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拿着狐皮披风倾身朝她说了些什么,她没说话,只一脸木然地任寒鸦帮她系上披风,整个人的周围也萦绕着一股令他心慌的沉沉死气。
宋奕忽而忆起了自己乔装出宫去雅轩斋时,看见的那个鲜活亮眼又生机盎然的她。
轻罗小扇,顾盼生姿,晃得他移不开眼。
罢了,放她出去又如何,只要自己在她身边,还怕她一个弱女子跑了不成?
宋奕打定了主意,不再挣扎,走过了玉白的石桥,缓缓行至她身后。
“瞧什么呢?这么入迷?”
身前的人毫无波澜,竟是连动也没动一下。
宋奕暗自叹口气,撩袍靠着她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似低哄道:“明日重阳节,带你去赏菊祈福,放纸鸢可好?”
说罢,他看见那人的侧脸动了动,出口的话仍旧刻薄得让他闹心。
“那就多谢王爷大发慈悲,赏赐我这一回了。”
宋奕听得心里不是滋味,索性将她抱坐入怀,捏完她的手又去蹭她的脸,清冷的声线染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好了好了,莫要再恼了。”
计云舒抿唇,只觉得有些好笑。
他难道认为,她这样疏冷是因为被掐的事耍小性子生他气?
只怕是自欺欺人,不愿承认真实原因罢。
宋奕掰过计云舒的脸,在她唇边浅啄了一口,正欲再深入些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坏了他的好事。
“妾身见过王爷。”
宋奕烦躁地侧过头看了一眼,见了来人,冷声道:“你来这做什么?”
莫名被宋奕呵斥,芳苏内心顿时有些委屈与酸涩。
她隐晦地扫了眼他怀里那张淡然的侧脸,强压下那些嫉妒的情绪,扬起一个娇艳明丽的笑脸。
“王爷恕罪,妾身是听丫头说,云妹妹一人在心湖水榭,怕她无聊,妾身便来陪她解解闷儿。”
闻言,宋奕似讥笑般扯了扯唇角,将芳苏那点小心思看了个一清二楚,出口的话仍旧客套疏离。
“侧妃有心了,不过我们准备走了,你自便罢。”
说罢,他带着计云舒离开了水榭,徒留芳苏一脸哀怨地站在原地。
“侧妃莫伤心,起码咱们同王爷说了句话不是?”
一旁的萍儿耐心安慰着芳苏,要知道,从前便是连见王爷一面也不容易,更别提说话了。
然而芳苏的心绪却并未因萍儿的话而好转起来。
她连同王爷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是沾了那女子的光,叫她如何能笑得出来?
***
九九重阳日,菊香飘满城。
宽阔的街道上车马如龙,道路两侧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烟火盈盈,似乎比上次出门时更加热闹些。
计云舒好奇地掀开窗牖朝外看,只见路边嬉闹的孩童头上无一例外都带着菊花,连路边酒楼的招牌都特意换成了菊花酒,难怪香味这般浓重。
她信手放下帘子,不自觉打了个喷嚏,想来是被那香气熏的。
“可是着凉了?”
宋奕放下手中书卷,将她身上的披风系得紧了些。
计云舒摇了摇头,反问道:“去何处祈福?”
宋奕唇角扬起一个隐晦的弧度,道:“瑶林寺。”
京城有两大寺庙,一座是道莲寺,另一座便是瑶林寺。
计云舒没机会接触外界,自然不知晓道莲寺保平安和致学,而瑶林寺则保姻缘和求子。
马车行至瑶林山脚下,宋奕带着计云舒下了车。
在瞧见那高陡冗长的石阶时,计云舒的腿肚子颤了一下。
是的,瑶林寺建在山顶上。
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惊惑问道:“没有其他寺庙了么?”
自然是有的,只不过灵验的只有瑶林寺一座而已,宋奕如何愿意换?
“没了,只这一座。”
宋奕面不改色地扯谎,朝她伸出了手:“来罢,祈福自然是心诚则灵,若不一步步走上去,天神菩萨如何知晓你的诚意?”
他这后半句话倒是发自内心的。
计云舒无奈地闭了闭眼,心道好不容易才出来两回,两回都是活受罪。
她忽略宋奕递过来的手,径直踏上了石阶。
宋奕不甚在意地收回了手,朝着身后的凌煜吩咐:“在山下等着。”
说罢,他便提步去追赶计云舒。
咬牙撑到一半,计云舒实在是爬不动了,直扶着石栏大口喘息。
宋奕见状,从袖中取出锦帕替她擦汗。
“可要歇歇?”
计云舒果断点了点头,她这会儿嗓子口腥甜,半山腰的冷风一吹,止不住地咳嗽。
宋奕皱了皱眉,急忙轻拍她的脊背,原本坚定二人一步步爬上去的念头有些动摇。
“为何前来祈福的都是女子?”
听见她的质疑,宋奕编了个甚为牵强的理由。
“男子都忙着养家求学,哪有空来祈福。”
“呵,这倒也是…咳咳……”
一句话没说完,计云舒又开始咳嗽。
望着她发颤的脊背,宋奕彻底放弃了那个念头,他裹紧了她的披风,拦腰抱起她。
计云舒惊呼一声,本能地攀住他的脖颈。
“你!还是放我下来罢,我自己走便是。”
来来往往上山下山的人不少,又是这般面对面的亲密姿势,计云舒实在有些抗拒。
宋奕现下却不愿意了,一脸严肃道:“别逞能,你累坏了,夜里又该不让我碰了。”
“你!”
计云舒实在想不通这人是怎么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的。
“不若你还是背着罢,也轻快些。”
她妥协了,起码她不用离他的脸那么近了。
宋奕只当她是心疼自己,嘴角的笑意几乎压不住,自然乐得愿意。
他背起她掂了掂,还不忘向她展示自己的实力。
“莫担心,便是抱着你上山,夜里也定不会叫你失望。”
计云舒瞪了一眼他的后脑,将头低了下去,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一路上,不少女香客频频朝二人回望,准确的说是朝宋奕回望,皆是面抹红霞,眉眼羞涩的模样。
宋奕似是察觉到了,眉眼微冷,握着计云舒大腿的手紧了些,步子也快了起来。
约莫两刻钟后,二人到了瑶林寺。
不得不说,山顶的景致着实令人叹为观止,登高远眺,几乎能将大半个京城尽收眼底。
想来,这瑶林寺是唯一一个能将重阳节登高与祈福合二为一的地方了。
“走罢。”宋奕牵起计云舒的手,进了寺庙正殿。
上香磕头后,计云舒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默念心愿。
神天菩萨在上,信女计云舒,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自由自在,岁岁平安。
再次鞠躬起身,余光瞥见宋奕正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定定地看着自己。
“许了什么愿?”
计云舒有些疑惑,来祈福的不都是求赐福求平安么?他为何还要问一句?
“同你一样。”
话音刚落,宋奕朗声大笑,笑得莫名奇妙。
计云舒无语地瞟了他一眼,转身出了正殿。
“女施主留步。”
一道慈祥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计云舒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只见一位方丈模样的和尚缓缓朝她走来。
“大师是……”
“我是这儿的住持,法号慧灵。”
宋奕不动声色地站在了两人中间,神情倨傲道:“慧灵大师有何指教?”
计云舒简直想不明白宋奕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信神佛,却不敬和尚,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第49章 赐良机
她伸手将他推开了些,尴尬笑了笑:“大师莫怪。”
慧灵浅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回计云舒身上,厚重的声音如神佛低语。
“姑娘不似这世上之人。”
闻言,计云舒惊愕了一瞬,随即迅速反应过来,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开口问道:“大师此话,从何说起?”
宋奕俊眉轻蹙,这老和尚满口胡言,若不是见她有兴趣,他早走人了。
“姑娘秉性超脱,气息纯净,不似这红尘中人,倒像是o树有缘之人。”
计云舒哑然失笑,内心有些失落。
原来是在说她与佛家有缘,只可惜自己并没有出家修行的念头。
宋奕自然也听出来了,懒懒嗤道;“那大师不妨看看我的命格。”
闻言,慧灵大师转眸看了他一眼,赞道:“公子的命格得天独厚,是玉叶金柯之相,来日定有旁人不可企及的大造化。只是……”
宋奕听到这儿时,嘴角仍然带着那抹不屑的笑意,然而再听下去,他那恣意的笑便渐渐消失了。
“只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对于一些不可得之物,公子应当早日放手,强求只会伤人伤己。”
“胡言乱语…”宋奕面若寒霜,阴沉地盯着那人。
“我们走!”他沉着脸把计云舒拉出了正殿。
计云舒觉得可笑,他自己要让人家说,人家说了他又翻脸,真真儿难伺候。
“王爷这是做什么?人家大师说的不是实话么?”
她还是忍不住刺他,这人也忒玩不起了些。
宋奕侧过头,不悦地盯着计云舒,正想警告她,不要痴心妄想让他放手时,一道充满喜气的声音传进二人耳中。
“娘子你不知,这瑶林寺的姻缘菩萨果然名不虚传,我家姑娘嫁了个如意郎君!催着我来还愿望呢!”
“听说这儿的送子菩萨也是无比灵验,我今儿再好好拜拜,好让我姑娘早日生下个大胖小子,看她那刁蛮的婆婆还叽歪什么!”
……
计云舒转头冷冷看着他。
难怪呢,她说同他许了一样的祈福愿望时,他笑成那样,
原来这瑶林寺不是保平安,而是保姻缘。
宋奕云淡风轻地迎上她的目光,挑了挑眉,好似在说:是,我就是骗了你,你能对我如何?
计云舒讥笑地看着他那副欠揍的模样,转身下山。
求子?做他的美梦去罢!
二人下山后没多久,天边就乌云翻涌,顷刻间便下起了大雨。
马车里,宋奕的目光越过书卷,落在计云舒漠然的侧脸上,似遗憾地朝外吩咐道:“这么大的雨,纸鸢是放不了了,去鸿楼避避雨罢。”
这回宋奕吸取了教训,怕又像上回一样遇见姚文卿,他提前派了人进去巡视,确认姚文卿不在后才带着计云舒进了二楼雅间。
正好将近晚膳时间,小二推门进来,竟又是上回那个伙计。
他也认出了二人,殷勤地笑了笑,主动将菜目递给了宋奕。
“给她。”宋奕掀眸看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那伙计打了个冷颤,忙不迭将菜目递到计云舒手中,懊恼自己不长记性。
明摆着那女客面善些,他还不长眼地往那大佛跟前儿凑。
这回计云舒点了些辣口的菜宋奕倒没拦着,只是叮嘱她少吃些。
二人正吃着,那伙计又捧了壶酒进来。
“打扰您二位了,这是我们酒楼自酿的菊花酒,清甜无比,京城的贵女小姐们都赞不绝口,二位可要尝尝?”
宋奕不爱喝那些果酒甜酒,余光却见计云舒似乎多看了那酒壶两眼,他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重阳节,自然是该应景的,温热了再拿上来罢。”
“好嘞!”
不多时,那伙计便端了壶热酒进来,菊香挥发得更甚,充斥了整个雅间,计云舒暗暗深嗅了几下。
宋奕斟了半杯酒放到计云舒面前,下一刻便见她端起来抿了一口,他嘴角的笑意更甚,
见她杯中空了,他又给她倒了半杯。
左不过喝了几杯,计云舒便微微感觉有些头晕眼花,这酒喝着清甜,却没想到后劲如此大,她酒量又不好,真不该贪杯。
“我吃饱了,不喝了。”
闻言,宋奕将她喝剩的半杯酒饮尽,唤来伙计结账。
下楼时,计云舒脚步略有些虚浮,不过好在她知晓自己几斤几两,及时止损,否则这会儿怕是醉倒在雅间了。
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宋奕聚精会神地看着兵书,余光却发觉计云舒有些不对劲。
她单手撑在软靠上,双眼紧闭,秀眉微蹙,脸颊也有些不寻常的红晕。
他连忙撂下手中书卷,伸手过去摸她额头,见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眼神也不似从前那般清明,
“醉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哪有人喝几杯甜酒便醉了?还是那么点儿大的杯盏。
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嘲笑之意,计云舒不悦地将脸转向一边。
谁说她醉了?只不过是有些眼花罢了。
她这副模样落在宋奕眼里便成了对他的娇嗔。
他笑着将她揽进怀里,托起她下巴,眸色幽深地盯着那盈润的朱唇,意有所指道:“什么酒如此醉人,让我也尝尝。”
说罢,他低头吻了上去。
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了车厢内唇齿交缠的靡靡水声,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果真醉人。”
宋奕不怀好意地盯着怀里的怒颜,舔了舔唇角,笑得邪肆。
正当他欲进一步动作时,忽而听得几声凄厉的尖叫,马车骤然停下,宋奕眼疾手快地护住了计云舒的头,才没让她撞上车壁。
“殿下,是残余的北狄刺客!”
凌煜凝重的声音传来,宋奕危险地眯起了双眼。
昏暗的车厢里,饶是醉意朦胧,计云舒也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森寒起来。
“莫怕。”
宋奕将她半个身子护在怀里,轻声安慰她,随即又朝外问道:“凌煜,刺客有多少?”
“八个。”
啧……
宋奕有些懊悔自己掉以轻心,没多带些人手出来。
北狄人人高马大,派来的刺客也都是亡命之徒,仅凭凌煜和其他三个侍卫怕是招架不住,他得亲自出手。
“莫怕,我马上回来。”
宋奕低头看了眼半醉的计云舒,随即果断掀帘出去,带着凌煜几人前去擒杀刺客。
耳边不断传来尖叫声,计云舒狠狠摇了摇昏沉的脑袋,准备掀开车帘查看外面的情况。
与此同时,宋奕刚从刺客的刀下救下一个男童,余光瞥见一个刺客踏上了马车,他脸色陡变,将手中缴获的利剑猛地掷过去。
隔着五丈开外的距离,那柄利剑穿透了那名刺客的胸膛,他睁大了眼睛,不甘地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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