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映江心水悠悠,心有尘埃别离愁,来世愿做竹边玉,邀与明月共沉沦。”明月是先帝的名讳,竹公子哑了六年,这是他开口说话最多的一夜,也是他头一次将先帝闺名宣之于口,亦是他留在风中的最后一句话。
苏明卿与叶泽当夜安然从后山小径离去。
但两人心中都清楚,竹公子提出的杀人理由也十分勉强,只能敷衍一时。
真正的矛盾还在于太上皇夫与摄政王苏明卿之间的皇权争斗。
太上皇夫设局本计划让苏明卿成为棋子远赴塞外成亲,却意外死了成亲对象。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被刺,冷哲王子之死必然都会被有心人利用大做文章。
炎国也必然得给雪牧国一个交代。
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开始。
第五十章
第二日清早, 泰宁宫传来消息,竹公子杀了两名雪牧国护卫,又伤了几名大臣后被泰宁宫守军龙武卫刺死当场。
银质莲花面具被揭下时, 在场大臣们无不色变。
竹公子曾是先帝的小郎, 又入摄政王的后宅,且医术高明救治过不少人, 名声在外。
这样一个人, 难道是受摄政王的指使暗杀王子?
又为何杀人后要从正门闯出?
怎么都说不通。怎样看都不合情理。
心思活络的大臣已经猜出他是替人顶 罪, 但如今是冷哲王子死了, 炎国的臣子们自然纷纷缄默,只等大理寺定论。
当夜, 冷哲王子被验尸,大理寺的人当着雪牧国使者的面, 又从竹公子尸身上搜出了一枚特殊的雪牧国皇室玉牒。
这下轮到雪牧国使臣震惊, 那枚玉牒本不合规制, 是当年老寒王的一名侧妃率先怀胎后,他便令工匠提前制作了空白玉牒,只等孩子出生后刻上生辰八字。
二十多年前老寒王曾经期待的长子并没有出生, 侧妃遭遇连同玉牒一起消失于火海。
而今却又再次出现, 上面还多出了一个生辰八字,这可是令人后背发毛的皇室秘辛。
大理寺继续深挖, 几日后竹公子真实的身世背景很快浮出水面,经俞家人证实, 竹公子确为雪牧国那名侧妃所出,俞家迄今还保留着侧妃的画像。
查出这点后, 大理寺诸人皆松了口气。
将此事定性为雪牧国内乱,皇长子杀了皇子。
兹事体大, 雪牧国使臣飞鸽回国,两相印证下,雪牧国使臣也无话可说。
但老寒王彻底被激怒了!
无论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他的儿子可是真真切切死了。
“没有伤口,没有中毒,没有内出血,冷哲到底是怎么死的?”
“总不能,真是我一脚踹死的吧。”东宫里,叶泽面前的桌上摆了两根已经摔碎风干的糖葫芦,那还是俞三省当夜查案时在事发地后窗的草地上发现,趁雪牧国使臣不备偷偷藏起来给他送回的。
坐在叶泽对面的俞三省拿出冷哲王子的验尸笔记,一一翻看给叶泽:“王子胸口皮下有些淤青,但无内伤,体内也无中毒迹象,身体数处大经脉却断绝,死的实在蹊跷,是突然暴毙。”
“会否是蛊,类似于上次我们在泽化镇查到的那种噬骨,尸冷则溶。”
俞三省摇头:“不是,尸体死后特征完全不同。冷哲王子既没被吸干,面目亦无改变,死后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神态似乎......”俞三省斟酌一下道:“释然。”
“那头部的银针呢?”竹公子那夜蹲下身探查冷哲尸体时,已经做好顶替凶手的准备,仓促下他曾在冷哲头部按下几根针灸用的银针以做迷惑仵作之用。
俞三省眸光直直看向叶泽:“殿下,竹公子的银针是死后才插入的尸体头顶。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叶泽长叹一声,不再多言。
“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下官也不能相告吗?”俞三省有些激动:“顶罪替死的可是我本族叔叔。殿下当夜,明明就在花厅!”
叶泽被质问的哑口无言,因他迄今为止还有两个疯狂的猜想,一个不能说,一个说出来雪牧国人必然不认账。
苏明卿没杀,他没杀,房间里当时亦无第三人。
叶泽沉默片刻道:“王子是自杀,用内力自断经脉。”
“自杀......”俞三省凝眸想了想,其实大理寺中曾有捕头也提出过这个假设,可那只是办案提出假设的正常流程,但眼下皇太女这般一说,俞三省脑中忽然闪过冷哲王子嘴角那一抹笑意。
“也不是没有可能”俞三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理由?”
“钱!”叶泽见俞三省没有反驳,立刻补充:“你刚也说了,尸体神态释然,嘴角含笑。而冷哲王子在入花厅后已知自己入局这场政治联姻,他或许跟摄政王一样不甘,但他此次前来炎国,最大的任务就是要钱......”
雪牧国去年岁冬遭雪灾,牛羊死了数万头不说,人口也冻死几万,春耕后刚入夏,老寒王就迫不及待派冷哲王子入炎联姻,目的不在让小儿子结婚,而是赶紧拿回属于他的那份聘礼。
按以往两国皇室联姻之例,炎国通常出五万白银以及各色纺织品,瓷器,匠人......雪牧国则送炎国千头牛羊,野鹿,野鸭,野猪等实物做陪。属实资源互换的一种方式。
但王子当夜对苏明卿,开口就是二十万白银才肯放她离开。
纵然苏明卿当时答应他,其实两人都知道能不能兑现都在两说,毕竟炎国摄政王表面温柔实则不好惹。再者,叶泽冲进去时还暴露了男儿身份,冷哲王子掌握了这个大秘密,突然又漫天要价五十万两白银,他明知这价格已经超出炎国承受能力......
即便如此,苏明卿依旧答应的毫不犹豫。
冷哲但凡不是傻子,也该知道这是她的缓兵之计。
可王子骤死炎国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雪牧国此番是情也占,理也占。
无论出兵伐炎,还是就地要钱,都掌握主动。如今雪牧国已陈兵三万于北疆的苏子河畔,苏文珏那边一日三封紧急军情入京,苏明卿为不落天下人口实,正自罚闭门不朝,令户部筹措给冷哲王子的“丧葬费”,以止干戈。
这笔钱不会低于二十万两白银。比起联姻的五万白银,足足翻了四倍。
冷哲王子自尽若是仓促为之,那王子心智与为国尽忠的肝胆真是令人倾佩。
若是蓄意为之,早在出使前便定下以死谋财的策略,那更细思极恐。
叶泽与俞三省一时分析已毕,两人都沉默了。
“这样看来,对外倒是兄弟相残的说法更能堵住悠悠众口。至于殿下这个结论,便写入我大理寺秘档,留待后人警醒。”俞三省告辞离开后,叶泽见天色不早,便屏退下人,自去寝室将苏明卿曾经送于他的男装挑出一件纯黑的类似夜行服款式换上。
苏明卿这段时间闭门不出是假,暗地利用竹公子留下的那本名单收服其余暗卫,串联王室贵胄,收买人心是真。
并且,她频频调兵,将从南疆跟来的兵士调入金吾卫,纵然动作极小亦瞒不过叶泽,更很难瞒过太上皇夫。
同时,泰宁宫传来消息,据说新入宫的婢女中,有一人跟木冰幻的画像几乎一摸一样。
这消息既然能传到东宫,那苏明卿必然也已得知她遍寻不到的师妹,如今就好端端藏在太上皇夫宫中,被他庇佑。
苏明卿与太上皇夫之间必有一战,叶泽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
太上皇夫此人在炎国历史中记录寥寥无几,但离奇的是史书每隔一段时间,必会出现太上皇夫推行新政令的记录。粗略一算,已近百年。
百年老人,满朝文武与皇室贵胄竟没有一个怀疑那泰宁宫中的已不是太上皇夫本人,甚至从无人提及他的年龄已非常人的问题,仿佛这件事被全炎国的人与史官都忽略。
这点让叶泽感觉非常古怪。他怀疑,太上皇夫有可能是与卓青相似的穿越者,定是用了某些手段,在这个时空隐藏身份,欺骗所有人。
甚至连冷哲王子的死,叶泽另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便是太上皇夫用了某些特殊手段,隔空杀人。只是叶泽现在还猜不出他用的什么方法,所以他今夜实在等不及,已决心独自夜探泰宁宫。
刚打开窗户,叶泽便是一愣,苏明卿竟就站在窗外,她亦一身夜行紧身衣,手里还端着一个大大的几乎半人长的托盘,上面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盘与酒壶。
见他一身同款夜行衣,女人微微一愣,却没说什么,只是将手中托盘往他怀中一递:“喏,接着。”
叶泽只得接过那些酒菜,苏明卿双手在窗棱上一撑,便无声无息翻进了他房中。
她今夜是来找他吃酒的,据女人所言,这些菜品竟都是她亲手所做。
在叶泽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鸡汤慢炖肥瘦相间的清炖狮子头,酸甜酱汁淋漓的松鼠桂鱼,蟹粉小笼包,绿油油的莼菜羹,软糯酥烂的陈皮猪手......一道道佳肴被她摆放在桌上,揭开瓷盖,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苏明卿拉着叶泽入坐,她即不问他为何穿夜行衣,也不说自己为何突然走后窗夜访东宫。
只道今日心情不错,想与他把酒言欢。
叶泽受宠若惊,十分感念苏明卿心意,便坐下与她对饮。
“怎样,味道如何?”苏明卿笑眯眯的看向他。
“很好,极其美味,千岁的手艺比皇宫御厨更好上万分。”叶泽一边吃菜一边眯起眼睛品味,心头虽有疑惑,却被这舌尖美味与女人今夜的暖意所融化,不愿再深思她今夜目的。
“万分?”她讶异:“殿下太过誉了。”
“许久未见,千岁是想我了,这才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故意来讨好本宫?”他斜睨她一眼, 眼角眉梢满是俏皮小勾子。
“谁说不是呢,本宫想念殿下的紧”她忽然附身凑近,淡淡酒气喷薄在他耳边,叶泽微怔间,女人已侧头,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上次你在山崖下问本宫,是否已经激活某个系统,是否获得过特殊帮助。现在我必须承认,我的脑海中确实出现过一个叫麦克斯的许愿神,他能帮我听到你的心声。”
“啊?”叶泽一声惊呼,慌忙用手捂住胸口:“我想什么你都能听见?”
“别慌。”苏明卿白了他一眼:“只听到过几回,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废话。后来那家伙再没出现,只前日又冒出来一次,说本宫仅剩最后一次机会听你的心声。”
“千岁现在要听吗?”叶泽紧张的咬住唇。
苏明卿将耳朵贴上他心口:“怎么,你怕本宫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这,倒不是。”叶泽微微心慌,但他自信对苏明卿一片痴心,有关感情的心声是半个字都不怕她听去。只是今夜他已准备夜探泰宁宫,只等将她灌醉后,这事现在可不能想,住脑,住脑!
完了,她贴的这样紧,他又开始想脏事了。
“呵!”见叶泽神色惊恐,苏明卿轻笑一声,仰头张嘴就咬了人下巴一口。
叶泽吃痛,却不敢躲,反双手将她抱紧:“别,别听。”
苏明卿在他柔软的下巴上磨了磨牙齿后这才松开:“放心,本宫才不稀罕听你心里那些玩意。”言罢伸手抓起他一只手掌,玩弄起他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头,调侃道:“万一殿下跟本宫一样无耻,总想着那些男女之事,那明日我俩还上朝不上?”
“唔。”听她这样一说,叶泽霎时脸皮红透,忙转移话题道:“我从未想过千岁还会做这么多菜,味道又如此之好,今日这些菜肴怕是要花费许多功夫吧!”
苏明卿偎依在他怀里,轻叹口气道:“小时在南疆,师父的衣食住行都是我来伺候。为讨师父欢心,本宫几乎把整个南疆所有珍稀的药草与调味料尝遍,才终于成就这番手艺。只是我那师父此时不知死活,竟再吃不到了。”
叶泽听罢,心中一阵怜惜。
苏明卿说话时,嘴角习惯性的微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吃不到,你还有我呀。”叶泽轻声说。
苏明卿先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那不一样。叶泽你知道吗,你说话的方式跟一些特立独行的想法,有时候会让我恍惚仿佛又看到卓青。卓青曾经教了我很多很多东西,也影响了我很多。所以得到他的消息,已经成为我的执念。只是,我今日做菜时忽然发现,我竟连师父最爱喝的茶都忘记了......”
苏明卿坐正看向叶泽:“他真是穿越者,已经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叶泽轻轻一叹,握住她放在自己膝上的手:“如果你不愿相信他已经死了,那么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苏明卿眼神飘向远处:“是呀,所以,我更生气了。穿越者想来就来,想走想走,我们这些被留下的人,又算什么?”
“你说,若本宫明日忽然死了”苏明卿忽然眸光一凌,灼灼看向他:“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还有谁会为我伤心?”
叶泽一怔,皱起眉头:“千岁为何忽然这么问?”
苏明卿似想起了什么,眼圈红了红,伸手捧住叶泽脸颊:“如本宫这般高贵身份,是不是死后能有美男子殉葬的资格。”
“?”叶泽瞪大双目。
“你愿意为本宫殉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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