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这种平衡三界的,是不能有太大情绪波动的。
他的一念之间,影响太大了。
有时候,有太多的念想,不见得是好事。
花祝年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她是能从对方的情绪里,感知到些什么的。
他不喜欢她,对她也没什么感觉。
她知道的。
当初,虽说她很想在死后,他能以夫君的名义来接自己。
可也只是想想罢了。
这门亲事,本来就是她强求的,他若不认,还能怎么样呢?
他能让她再见到他,她已经很开心了。
花祝年为了打消薛尘的顾虑,主动地说道:“我没什么事,你可以离开了。”
衡羿本来还在思索着,要怎么跟她提自此分开的话。
没想到她竟自己讲出来了。
她不讲的时候,他总觉得不踏实,生怕她赖上自己。
可她突然放他走,他又不那么想走了。
衡羿问她道:“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我不怎么办。我在这里歇会儿。你快走吧,不然,我不自在。”
他看得出来,她不自在。
自从他出现后,她就一直是含胸驼背地捂着脸。
虽然他们同坐在桥上,可她始终是微微侧着身子,背对着他的。
她不想他看见她皱纹遍布的脸,也不想他看见她灰白的发。
衡羿开口道:“不过是皮囊而已,你不用如此在意。”
花祝年无奈地轻笑。
她哪里是在意皮囊呢?她在意的,是他眼中的自己。
哪怕,在他还只是寄生在小泥人儿里的时候,她就已经被他看了三十年。
可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这是她所能留给他的最后印象了,她不想太狼狈。
宁愿给他一个微微侧身的背影。
只是见他还不走,她坐着也无聊,便又忍不住跟他讲话。
衡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他总是这样,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就勾一勾她,等她迎上来,又泼她冷水。
可她还是乐此不疲,只要不被拒绝,就总是欢喜的。
追逐别人的感觉,真好啊。
也是在五十岁高龄,谈上恋爱了,满心都在冒粉红泡泡。
她等了他三十年,也就为了这一二分的心动时刻吧。
忽然觉得,也挺值。
安逸啊。
真是好安逸。
衡羿说着说着,又怕她离不开自己,于是便对她催促道:“你该去投胎了。走过这道桥,有人会接引你的。”
花祝年看着桥下,人间今后这一百二十年的乱象,忍不住对衡羿问道:“神仙也没办法救这些人吗?”
衡羿平静而淡漠道:“是人间自己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神仙是无法插手的。”
花祝年捂着脸的手,渐渐地掉落下来。
她以为,薛尘只是对她比较冷漠,因为担心她赖上他。
没想到,他对众生,也是如此冷漠的。
花祝年转过身,用自己苍老的脸,面对着眼前的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长久地看他。
她试图从他的眼眸中找些什么东西,可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他的眼眸里,没办半分情绪。
像一尊冰冷的塑像。
比她给他塑的小泥人儿像,还要没有情感。
花祝年的心蓦地有些失落。
她又对他问道:“神仙每天都在做什么呢?”
“做自己的事。”
“那会看一看人间吗?”
“偶尔,也会。”
“可既然知道人间的百姓在受苦,为什么就不能来救一救呢?”
“各有各的因果,这是没办法的事。”
花祝年听完忽地冷笑一声:“那看来,仙界的建制和人间的也没什么两样。修道者,勤勉修炼,终登天庭,便不再理人间事。读书人,辛苦读书,等做了官儿,也是不管百姓的。”
衡羿忽然就破大防了。
他觉得,小信徒这无异于,在讽刺他跟宋礼遇没什么区别。
可还是有区别的。
至少,神仙从不为自己谋福利,只是以超脱的眼光看待世间而已。
他从桥上站起来说道:“你还有完没完?死了就去投胎!在这桥上坐着,到底是想干什么?这又不是你该管的事,你自己的事情都管不过来,管神仙救不救世做什么?”
她仰起头看着他,语气不甘又委屈:“你说的轻巧,倘若我去投胎,将来是一百二十年的乱世,要受一百二十年的罪,甚至是更久的时间,怎么连问一句都不能吗?”
衡羿的话语中,难掩对她的轻视:“告诉你答案又能怎么样呢?人间的帝王不会理会一个农妇早上吃什么。仙界至高无上的神,自然也不会理会凡人的生死。大家都是修上来的,各自有别的事要忙,你算什么东西,凡人又算什么东西?天天要别人抛下一切,独独关注着你。”
“天道有自己的运转法则,你又能窥探到些什么?所有人都是,祸福无门,咎由自取!你自己痴愚得要命,还想把别人也拉下水么?”
衡羿现在其实是相当恐慌的。
他的内心甚至,非常抗拒跟她讲话。
也特别想逃离。
生怕再多跟她说一句话,他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且,他的情绪已经开始失控了。
每到这种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蠢得简直令人发指!
到底在跟她纠缠什么?
所站的维度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她并不知道人间的乱象,是天道所降的惩罚。
况且,就算知道,可能她还是会想有神仙能救一救。
毕竟,她一向不记仇。
但这跟他没有半分关系,也不是他该管的事。
大乱才会大治,没有谁能带着所有人,跳出某个阶段。
她到底在妄想什么?
花祝年已经老了,她连站起来,都有些勉强。
可她还是扶着桥面,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沉声道:“你不是他。”
衡羿最听不了的就是这个!
花祝年总能精准地惹毛,所有跟她有关系的男人。
连神也不例外。
衡羿现在一整个就是接连破大防的状态,被她气得差点吐血。
他癫怒道:“是,我确实不是!”
“那个蠢货已经死了三十年了!我怎么可能是他?”
“你到底知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是神,多跟你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坦白讲,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到底要干嘛?死了就老老实实去投胎啊,你不要指望我能给你什么。”
“我什么都给不了!”
“算我求求你,不要再缠着我了,好不好?”
衡羿说得急了,当即跪下来,哐哐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他跪在地上,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一个劲儿地拒绝道:“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我甚至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
这种话,很伤人。
衡羿也是一边说,一边嗷嗷哭。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求求她,快点儿走吧。
再不走,要么他忍不住违逆天道接她去天上,要么他就是落得跟上衡一样的下场。
可是,他放着大好的神仙日子不过,凭什么要被一个痴愚的女人给带累呢?
他明明是至高无上的神,到底在留恋她什么啊!
衡羿一直在竭力地抗拒自己被她吸引。
这是他修道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彻骨的恐惧。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又哐哐地给她磕了几个头。
说话是一次比一次硬气。
“现在,我半点关系都不想跟你扯上!你就别总对我,问东问西的了。我没有任何义务要回答你这些。”
“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你喜欢上了。我真的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也请你,千万不要再喜欢我了。”
衡羿越说越愧疚,越愧疚就越哐哐地给她磕头。
他是真的没办法了。
他已经被她搞得连着三十年,都对着面破镜子挠心挠肺地发疯了。
她就不要再影响他了!
他也是被她的痴愚给逼疯了。
现在的情况是,他自己都怕自己从了她。
只能劝她赶紧去投胎转世,就此了结两人之间的前缘。
她在这里多待一秒,他就会多一秒的煎熬。
花祝年低头用衣袖擦了擦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了。”
被人这样当场戳穿她喜欢他,又被他如此激烈地拒绝。
还是挺丢人的。
不过,好在她心理承受能力还可以。
所以倒也没怎么难受。
她反而对他劝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喜欢你了。之前,我一直不愿意接受你的死亡,总觉得你还陪在我身边,现在看到你做神仙的样子,我才终于确定,薛尘是真的死了。”
以后的路,她要一个人走了。
花祝年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衡羿突然警觉,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把将她拉拽了回来。
可能是她的身体不好,也可能是他拉得力气太大,竟直接将她甩去了地上。
花祝年摔得有些疼,主要是心有些疼。
衡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没有想这样对她的。
只是,刚把她扶坐起来,又忍不住责问她:“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让你去阴间投胎,你往阳间的方向走什么?你不知道一回去,就会魂飞魄散吗?以后,就再没办法以任何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我知道呀。我本来,也是不准备去投胎的。我不接受未来的乱世,自然有权利选择不去。”
她说得十分轻巧。
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那个至高无上的神,一边被他倔强的小信徒气得嗷嗷哭,一边将她紧抱在怀里,哽咽着对她大发脾气:“你是不是,故意让我难受?你想让我忘不了你,就故意以死在我面前的方式,让我永远记住你。”
“我告诉你,你休想!你就是现在灰飞烟灭,从此再也找寻不见,我眼都不会眨一下。我都已经看透你了。你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第084章 你倒是大声点儿啊!
花祝年并没有让薛尘难受的心思。
他误会她了。
她从没想过靠着让一个人愧疚, 来绑住谁。
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
在感情上,耍心机玩手段,都太可怜了。就算千方百计, 呕心沥血……也只留得住人一时, 又留不住一世。
她是个很敞亮的小老太, 才不做那样的傻事。
可能是看他哭得实在厉害, 花祝年忍不住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她粗粝的指腹,抹蹭着他的脸。
“我做什么选择,都跟你没有关系。肯定是我喜欢才做的,你不用这样难过。”
衡羿痛哭嘶吼道:“谁难过了?你就是死一万次, 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又不喜欢你,我甚至讨厌你。不服管,又不听劝,自己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撞死都没有人在乎你!你懂吗?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在乎你!”
花祝年叹了口气,抬手轻蹭去他下巴处淌下来的泪滴。
“知道了, 别哭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越擦, 他哭得就越厉害。
他也不想哭, 可是根本控制不住。
一想到他们才只相处了这么点时间,还有他对她发脾气时,她一脸无措的样子……
衡羿从来没有在倔强的小老太脸上, 看到过这样茫然又愧疚的表情, 好像她真的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只是喜欢他, 她有什么错!
衡羿埋头在她的肩前,哭得浑身颤抖。
他跟贺平安,一个在阴间哭,一个在阳间哭。
都是,在跟挚爱告别。
衡羿也是不清楚,他都已经回归神位了,到底为什么还要过这个情关?
受这种别离之苦!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本来好好地在天上待着,每一天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可自从你……我就没有一天是开心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我欠你的吗?”
花祝年听完他的话后,一个劲儿地给他道歉:“对不起啊,真是对不起你,太对不起你了。我并不知道,自己给你添了这样大的麻烦。薛尘,我是希望你开心的,没有想折磨你。”
说完又拍了拍他的背,把他当儿子一样哄着。
衡羿冷硬的身躯,逐渐塌陷在她的安慰中,他真的很喜欢她的怀抱,也很喜欢被她轻柔地拍拍。
他喜欢她的一切。
可、可是,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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