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对,这孩子远没有她年轻时候的盛气凌人。
那时候她还没结婚,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总觉得全世界都是属于自己的,鼻孔朝天的模样,她现在想想都好笑。
这孩子就不一样了,没有那份指天怼地的傲慢,眉眼间更温和,又隐隐透着一股倔强,看起来是个很有韧性的孩子。
这个孩子,应该也被养得很好――她高兴的想。
连带着对那个宋家的初始印象,也好了不少。
不过,她还是舍不得望舒,甚至有些庆幸,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孩子都已经成年了。
要不然,光是一想到那个自己从小宠大的孩子,突然被带离她的身边,强行融入另一个家庭,就有一种血肉分离的疼。
想必另一家,也有类似的感觉。
当初,怎么会出这种乱子呢!
楚媛叹口气,站起来,振作精神,清楚接下来还有好几场仗要打。
只希望,孩子们都能顺利度过这个难关。
――――
江屿出了门,看后头那个人还是磨磨蹭蹭的样子,索性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江望舒往前挪步的速度更慢了。
可惜再慢,两个人也就两三步的距离。
江望舒终于走到江屿跟前,低低叫了声哥。
声音软绵绵的,又轻,很可怜的样子,却少了之前装模作样撒娇时候的笃定。
江屿眉头微皱了一下。
他不喜欢这种距离感。
“怎么,你还认我这个哥?”他问。
江望舒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缩回去,嘟囔着说:“我肯定是认的,就怕你不想认我了。”
江屿这个人从小就讲究,又挑剔,哪怕是亲戚家的女孩儿眼巴巴贴上来,他都没兴趣搭理,也就自己,仗着是他亲妹妹,关系才亲近一点。
江望舒坚信,这里头百分之八九十的原因,纯粹是自己脸皮厚。
可现在,什么亲妹妹,她就是个假货,双方心知肚明,脸皮也就厚不起来了。
再想想自己前几天还一副恃宠而骄的样子,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都知道真相了,她之前怎么就不会收敛收敛呢!江望舒懊恼的想。
江屿盯着少女乌黑的发顶看,她的发质好,阳光落在上头,形成一个特别漂亮的环形光圈。
他的手下意识抬起,又落下,微微笑一下:“别乱想,怎么舍得不认你。”
可惜这抹笑,以及抬起又落下的手,低着头的江望舒没看着。
不过不管怎么说,有江屿这话,她心里总归放松了一点,江望舒扭扭捏捏的问:“那……你还有时间送我回公寓吗?我有点东西想过去拿。”
“当然。”江屿说。
两人并行往车库走。
从主宅往车库去的方向,有一小截坡格外陡,要是下过雨,更加湿滑,不过旁边就是楼梯,这段坡没有刻意去管,平时也没什么人走。
除了江望舒。
她从小就不老实,每次走到这里,总习惯侧着身子,哧溜滑下去,小时候还有点笨手笨脚,摔过几回,可通过坚持不懈的练习,现在已经溜得很顺畅了。
斜坡上那道浅浅的痕迹,就是她日积月累留下的成就。
楚媛很不喜欢她这个习惯,觉得不够稳重,也不安全,可惜说来说去,江望舒都是左耳听右耳忘,妈妈不同意,那在妈妈不在的时候玩就好了。
她就是这么一个劣根性,也亏得楚媛这么多年,有耐心一点点矫正她的性子。
江望舒走到陡坡前,停了一会儿,脚步一转,第一次乖乖从楼梯下去。
江屿诧异的看她。
江望舒垂下眼睛:“我也不能永远那么不乖。”
没剩多久时间了,她还是想尽量做个好女儿,不要老是惹得楚媛生气。
她几乎从来不走这边,早忘了最下面那一层台阶要格外高出一公分,于是,她走着走着,左脚踩了个空,差一点往前扑倒。
江屿一把把她拽住,又烫到了一样,飞快的松开手。
江望舒踉跄了几步才彻底站稳,好歹没摔倒。
她生气的去看江屿,对方却下意识的避开了眼睛。
天气还热,江望舒就穿了一条柔薄的裙子,小飞袖,露出了白腻如雪的双臂,她的体温比一般人低一点,皮肤上毛孔细得几乎看不到,触手全是骨肉匀亭,柔滑细软。
江屿觉得自己的手心像是点起了一团火,那火一路蔓延往上,烧得厉害。
他垂下眼睑,收拢掌心,生怕江望舒看出端倪。
江望舒哼笑一声:“我这个人就是走不得寻常路,难得想老实一回,反而差点摔了。”
“……我下次请人把这里改改。”江屿说,还是不看她。
盯着江屿看了一会儿,江望舒突然生气了,抿抿嘴,扭过头,自顾走了。
车都不愿意坐江屿的,自己去叫了家里的司机。
上车的时候她还是气呼呼的,怎么都顺不下去。
司机从小看两个孩子长大,一眼就看出两人又在闹矛盾,或者说,是小姑娘自己在发脾气,毕竟这么多年,每次都是江屿让着妹妹。
他笑:“怎么,你哥又哪里惹到你了?”
“别提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说话不算话。”江望舒很不客气的来了通地图炮。
刚刚才说舍不得不认自己,这才多久呢,碰到她都觉得嫌弃了?
江望舒很不服气地举起自己的胳膊,摸了摸又闻了闻,又软又白又香,哪至于叫人这么嫌弃的。
难不成把自己当成了外面那些只想往他身上扑的小迷妹?
江望舒很不屑地皱了皱鼻子。
算了,谁在乎那家伙,管他怎么想,妈妈还愿意认自己就行。
江望舒对着皮质的座椅靠背,恶狠狠的想。
第17章
江望舒回到了公寓。
不过这里应该很快就不属于自己了。
该还回去的东西都得尽快还,她也没那么厚的脸皮死占着不放。
江望舒先清了一下保险柜里的财物。
她现在手里最值钱的,就是作为成年礼,转到自己名下的这一整栋公寓楼。
除此以外,还有各种名贵珠宝和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绝大多数都是江屿送的,她很多都不知道具体价格,总归总价会很吓人。
妈妈和江屿肯定不会跟她计较这些,如果她还能活很久,大概也可能舍不得,不过现在,心态倒是难得的豁达。
宋梨若,本来才应该是这些东西的主人。
江望舒关上占了一面墙的保险柜,又扯出一张纸,把保险柜的密码写在纸上,到时候可以把这张纸交给宋梨若。
还有些鞋包衣服,以及更适合日常穿戴的轻奢首饰珠宝,基本都是楚媛或者她自己平时买的,价格都不便宜,但也不怎么保值。
楚媛是个做事极妥帖的人,梨若要是住进来,这些东西到时候肯定全部都会换新的,穿用过的老物件都会被清理掉。
江望舒转了一圈,本来还想整理一下,可很快就放弃了。
东西太多,她拿走也没地方放,还不如先堆在这里,等她没了以后,该怎么处理,也不用她头疼了。
要么拿去卖二手,要么扔掉,反正总有专业的人来善后。
江望舒又拉开玻璃柜,黑丝绒底面的展示柜里还放着20来块名表,多半都是其他长辈或者朋友送的礼物,家里人都知道她手腕上不喜欢戴东西,一般不会买这个给她。
只有一块除外,那是一块表盘是星月图案的古董手表,其中月亮用的是切割的黄宝石,星星则是用十几颗钻石镶嵌的,据说是以前某位皇家公主的珍藏。
这也是江屿从拍卖会上买回来的,是她18岁的成年礼物。
盯着这块表看了一阵,她对江屿的怒火忽然就散了。
这么多年,她哥真是掏心掏肺的对她好,突然发现这个妹妹是假冒的,发点别扭也正常。
反正他也发不了多久了。
江望舒决定还是要对他大度一点。
她最后又看了一圈这套公寓。
因为上学方便,她在这边住了三年,零零碎碎留下了很多痕迹,也有很多回忆。
桌子上有一道深棕色的焦痕,那是她去年和朋友一起过生日的时候,蜡烛不小心掉在桌上留下的,桌子换起来麻烦,后来阿姨垫了一块桌布遮掩,但是她不喜欢桌布的质感,又给撤掉了。
窗台上放着几盆零落的小花,那是春天时候,她听说草花容易养,又容易开得茂盛又漂亮,便买了几盆,养护好了果然好看,大捧大捧的各色小花缤纷的簇拥在窗台边,让这个春天都格外绚烂夺目。
只不过现在夏天都过了大半,花也少了,稀稀落落的又缺乏照料,只有保洁阿姨偶尔过来浇浇水,花枝便长得凌乱,叶子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再没有了往昔的风光。
听说草花盛花期长,寿命却短,大部分撑不到明年春天,就要彻底凋零了。
她便又学着母亲的样子,给花浇了水,施了肥,细细修剪了枝条,果然看起来好多了,新绿的芽顺着光线伸展,仿佛依旧生机勃勃。
就算活不长,也要精精致致的,看起来才舒服。
江望舒微微笑着,觉得心情瞬间好了很多。
她又收拾了几套日常穿的衣服,两双鞋,总共都没装满一个包。
最后,再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就离开了。
大门悄然合上,房间重归寂静,就像一场沉默的告别。
安静的来又安静的去,最好谁也不要打搅。
――――
只要有了正确的方向,调查起来其实很快。
不过一两天时间,事情就大体清楚了。
两个孩子交换这事儿确实就是个乌龙。
当年楚媛和宋岚在同一家医院生产,住的还都是vip病房,不过那年月,管理不像现在这么严格,小婴儿连腕带都还没有强制规范,就是护士对一下登记表,然后直接抱去病房,交给孩子的父母。
两个孩子偏又巧得很,一样的重量,一样的身高,都是两只长相差不多,红彤彤的小毛猴,还正巧,是前后脚出生的。
现在也说不清,具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总之,两个孩子被送错了地方,然后就这么阴差阳错,彻底让两人交换了人生。
一个成了金尊玉贵的千金大小姐,一路衣食无忧,顺利长大。
另一个生活却坎坷些,起起落落,走到现在。
听说那个女儿过得辛苦,还半路辍学,进了娱乐圈打拼,楚媛觉得很心酸。
“总归先见一面,她们家现在有困难,咱们又有这个余力,能帮就帮,毕竟也是一场缘分。”楚媛说的话,果然和江望舒预想的差不多。
即便如此,她也不忘安抚身边的女儿:“你也不要担心,你哥帮你打听过了,你的亲生母亲是个很好的人,不过……她们家情况你也知道一点,有个继父,还有个重病的妹妹,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但是那个家里情况复杂,你要是觉得不适应,就随时回来,你还有我们呢,妈可巴不得你一直住在家里。”
最后这句话纯粹出于楚媛的私心,一边是血脉亲情,一边是从小宠大的女儿,孰轻孰重,也没那么好衡量。
养恩和亲恩,吵了几千年的事情,又哪里那么好分清。
她只能说,她会尽量补偿回家的亲生孩子,但同样也舍不得亏待望舒。
江望舒乖巧地贴着母亲:“嗯,我到时候也会经常来看你,别觉得我烦就行。”
楚媛也搂着女儿,笑着说好。
第18章
楚媛以前其实并不是个慈母。
江望舒本来就是半路穿过来的,穿过来的时候原主才7岁,意外落水,送到医院的时候,都宣布脑死亡了,没想到被她鸠占鹊巢,突然醒过来,把负责抢救她的医生都给狠狠吓了一跳。
她醒来的时候忘记了很多事,既不记得自己做鬼时候是什么样,原主的记忆也散落得七七八八,她不知道原主以前是什么想法,反正她自己觉得,有钱人的日子,过得还挺累。
江家养孩子,讲究的显然是一个全面发展,放在古代,可能是礼乐射,御书数,放到现在,大概就是文史数理外语,几门体育,几门艺术课,一些礼仪教养课,一点练字鉴赏之类的杂项,七七八八,把小姑娘的时间给填得满满当当。
虽然想不起来以前的妈妈是什么样子,反正她知道,肯定不会这样。
身体还没好全呢,就要压着她写作业,学东学西,跟个陀螺一样停不下来。
也是这段时间,她变得特别叛逆,大概叫楚媛多掉了不少头发。
母女两个那时候的关系,是很紧张的。
后来有一次,好像也就八九岁的时候吧,她调皮捣蛋,不小心弄坏了楚媛一个很喜欢的茶盏。
那东西她知道是从拍卖会上得的,价格昂贵且不说,楚媛还时时拿在手上把玩,爱惜得不得了。
对一个玩意儿的态度,简直比对自己都好。
江望舒知道,这下肯定免不了一通皮肉之苦了。
没想到,楚媛只是很淡定的把破损了的茶盏收进匣子里,一句责怪都没说。
面对一脸不解的江望舒,她只是笑:“既然被我摆在外头,就不会担心磕碰。”
“在我们这样的家里,器物本来就不值当什么,坏了也就坏了,”她轻飘飘的说,“人也一样,在这个家里,你想当花瓶,还是当摆弄花瓶那个人,全看你自己。”
那时候江望舒半懂不懂,就感觉不明觉厉。
后来,江屿回来的次数多了,有时候还带着她去老爷子那边问候长辈,江望舒慢慢就看出来,在老头子眼里,长孙才是值得重视培养的那个,她这种小女孩儿,学学琴棋书画,修身养性就够了,反正以后最大的价值,也就是联姻。
楚媛不一样,她对那些老派想法不屑一顾,对这个女儿,也有高得多的期待。
可惜江望舒自己不争气,乐曲歌赋一学就会,数学题却做不出几道,性格又憨,软绵绵的,以后要进了商业场,怕不被那些老狐狸给活生生吞掉。
后来转学了音乐,进展倒是一日千里,叫楚媛十分意外。
毕竟家里好像也没哪个特别有艺术细胞的长辈。
虽然如此,楚媛还是很高兴,她时常对望舒说,无论哪个领域,只要成为最顶尖的那一撮,一样不容易被别人轻易拿捏。
艺术这条路虽然难,但是有家里托底,比一般人还是好走多了。
可惜,最后她还是叫妈妈失望了。
江望舒又把脑袋放在楚媛怀里,惋惜的嘟囔到:“梨若脑子比我聪明多了,要是一开始没弄错人,妈妈你以前肯定不会生那么多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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