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走,周兰却猛地拽住她的手。
不止是周兰的眼睛呈现年过半百的苍老,最明显的应该是她操劳几十年从未享受的双手,皱巴巴的皮下仿佛没有肉,日光晒黑的皮肤上斑驳着几处长不好的烫伤。
“小意......妈妈和你道歉......”
她的手很快松开,又深深吸了口气,一五一十的说:“我也是这两年才明白了点,我现在不是要依靠你什么,也不是图你什么。以前家里穷,好在你爸工作稳定,就是总不回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我一个人头上,一会你弟弟生病了,你一会又病了,厂里请个假老板百般不愿意,你爷爷又什么都不懂。我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要和别人说那种话,大概是为了面子吧。你从小那么乖那么聪明,我是真希望你出人头地为我分忧。”
周兰把银/行卡塞进周意手里,继续道:“小淮长大了,懂事了,和我说讲了很多,我以前哪里听过这些。是妈妈对你不好,不懂青春期,不懂手心手背都是肉。不求以后你对我怎样,只想让你心里舒服点。小段是个靠谱的孩子,以前总想着自家孩子带人回来是什么样子,今天真带回来了,心里头有说不出的难受,一想到以前对你不够好,就难受。”
年龄的增长可以软化一个人的脾气。
周意能感受到。
年轻时的周兰如凶悍的老虎,看谁都不顺眼,大嗓门,总是皱着眉。现在人老了,眉目和蔼了许多,仿佛看透了很多事情。
那张四四方方的银/行卡卡在周意掌心里,咯得肉疼。
她斜背对着周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意都没说一句话。
尘埃在空气中坠落,挂在墙上的老始终指针在滴滴答答的走。
很久很久,周意微微低下头,鼻翼轻轻扇动,眼泪一行接一行地流过面孔,顺着下巴落在地上。
她在段焰那边是小孩。
在这儿也是小孩。
一个怄气怄了十来年的孤单小孩。
等到了道歉,却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开心。
如果当时吵架,周兰紧紧握住她的手和她说对不起,一切还能如旧吧。
周意收下了银/行卡,抹去眼神,尽量平静的说:“我有买房的打算,确实需要用钱,就当是我问你借的吧。”
周兰见她收下了,笑了下,点了点头,也抹去自己的眼泪说:“马上中午了,等会下来吃饭,我给你们炖了小鸡蘑菇。”
她先周意一步出去,打开那扇门,光照了进来。
临近中午的阳光猛烈,呈一种灼目的白色,周意眯了眯眼,看不清前方的东西,也想不明白这算什么。
四个人简单吃了个午饭,早上起太早,吃完没一会周意犯困了,去楼上午睡。
周兰最近在做小工,吃完饭就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了年轻人。
段焰本来想陪周意躺一会,奈何林淮游戏瘾犯了,又拉着他打。
他笑林淮,“读书怕分心,打游戏就不怕分心了?”
林淮坦诚道:“一号打游戏,二号看书,后面做作业,我都安排好了。”
也确实没什么事情干,段焰又陪他打了几个小时。
下午四点多,林厚中回来了,院子里狗叫个不停。
叫到段焰惊讶的发现周意家怎么还有只狗。
早上他来的时候安安静静,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而这狗是自家的么,怎么谁都不叫,只叫周意她爸。
听到动静,段焰和林淮结束了游戏,他去周意房间找她。
她早就醒了,被工作电话吵醒的,这会儿也恰巧处理完。
哭过又睡了一觉的眼睛红通通的,跟小兔子似的。
段焰靠着门框,双手抄在袋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是不是你爸回来了?我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周意合上笔记本电脑,说:“好像是吧,听说堵车了,所以回来得晚。”
“你家有狗?”
“啊,对,有一只,小淮养的。”
段焰走过去,伸出手蹭了蹭她发红的眼角,“头疼不疼?”
周意:“不疼。”
“刚刚又哭了?”
“没......”
上午和周兰说完后,段焰没问她说了什么,只是让她看他打游戏,搂着她,一点点教,一点点讲解。
她听不太进去,不过也没再胡思乱想。
吃完饭她去休息,他也没问。
到现在为止,他都没问。
段焰揽住她肩膀,按着周意的脑袋往怀里压,他笑着说:“真像个小朋友。”
周意也笑,“还不都是因为你,要是不回来会这样吗?”
“是,都是我不好。”他轻笑着,扯开话题,“你家狗怎么一直叫啊,楼下来的真是你爸吗?为什么我来它不叫啊。”
那狗是她和周兰吵架后,有一天林淮不知道从哪儿抱来的,小小的林淮抱着一坨黄色小狗狗说送给她。
她第一反应是被周兰知道了又要吵,简单几句打发了林淮。
林淮不愿意送走,和周兰闹了几句,周兰就同意留下了狗。
她其实还挺喜欢小动物的,那只小狗碰巧很乖很乖。
林淮见她这么喜欢,让她取名。
那会儿,因为喜欢一个人,世界上所有的小花小草在她心里都和他有关,于是她和林淮说:“就叫焰焰吧。”
是个母狗,所以林淮以为叫艳艳,俗气了点,但是那时候的林淮只想周意开心。
高三很忙,她不怎么照顾狗狗,只偶尔摸几下,喂点饭,是林淮掏心掏肺在喂养。
小狗长大后爱乱跑,是村里一霸,后来咬伤了几个人,周兰就给圈养起来了,看着挺可怜,但没办法。
当然,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讨厌林厚中,每次林厚中回来它都得叫上老半天。
段焰好奇狗在哪儿,明明进来后连个狗影都没见过。
周意带他走到阳台上,走到爷爷房间那侧,指了指下面一个破旧的老屋。
老屋门口果然坐着一直黄色毛发发亮的大狗狗,雄赳赳气昂昂的汪汪汪着。
段焰瞅了几眼评价道:“挺壮的,公的母的?”
“母的。”
“叫什么?”
周意嗯了会,不太自然的说道:“焰......焰。”
段焰以为自己听错了,靠着阳台栏杆,扭过头,用眼神示意周意再说一次。
周意解释道:“同音不同字。”
段焰被气笑,捏住她的脸,“你以为我信?我把你当老婆,你把我当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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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晚饭也就那样, 林厚中对过往置之不问,对段焰也没有多好奇关心,眯起那双和爷爷相似的眼睛说两个人挺好的。
很奇怪, 但他却喜欢周兰打理的这个家挑三拣四, 觉得周兰新修的院子栅栏应该用什么木材而不是现在的, 觉得周兰应该抽空把周意的房间重新装修一下,窗户怎么搞,地板怎么搞。
周意看着在那儿洗洗弄弄的周兰的背影,软下来的心让她不由地的眼睛酸涩。
只是周兰的错吗?
不是的,一个家庭, 每一个人都可以是刽子手,每一个人也都可以是蜜糖人。
中国式夫妻的悲哀, 中国式家长的悲哀。
谁都没有错,谁都要背点责任。
晚霞从远处压来,似柔软的帷幕, 缓缓给这平凡的一天拉下结局。
段焰牵起周意的手说:“出去散散步行么?”
周兰闻言, 赶紧说:“对,你们出去走走, 带小段走走, 那边的小公园装了灯, 晚上很亮很好看。”
周意没多说,带着段焰去附近的一个人工湖。
算是这儿唯一看得过去的景色。
但两个人刚离开院子, 那边就爆发出周兰的一声够了。
段焰听到了, 周意也听到了,邻里也听到了。
周意没有回头,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上没什么美感的水晶拖鞋, 神色安宁, “你觉得我爸爸是怎样一个人?”
段焰想了想回答说:“典型的老好人?”
“嗯,形容的挺准确的。”
“还有典型的甩手掌柜。”
“是,他是这样的。”
段焰笑笑说:“每个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也别想去改变,看开点。”
周意早就接受了,只是今天周兰和她说完那番话后她又忍不住站在周兰的角度替她辩解。
他们都是思想的受害人,做着以为正确的事情。
可就像那天段焰说的,人生有什么道理可言,什么思想是对,什么思想是错,也不都是人定下的。
走了会,两个人走出了小道转入沿河的大路。
宽阔的河流早些年修了防泥土塌陷的堤坝,看起来规整干净,霞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沿路的人家冒着饭菜香气,偶尔有一辆自行车驶过去,叮铃铃的铃声清脆悦耳。
周意看着两个人十指紧扣的手,再看看身边的人,心里宁静无比。
和喜欢的人走在自己眷恋的家乡小路上,把自己的童年摊开给他看,他陪你笑陪你哭,比任何誓言都动听。
周意浅浅吸了口气,淡雅的桂花香沁人心脾。
她问段焰:“那你呢?你和你爸爸......我们要像现在这样去拜访他一下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和段焰聊起家里的事情,偶尔晚上睡前聊天会顺其自然聊到很多人很多事。
段焰对她无话不说。
他这几年和段宏文没什么往里,有过几通电话,不过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读书时他说他不务正业,工作后他说他没有未来计划。
有一回,段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长长叹息一声,轻笑着对周意说:“你说,关心儿子要什么面子,而我......又在要什么面子。”
听说他爸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新老婆后面没生了,怀了几次都流了,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和他不熟,没往来。
高考结束那一年,段焰说他爸找过他,面对他的分数欲言又止几次,他以为会是个冰释前嫌的机会,没想到他爸最后说他胡闹,那女人煽风点火几句,最后不了了之。
段焰也有和她撒娇的时候,像个小孩。
他抱着她,埋在她胸口,说小时候多开心,爸爸多好,妈妈多好,说青春期虽然情绪撕裂得厉害,但朋友在身边。
而现在,她在身边。
只是可惜,人生的阶段被离开的人划分得如此清楚。
就如周意一样,段焰很难定义亲情的爱恨。
只不过他们家和周意家又不太一样,周意家拼拼凑凑还能算一家人,他那边拼都拼不起来。
所以他回周意:“不去了,回头我带你去我家看看就行,段宏文那边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你妈好歹做一顿饭给我们吃呢,他大概话都憋不出几句。”
周意不想用什么亲情伦理劝他,点了头。
段焰看着周边的景色,觉得这儿和外婆家很像,人间烟火的气息最是难得。
很快两个人走到那个人工湖边上,确实装了很多地灯,还搞了个玩偶立在那边,写着共建美好乡村。
段焰说:“这儿还不错,饭后散散步挺好的。”
走上木桥,周意松了松两个人的手,掌心都是汗。
她靠着木头栏杆,擦了擦汗,说:“你第一次打我电话,我就是在这里接的。那会儿还没灯,很晚了,我记得,当时只有月亮,那天月色很好。就是蚊子多了点。”
段焰笑起来,“第一次?我毕业那个暑假?你还提呢,我都说得那么明显了,你语文白学那么好了。”
他点了点她鼻子。
旧账翻了无初次,周意都翻累了,她看他一眼,“你别让我又把话题扯到赵嘉身上。”
声音轻轻柔柔,语言却十分具有杀伤力。
段焰知道她,不是真计较,所以这个错他认了,被她说一辈子都行。
他站在她面前,双手撑在栏杆上,把人环着怀里,脸凑过去,鼻子对鼻子,眼睛找她的视线,强迫她看着他。
他压着声音说:“校庆,赵嘉,到时候不会醋坛子都翻了吧?”
周围有人,周意推开他,故作嘱咐说:“那你自己把握好分寸。”
“那肯定的,她一直靠近我我就拿出跑训练的速度跑,保证她和我间距时刻保持五十米。”
周意被逗笑,说他胡扯。
段焰说你不就喜欢听我胡扯。
这一晚,月色温柔,湖水清澈,晚风捎来心跳声,他轻轻吻了一下周意,说:“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你。”
听得周意心发麻。
晚上,两个人洗漱完打算早点睡,在关门时,林淮的手卡进来,问段焰打不打游戏。
段焰看着个头和他差不多的林淮,寻思着大舅子都18了,真一点都不懂吗?
他盯了林淮一会,挑眉暗示道:“你姐累了,我帮她按按腿,你自己玩吧。”
林淮一开始没太听懂,回到房间后后知后觉,少年脸就这么慢慢涨红。
周意洗了头,家里的洗发水十年如一日,还是那个牌子那个味道。
她扶着包裹头发的毛巾,穿着高中那会儿的睡裙站在柜子前拨弄收音机。
段焰锁了门,还用力拉了两下,确认锁没坏,或者不会被轻易打开。
巨大的动静让周意不得不看过去,“你干什么呢?”
“看看锁坏没。”
“刚刚没坏,你这么一弄就得坏了。这是老式的锁,几十年了,不牢了,你别用你工作上的劲去弄它呀。”
段焰看着她的直筒卡通睡衣扬了下眉毛。
他走到周意那边,摸了摸这布料,勾唇问道:“多少年前的衣服啊?这么薄?”
“初三买的,穿了好几年,洗薄了。”
“这么大,也没什么设计性,当时怎么就买这个了。”
“于烟没有吗?那几年很流行这个睡衣,大街小巷的铺子里卖的都是这个款。”
“多少钱?”
“十九?二十九?记不太清了。”
“差不多是那时候的价格。”段焰从后抱住她,“不过现在真薄啊,还好你穿了内衣,这要是不穿,不得......”
他停顿了,想到什么似的,凑在周意耳边不正经的说:“要是不穿,是不是更可爱?”
周意终于调好了电台,提醒他:“我房间隔音很不好的,你别乱来,也别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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