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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天，2019年10月16日，是俞非和周序领证结婚的日子，那天中午，两人把结婚证的照片分享到朋友圈，很快，点赞、恭贺从四面八方纷纷而来，几近将两人淹没，他们的朋友圈得到了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最多的赞和评论——那一天，俞非相信，那是她和周序的人生丘陵上最高大饱满、最风和日丽的一座山丘，在那之后，一切无可挽救的开始向下缓行。
当然，在那之前，人不停顺着另一侧的缓坡往上爬，也很辛苦，对于俞非来说，抵达山顶之前的路途，最难的一关是于桢。
领证前的那个周六的早晨，她背着周序独自一人去了南山公墓，那是她非常熟悉的一个地方，自从2008年5月2日，于桢去世后，每一年的清明，俞非都会去南山公墓，去和于桢聊聊天，讲讲同学们的近况，也做问候，问问于桢最近好不好，尽管从来也没有回应，但和于桢这样聊一聊，俞非觉得安心。
这是第一次，俞非在清明之外的时间来到南山公墓，从前的清明总是阴天，如今已然入秋，那天却下起了小雨。
俞非撑着伞蹲在于桢墓前，告诉于桢：“桢，我要结婚了，你肯定想不到吧，我是和周序结婚哦。”
细雨带风，浸透了墓碑，使鲜花湿润，于桢没有回应。
俞非又讲：“为什么是周序呢？我想可能是一种习惯，那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周序，已经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远处传来四声杜鹃的叫声，俞非又停了下来。
她的思绪很乱，话也说得不连贯，一会儿说那里，一会儿说这里，心里又想，不知于桢会不会觉得她烦。
“应该不会的吧，你脾气最好了，而且你知道的啊，我一向天马行空的，思维跳跃得很。”
“你有没有觉得，人生真的很奇妙，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心里有一种感觉，很抵触的，不愿意去接触你，后来我想过这个问题，可能是你太完美了，我讨厌完美的东西，尤其讨厌完美的人，没想到只过了一个月，我们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你走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完美，狗屁，强撑罢了，你也是，什么都不说……”
“其实你是想说的吧，只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别说是陈默，就算是吴彦祖在门口等我，我也不会甩开你的手的，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陪你走一走，听一听你的心事，你是不是就能继续撑下去……桢啊，我真的……”
“可是我也很生气，那时候，我不也是个孩子嘛，我又不能未卜先知，我也有自己的心事……”
“周序说，我们可以生一个孩子，就一个就好，我今天过来也是想问问你，投胎了没有啊，如果没有，要不要考虑来做我的孩子，做我的孩子嘛，好处多多，首先，想考几分就考几分，考倒数第一也没关系，只要你健康平安，开心快乐，就OK了。”
“还有个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小时候，第一次见周序的时候，我竟然就有一种预感，我觉得我和他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你懂那种感觉吗？没想到我们真的发生了很多。”
“当然了，生活也不总是那么开心有趣的，实际上，我觉得不开心的时候更多，可能，你走了……也不是坏事吧，免了受苦了。”
不过，无论如何，“桢，要是你在就好了……”
聊了很久，雨越来越大，俞非轻轻抚着湿漉的墓碑，悄声同于桢告别，“下次再来看你……”
她撑着伞出了墓园。
◆
其实，既然已经领过证了，婚礼办与不办，俞非并不特别在意，周序也好，双方父母也好，大家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两人的婚礼已经两度被推迟，就此取消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家里还有一位长辈，俞非望着它殷切期盼的神情，就总觉得还是应该办一场婚礼。是锅巴。
自今年初夏开始，锅巴的身体每况愈下，此前还能慢慢悠悠出门遛一遛，累了，大家就轮换着背它回家，周序背过它，俞非背过它，周文丽背过它，罗卫民背得最多……可现在，锅巴已经明显无法再出门，每日清晨或傍晚，罗卫民和周文丽抱着它去院子里拉尿，顺便吹吹风接接地气，除此之外的时间，锅巴便一直趴在客厅里俞非给它买的沙发狗窝里呼呼的哈气，或是睡觉，好几次，俞非以为锅巴睡过去了，撕了纸屑到它鼻子前试探，纸屑被它的鼻息吹得轻轻飞舞，俞非便感觉万事大吉，又赚了一天。
她不知道锅巴哪一天就吹不动纸屑了，她请求过它，让它等到她和周序办了婚礼再走，如今这么拖着，怎么好意思？所以周序的「坝坝婚礼」提议，俞非仔细斟酌了几分钟，便答应了。
那一天，那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日子，是2020年8月8日，睡到上午10点半，自然醒，睁眼第一件事，俞非习惯性拿出手机打开华龙网公众号，查看昨日疫情报告，报告显示：
截至8月7日24时，雾山市本地无在院确诊病例。
截至8月7日24时，雾山市无境外输入在院确诊病例，累计报告境外输入确诊病例7例，均已治愈出院。
截至8月7日24时，尚有无症状感染者1例（为新加坡输入），正在接受医学观察。
……
无新增病例，无境外输入……确实是个不错的日子。
俞非和周序次第起床，洗漱，吃早餐——曾墨妈妈打了豆浆，熬了粥，还下楼买了酒酿馒头。
昨天下班回家，两人被婚礼总策划吴士心和她的助手周文丽以场地保密为由赶出了家门——只好住到单身贵族曾墨家里来。昨晚，周序俞非连同曾墨的爸妈，四个人搓麻将，搓到快12点才睡，牌桌子上，曾墨爸妈轮番念叨，说曾墨不耍朋友不结婚，将来老了只能去尼姑庵。
俞非有心宽慰二老，便讲：“我们曾哥，志不在此。”
曾墨妈妈嘴巴一嘟眉头一皱，“我晓得啊，她喜欢女的嘛！”
“啊？！你……”俞非又看一眼曾墨爸爸，“你们晓得啊？”
“啷个不晓得嘛，知女莫若母，八筒……”
“哦……既然你们晓得，那为啥还要逼她耍朋友嘛？八筒碰！”
曾墨爸爸把摸了好一会儿的牌放了回去，叹口气道：“诶，不管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你总要给我领一个回来嘛，现在天天孤零零的，像个光杆儿司令，还跟我装怪，说要和音乐为伴。”
周序没忍住笑出声来，里屋很快传来曾墨的吼叫，“我过两天儿就给你们领一个回来……”
曾墨妈妈抬起下巴冲着曾墨房间，也是一吼：“你最好是，领回来还要提前说哦，你老汉儿好煮饭噶！”
周序自摸了，牌桌上又响起哐当哐当的搓麻将声。
磨磨蹭蹭吃完早餐，已经快12点，俞非和周序收拾收拾出了门，两人要去长兴街附近的一家婚纱礼服馆，去做婚礼造型。
出门前，曾墨妈妈拉着俞非和周序，给两人塞了一个大红包，俞非正要推拒，曾墨妈妈脸一横，讲说：“勒是叔叔嬢嬢的一点心意，不准推，推我要打人哈！”
俞非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又是吃又是住的，昨晚又赢了你们200多，啷个好意思再收你们红包嘛，再说结婚红包，曾墨也会给的，对吧曾墨？”俞非转头去看曾墨，试图求救。
“莫看我哈，我爹妈老汉儿给了我就不给了哟，你们不收到时候不仅你们亏，我也要跟着亏。”曾墨走过来拿过红包，放到周序手里，“收下嘛，就当为了我。”
周序和俞非只好收下，又连连道谢着出了家门。
按照吴士心和周文丽的要求，他们今天要在外面呆一整天，呆到日落才能回家——因为婚礼时间是晚上7点30分——左右吧，时间并不十分确切，因为他们决定不要在乎这些，自己轻松妥帖最重要。总之，在这个时间之前，吴士心周文丽要领着周进、罗卫民，以及周序的舅舅舅妈，六个人一起布置场地。
中午太热，几人只好凌晨起来布置一部分，傍晚天气稍微凉一些后又接着做余下的布置，到了晚上，院子里彻底凉快了，正好举行婚礼——当然，也不能说百分百的凉快，只能说比白天舒服一些，这也是周序和俞非把婚礼定在晚上的原因。
为了这场时间紧凑的「坝坝婚礼」，六个大人可真是没少费心。
前两天，周序和俞非要上班，周进、吴士心、周文丽、罗卫民，四个人便放下手上的工作和琐事，按照周序的要求，把院子中间的栅栏拆了，又把花盆和四周杂物做了好大一番规整，最后，院子被休整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周五下午，周序的舅舅舅妈也从长溪赶过来，人手变得更加充足，周五晚上，六人在家里开婚礼座谈会，吴士心便做如下安排：舅舅舅妈负责婚礼餐食和小吃；周进负责酒水，红的白的啤的，检查一下库存，有不够的明早立刻出门采购；罗卫民负责搭婚礼背景架；吴士心和周文丽负责扎花束、摆桌布、搭帷幔、绑气球、准备婚礼流程所需的戒指、敬酒杯、红包等等琐碎……除此之外，六人必须在婚礼当晚7点之前，换好衣服化好妆，男的尽量穿衬衫或Polo衫，女的尽量穿旗袍。
吴士心不愧是医院里的领导，一切就绪，果真如她所料，恰好7点。在这之前，婚礼司仪、dj、摄影摄像、各方宾客……也已悉数就位，只差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到场了。
收到周文丽和吴士心的电话时，周序和俞非的造型已经做完，后面过来的伴郎曲明磊，伴娘俞池，也已换好了礼服——几人连忙收拾好东西，赶回了吉祥苑。
第46章 2020年，夏，婚礼（3）
回家的路上，周序心里直打鼓，他想起前两天和郭子渠的一段对话：
“我觉得……现在那么多人离婚，和婚礼誓词本末倒置有很大的关系。”
“什么意思？”
“你听听看，‘某某，你愿意娶某某为妻，不管她贫穷还是富裕，健康还是疾病，你都永远爱护她，尊重她，不再喜欢别人，直到死亡把你们分开……’你不觉得后脊背发凉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要换个思路结婚，把中华民族的传统智慧运用起来。”
“什么传统智慧？”
“丑话要说在前头啊！”
“怎么讲？”
“你不管吧，总之，我和吕琳是司仪，到了婚礼当天，你们两个一切听我们的口令行事。”
“你不要乱来哦，注意点分寸啊，不然俞非打你我不拦的哦。”
“好，渠哥办事，你放心。”
周序还是不太放心，不知道郭子渠要搞什么幺蛾子，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回头路了，既然决定办一个不拘规则的婚礼，那就……放轻松吧。
没有彩排，没有堵门，没有刁难，不需要找鞋……自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着急忙慌抵达小区的那一刻，周序和俞非の坝坝婚礼正式开始——
几人的车子行至吉祥苑门口，俞非看得小区大门两侧的石柱上贴着大大的囍字，“还挺有气氛！”然而车辆入口处的道闸却死活不抬杆，周序按了两下喇叭，门卫罗叔开着岗亭的窗户指挥几人，“是新郎新娘吧？你屋头交代了，让你们把车子停到门口去。”
几人照做，停好车走到行人感应门，便见门框上贴了一张纸，纸上对几人的行动做了明示：
注意注意
婚礼已正式开始
请新郎新娘伴郎伴娘擦擦汗水
平静一下焦躁的心情
休整好仪容仪表
尤其新娘，请把头纱戴好
把手里的包包放置门卫处
并从门卫叔叔的手里接过捧花
按照箭头所示方向入场
几人又去门卫处放包，进了岗亭，见门卫罗叔竟然有模有样穿起了白色衬衫，还在胸前戴了花，花牌上写：递花使者。
俞非憋着笑接过罗叔手里的手捧花，俞池从手提袋里取出头纱给俞非戴上，“奇了，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把头纱取下来放包里的！”
仪容仪表整理完毕，四人出了门卫室，照着箭头所示方向往14号楼走——到底有什么必要弄这些牌子和箭头，这条路俞非和周序闭着眼都能走到底……不过，道旁树上扎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和彩灯，倒是很有氛围感十足。
周序和俞非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到了单元门口，门上依旧贴着囍字挂着彩灯，还留了一张字条，俞非凑近了看，上面写：
此路不通
请从102家的花园入口处进场
注意，请保持得体笑容
尤其新娘
婚礼上千万不可发出杠铃般的笑声
俞非便刻意憋了憋笑，四人按照指示，从俞非家的院子一侧入场。
原本一切都是安静的，平常的，谁知几人刚走到门口，院子角落的大音响里竟突然响起了火星哥《marry you》的前奏。
气氛陡然升温，俞非和周序和俞池和曲明磊相视一笑，四人只差要跳起来了。
歌词很快入场。
It's a beautiful night
（华灯初上，夜色如银，）
we're looking for something dumb to do
（一起来做些可爱的蠢事吧——）
Hey baby I think I wanna marry you
（我心爱的宝贝啊，我们结婚好不好。）
进入院子的一瞬间，俞非只差惊掉了哑巴，这哪里还是她熟悉的那两个院子，分明是小红书上审美一流的自然系庭院婚礼场地啊——森系的座椅和椅背上飘扬的气球；四周随风舞动的白纱帷幔；头顶的彩灯形成一个心形的顶棚；舞台右侧的投影幕布上，循环播放着周序和俞非这些年的合照，从青涩到成熟，从稚嫩到稳重，从高马尾到大波浪，从宽大的校服到修身的衣裙……照片里的他们笑着闹着，有时也正襟危坐；院子右侧靠墙的位置变成自助餐的餐桌，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雾山美味；锅巴头顶戴着花环，颇有神采的仰着头趴窝在主持台的一侧；鼻子稍稍用力，院子里满是蚊香的味道；还有电风扇，好几台大大的黑色电风扇对着宾客们吹；郭子渠和吕琳穿着休闲格子衬衫站在台前，不像是来主持婚礼，倒像是来讲脱口秀；同学亲戚的孩子们满个院子的跑，却被要求不能跑上院子中央的红毯；曾墨是婚礼dj兼摄影摄像，穿得一副嬉皮士的模样站在角落的电脑桌旁认真的挑选音乐，脖子上挂着一台厚重的单反，见新郎新娘入场，连忙从角落跳了出来举起相机开始拍照；婚礼的背景墙是俞非梦想中的花墙，墙上印着周序和俞非婚礼请柬上的那副插画；还有台下的宾客，双方父母、表哥一家五口、俞建成一家三口、两人单位的同事领导、数不过来的高中同学——连徐胜也带着老婆孩子来了……院子都快装不下那么多人了，俞非正想细瞧，前方的司仪发话了，“喂喂喂，喂喂喂……”
郭子渠试了试话筒，音色稳定，没有杂音，便讲：“婚礼马上要开始了，那边那个四处张望的女同学，收收心，找准自己的定位啊。”
吕琳很快接上，“诶，说的就是你，新娘俞非，请集中注意力——”短暂的停顿，“现在，我，新郎新娘最好的朋友吕琳宣布，婚礼正式开始，请新郎新娘，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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