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去推那人胳膊,推倒是推开了,额头却被一双软唇轻轻碰了下,冰凉温润又挠人心痒,像是在沸腾火焰中投下了一片洁白轻盈的羽毛。
她疑惑地抬起眼睫,望着他的下颌发愣,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抓不住,握不着,只想通过撕咬发泄。
苏明卿越发用力,锐利的齿尖狠狠钻入他胸口的皮肉,可眼前的少年脸色那样清秀苍白,胸口又在汩汩往外渗血,却为什么还在对她温柔的笑着?
她依稀记起他和自己的一些画面,自己跟他有过云雨缠绵,狠狠咬过他,也最终喜欢了他。
可是,那些事为什么都像隔着一层纱雾,喜怒哀伤,像打翻的油盐酱醋,混杂成泥,又像是被烧成灰烬的碎屑,风吹散尽,遥远又渺茫,苏明卿蹙起了眉心。
“苏明卿!千岁!卿儿!”
眼前的胸腔共振,少年唤她的声音仿佛出自肺腑,苏明卿循声抬头,正对上他那双微微弯起的笑眼:“别怕,我这次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一旁的木先生冷笑道:“别信他的话,他只是想让你心软放过他,快点,杀死他,吸干他。”
苏明卿闻言眸露凶光,一低头齿尖又猛然嵌入少年的胸膛,这次咬的更凶。
“嘶——”叶泽一声痛呼,伸手轻轻抚着苏明卿的后脑勺,尽管血流不止,他却不愿推开她,只低声道:“卿儿,你不是怪物,你是人。是我第一眼就喜欢的女人。”
“别枉费心机了。”木先生冲到光幕前,一边飞快的挪动那些字符,一边斜睨着叶泽哈哈大笑:“你以为她真喜欢你吗?她最初接近你不过是因为你的血恰好可以抑制换命符,又因同心蛊才对你产生包容与迷恋。你们所有的感情都是错觉。”
“就连你上一世的卓青,对她而言,也不过是这个世界中早已写好的话本,你们的每一句对话,每一天相处,都在我眼前的黑色字符之中。苏明卿贪的只是你的血与骨,无论卓青还是叶泽,你们都只是装那血肉的躯壳,拿掉了血肉,她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
说罢,木先生轻轻挥手,天穹中一大串飞舞的黑色字符仿若小蛇般扭动起来,他压低了嗓音,似惑如劝:“卿儿,快,咬穿他,吸干他,从此,你独享炎国权柄,换命符解,天下无敌!”
苏明卿眼色痴迷,正想加重力度,脑子里却嗡的一下,瞬间响起久违的许愿神声音【最后一次聆听心声的机会,请问需要使用吗?】
她不由闭下眼,下意识点了点头。
【从前有位非常美丽的公主,她是我亲手一点点打造的理想型。我为她设计脸型,发色,涂上红唇,点上眼眸,为她渲染出雪白的皮肤与娇俏的神情,跋扈嚣张的性格底色,却又给她写了悲惨的身世过往。在我眼中,远山衡黛不如她的眉梢,层林尽染不如她一笑,碧江秋影不配入她眼眸,她完美的就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我本来只将打造她当做一份工作。可当我真正以身入局,看到她因我痛苦,因我欢喜,因我流泪,因我疯狂时,我只想匍匐在她面前,永远为她而存在,就算失去生命也没关系!】
【苏明卿,我是卓青,也是叶泽,我喜欢你。我相信你喜欢的也不是我的血与肉,而是我这个人。】
【不要怕,不要哭,我在这里,这次,会一直在。】
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开了,她张开充满鲜血的口腔,仰起头有些迷离问道:“你会一直在?”
叶泽点点头,轻轻攥了她的手,捧住自己的脸颊:“是,我就在这儿,就站在你面前,绝不负你。”
“怎么这么凉”苏明卿抚过叶泽苍白的唇:“跟昨晚接吻一样软,可那时.....是滚烫的”苏明卿双手捧定了叶泽的脸,轻声道:“你这个傻子,血真香甜......为什么见我咬你,却不躲,不逃。”
叶泽朝她轻轻勾了勾嘴角:“不想再看到你哭了。”
一旁的木先生看到苏明卿眼神即将恢复清明,立刻急道:“卿儿,他不过用些甜言蜜语骗你心软,即便喜欢你,也不过迷恋你这曼妙外表,可皮囊最不长久,初时如花美眷,末时便是嗔痴怨偶。只有权势才能护你平安,握在手心,吃进肚里,才永远属于你自己。”
“唔!”苏明卿模糊的应了一声。
木先生飞快调整着天穹字符,喝道:“现在杀了他,你坐江山,我退隐天涯。我再传你控心百蛊,以后整个大炎你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数美男皆任你挑选,岂不美哉?”
苏明卿眼波渐柔,嘴角勾出缕笑意。
木先生见她被说动,神色再次痴迷,立刻诱惑道:“他若真像自己所言永不负你,此刻便该好好成全你,让你吃干抹净。”
苏明卿点了点头,张开血红的嘴,却是一仰头堵上了叶泽的嘴唇,紧紧搂住少年用尽全力亲吻他。
换命符是从小被种下,刺冷的血很痛,但吻住他时,心里有一处地方很软很安宁,连痛苦也被抑制,就像在暴雪中遇到一点火星,融化坚冰......
手指在他颈项间狠狠游弋,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进一步要他命,退一步又不甘心,生怕一松手,这点温暖就成了幻象,醒来时还是只有彻骨的孤独与冷。
木先生一愣,强作镇定,飞快道:“不是这种吃,是喝干他的血,咬断他的喉。”
带着血腥味的火热舌尖钻入喉咙,喉结 被她用纤指钳制,似抚,似迫。叶泽闭上眼睛,毫不在意已命悬一线,全盘接受并热烈回应她彷如撕咬般的炽吻。
不知过了多久,吻到几近窒息她才终于喘息着松开他已经被吮肿的唇,她深深看入少年温润明亮的眼眸,用沾着血渍的手捧定了他的脸,那双清澈眼底映着她的笑靥:“人有时真是奇怪,放弃了会后悔,但选择了又会遗憾。这个世界就没有完美的结局。”
“你红尘梦醒的那刻,我也许会遗憾,会后悔,但我不想自己最后的样子,在你眼中冷酷狰狞。”
话音落下,苏明卿突然双手抵住他肩膀,将叶泽往光幕结界重重一推。
“不!”
木先生嘶吼一声,飞身要阻止叶泽穿越结界,苏明卿却反迎了上去,掏出身上所有致命的蛊虫一撒,又将雷火弹掷向木先生:“放下执迷,到此为止!”
木先生惊呼:“你也会死!”
苏明卿笑了笑:“那又如何。”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苏明卿闭上了双眼,嘴里的鲜血甜腻如蜜,还残留着少年嘴唇的触感与温度。
地宫震动,天穹扭曲,无数金银珠宝迸射,远远看去,恰似璀璨星光坠落,开出漫天绚花朵朵。
就在苏明卿闭眼等待死亡的瞬间,她的身体忽然被人往后一拖,落入少年血腥弥漫的怀抱。
“共赴红尘,永不梦醒!”
【我爱你。】
第五十四章
艳阳高照, 炎京朱雀街城门楼子旁酒楼窗外探出个满头珠翠的少女,一边嗑瓜子皮,啃西瓜, 一边翻白眼。
暖风劲吹, 蝉鸣声声,刚入秋的廊檐下落叶纷飞, 衬了一串串尖头红椒与黄色苞串, 颜色分外俏皮。
但听一阵马蹄飒踏, 一匹白刘海的高头骏马飞驰而来, 当先那人着一袭劲黑紧袍,身材魁梧, 腰板笔挺,剑眉浓目, 眉宇间不怒自威, 一看就是个威风凌凌的男将军。更远处后头跟的盔甲步兵整齐小跑, 军容整肃。
“呸!南蛮子。”
一块西瓜皮从天而降,恰巧打在威风凌凌的将军头顶,又顺着他簇新的袍子滚落, 湿了肩头。
顾阑山“吁”地一声勒住马, 仰头怒喝:“哪个龟儿子干的,有种出来?”
少女闻言立刻挺身, 又朝下扔了一把瓜皮,啐道:“是我, 先帝亲封的颂安郡主,怎么?顾大人刚入皇都就要拿人作伐子。哟哟哟, 即这样,我还真怕了你。鞭子, 拳头,再不然我让你扔回来嘛,你叫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这总行了吧。”
又道:“可别怪我没提醒将军,炎京不同南疆,吃喝饮食,气候风情都与你们那边大不相同,炎京人最爱拌嘴给人夹板气,若论舒适快活,你们还是早回南疆的好。”
顾阑山听她那么说,反气笑了:“郡主真是伶牙俐齿,今日这顿训,顾某算是领教了。”
少女不由抚掌大笑,花枝乱颤:“顾大人真会说笑,这才哪到哪儿。可惜我今日就要跟妹妹回封地,不能让你领教更多。”言下之意,她还没完全真正发挥一肚子阴阳怪气。
顾阑山本想反驳,但少女此刻高高在上,附身压在栏杆上时前凸后翘,模样俏皮可爱,他莫名脸上一红,索性扭过头去,马鞭一甩便窜出老远。
他身后南疆军乌压压紧随其后,其中一乘被围在中心的小轿分外醒目。
苏明卿掀开轿帘,朝那光靠口舌之利就让顾阑山退避三舍的颂安郡主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唤过几名心腹护卫,这样那样交代一番。
护卫领命离去。
没多时,其中一人回来:“果有一个贼兮兮的老家伙跟着郡主,想用太上皇夫的名义将她骗入宫中,还好我们的人换了她那盏茶。眼下颂安郡主已经被我们绑回去,她妹妹有人沿途护送回封地,数月内都不会再入京。”
苏明卿点头:“如此甚好。”
地宫爆炸后,再醒来时苏明卿发现自己重回到了最是风光入炎京那日,昔日情景再现,只是之前没有注意的许多细节都被她一一拾起,悄悄拨正。
入宫觐见太上皇夫,聆听教诲,互相惺惺作态,交接权柄,一切的一切都与之前无二。
发觉太上皇夫并没有地宫中的记忆,苏明卿便不打算做出任何改变。在已知太上皇夫就是木先生,且他所有行动都是为了复活福安女帝时,苏明卿曾经对炎京的敬畏,以及权利的渴望,俱烟消云散。
一个曾经也曾俊美无双,被女帝看中过的男子,就因为执念复活爱人,自学蛊术,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不得不以假面示人。
这样费力活着的家伙,只凭一个念头支撑百年的行尸走肉,苏明卿觉得没人有资格提前审判他。
好在世上无人知晓她再次轮回,又保留记忆的秘密。
心一直悬着,只能静静蛰伏,等待与那个少年重逢的时刻。
可一个晴天霹雳在她入主皇宫后砸了下来。
“皇太女”殿下昏迷不醒,已有数年。为了不暴露这个秘密,太上皇夫令傀儡师制作出木偶人,每日代替“皇太女”上朝。得知这个消息时,苏明卿有种不真实的啼笑皆非感。
床上的“皇太女”无知无觉,她的心微微刺痛。
她分不清眼前躺着的到底是不是叶泽,他到底还会不会出现在她的世界。
地宫爆炸那刻,天穹碎裂,一切都卷入炽光洪流,甚至痛苦都来不及感知,便已踏入轮回。
苏明卿还是想做些什么。
她选择每日下朝后便来东宫服侍“皇太女”,并将自己的起居用品也挪了过来。
只不过以前是与少年缱眷缠绵,如今是真服侍,换衣,擦身,翻身,梳头,按摩等等这些事情,她皆亲手来做。有时还会趴在太女耳旁说些不为人知的悄悄话,说着说着自己笑半天,可躺着的人面无表情。
有时她不耐烦了,便会令成群毒蛇肆意爬满少年全身,在他温热的皮肤上游弋,或威胁:“再不睁开眼睛,我就让宝贝们咬你,那你就一辈子都别想睁开眼睛了。”
或恳求:“快醒过来,本宫从今只疼你一个。”
或薄怒:“只剩皮囊的空壳,最适合炼制傀儡,真以为本宫没法子让你睁眼吗?”
最多却是怅然:“一具空心的壳子,对本宫而言,毫无意义。”
东宫的婢女们对苏明卿交口称赞,摄政王与“皇太女”相处极为融洽的贤名很快又传入前朝。
按旧例,苏明卿分得了先帝九个小郎,以前换命符发作,她隔日召小郎嗜血缓解。如今她便用鸡血鸭血代替人血,难喝,但捏着鼻子也勉强可用。
心里真正装过一个人的时候,再拥抱其他任何人,好像都有点心虚。
至于叶逸的去处,苏明卿这次将他果断许配给了郦云长公主,长公主身份尊贵,又对叶逸念念不忘,满以为是双赢局面。
谁料三个月后大雪天里,叶逸照旧手捧一份明黄懿旨,在众目睽睽的下噗通一声跪在了昭阳殿外。
那姿势,那闪闪发光的霓裳羽衣,那摇摇欲坠被谁欺负了的神情,与上辈子简直一模一样。
苏明卿心中一紧,因她忽然记起,第一次透过许愿神听到叶泽心声时,就是在这一天。
那天,少年藏在明黄御座后,乱七八糟骂了她好几句。
那天,因为叶逸,靖北王苏文珏带兵强闯大殿,自己与她互相阴阳舌战。好在大师兄早已带兵埋伏昭阳殿外,化解危机。
而今日,事情又会如何走向?她竟忍不住有些好奇。
叶逸这次依旧是拒婚,理由是郦云长公主的驸马太彪悍,赐婚的懿旨还未明召天下,驸马已从皇陵杀入炎京,竟买通了宫内守卫化妆成婢子,跑到邀月楼先将叶逸爆锤一顿,又趁夜回了公主府,此刻不知情况。
原本风靡炎京万千少女的俊美男人,如今顶着一张肿胀乌青的脸,哭诉:“那贼厮说我勾引他妻主,可我只在十多年前的宫宴上远远见过长公主一面,又谈何勾引?”
这话一出口,驸马愈发气的要命,骂的更狠了:“骚货,一眼就勾了女人的魂,你定是男狐狸精投胎,这样的狐狸精,炎京有一个算一个,都该狠狠打。”
叶逸的遭遇让人同情,但郦云公主今日没上朝,苏明卿便派人出宫去请,没多时宫婢回来道:“公主已收拾行李离开公主府,随驸马回皇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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