绩效已扣,孟厌和温僖老实闭嘴。
顾一歧收起纸笔,走到两人身边,“吵完了?那走吧。”
快到地府门口时,前面站在崔子玉。一回头,月浮玉正跟在他们后面。
孟厌与温僖异口同声:“你们也要去人间?”
崔子玉向孟厌招手,“我没事做,一起去啊。”
昨夜她去奈何桥边作画,遇到月浮玉。以那本春画为要挟,让她陪他一起试试孟厌。
怎么个试法?
月浮玉没说,她不敢多问。
月浮玉大步走过两人身边,“怎么?本官不能去人间?”
两个儿子相继死去,陈留胜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太子妃丰芜腹中的胎儿身上,日夜期盼她诞下皇孙。
为防有人暗害,直接派了一队禁卫军守在太子府。
他们到时,若非正巧遇到太子府的妾室,否则根本进不去。
顾一歧假借陈留托梦,将他的原话告知给丰芜。
“阿为何不托梦给我啊……”丰芜笑得凄凉,她的祖父害了陈留一辈子。她这几日午夜梦回,梦里都是这么多年她对陈留说的那些重话。
一句一句,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认真道歉,可他一次都未入梦。
孟厌上前安慰她,“他要是怪你,也不会托梦给我们。”
即使知晓真相,陈留从未怪过丰芜。从他放弃太子之位开始,他所图全是她余生能活得安稳又开心。
丰芜慢慢平复心境后,提起一件事,“正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帮我去留郡找一个人。他和阿是忘年交,可是这次阿离世,这人一直没来吊唁。”
“他叫瞿句余,正道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我知道他,二十年前雍郡守城战的主将。”
提到雍郡守城战,房中众人陷入沉默。
出府后,孟厌望着远处的连绵山峦,低低一叹,“雍郡守城战,死了好多人啊。那一年奈何桥上挤满了游魂,我熬了好久好久的孟婆汤才送走他们。”
那一年,孟厌刚入地府十年,每日能做的活屈指可数。
大战从春天开始,到冬天结束。
地府来了十五万游魂,轮回司不眠不休熬了整整三个月的孟婆汤,才勉强把这些游魂送入轮回。
他们,有的因饥饿而死,有的死于冻伤。还有的被刀剑所伤,救治不及时而死。
“瞿句余瞿将军带着十四万大军,在粮草断绝的境遇下守了半年。苦撑到援军与粮草到来,后又率兵击退敌军,将敌军守将斩于马下……”
顾一歧十岁时,十万敌军犯境。
正值壮年的天子陈留胜想以此战一扬陈留王朝的威名,派了十五万大军还击。
起初,大军乘势追击,形势一片大好。可是从那年五月开始,飞蝗遍野,食稼殆尽,饿殍载道。陈留胜没了办法,只好下旨先救灾,让大军暂时退到雍郡。
这一退,便退了半年多。
城中粮草自八月起断绝,十四万大军守到十一月。
无人知那三个月雍郡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知援军到时,城门再开,城中只剩不到八万人。
顾一歧:“据说瞿将军的夫人也死在雍郡。”
一将功成万骨枯,无数亡魂留在二十年前的雍郡。
去留郡的路上,孟厌与温僖重归于好。
原因是孟厌过桥时,被争吵中的月浮玉与崔子玉推到桥边,差点掉进河中。幸好温僖拉住她的手,才免她今日成了落水鸡。
孟厌惊魂未定,“你们俩吵架,推我作甚?”
月浮玉斥责她一点小事锱铢必较,“本官与崔大人并非有意为之。倒是你,小肚鸡肠。”
两人官位皆在她之上,孟厌忍气吞声,转头与温僖小声抱怨,“定是月浮玉那个小气鬼推的!他故意推我,没准是嫉妒我连破几件大案,又得大人的赏识,会威胁他的官位。”
“应该不会吧……”
温僖左瞧右瞧,还是觉得以孟厌这点能力便妄想取代月浮玉,属实是痴人说梦。
两人走在前面窃窃私语,三人在后面立在原地密谋。
月浮玉看向顾一歧:“如何?”
他好不容易想到一招试探孟厌,赌她深陷险境时,会不会动用妖法。
顾一歧摇摇头,“她没有问题。”
他方才在桥边仔细看过孟厌的反应,和平日无异,“你们能否装得像些,连我都看出来你们是故意推她下河。”
顾一歧无奈叹气,这俩人突然开始吵架,等吵到孟厌身边时,又动起手来。也就孟厌心大,真以为两人是因吵架无意推她。
唯一可疑的是:温僖的反应实在太快。
他还未看清,温僖便已经稳稳拉住孟厌。
前面的两人回头,“你们不走吗?”
崔子玉笑着应道:“我们这就来。”
孟厌一回头看三人聚在一起,暗道不好,“阿僖,完了。月浮玉为了赶走我,已筹谋联合子玉和顾一歧一起孤立我。”
温僖蹙眉看着喋喋不休的孟厌,“你会不会想的……有点太多了?”
“等会回地府,你拖住月浮玉和顾一歧,我去找子玉探探口风。”
“我和顾一歧无话可说。”
“为了我,你牺牲一下。”
“行!”
五人到了留郡,一路去瞿家的路上,竟连遇三户人家办丧事。
瞿家在留郡的正北方向,孤零零的一个大宅子竖在那里。他们敲门打听,府中的管事开门应道:“我家老爷已消失十日。”
“十日前,老爷说自己有事要出一趟远门,之后便再未回府。”
除了此事,管事还记起当日瞿句余出门前。曾说自己对不起一个人,苟活多年,是该还债了。
至于瞿句余说的是何人,管事也不太清楚,“小人十年前才到瞿府当管事,老爷沉默寡言,对家事绝口不提。”
孟厌:“他在留郡还有其他好友吗?”
管家:“有四人经常来,不过其中有三人,前几日被人杀了。”
孟厌:“那四个人是谁?”
管家:“卢其、钱来、刘乐次、付禺。”
“留郡五将,也是当年雍郡守城战的五位将军。”
顾一歧听到这四人姓名后,想起自己生前入朝为官。某一日在四库中翻查文书,曾看到过雍郡守城战的经过,其中便提到这五位异姓将领。
他们志趣相投,结拜为异姓兄弟。因一心报效国家,索性一起结伴去了军营参军。
雍郡守城战后,陈留胜有感他们兄弟情深,亲封五人为留郡五将。
瞿句余为正三品中将,其余四人分别为正四品的东南西北四将。
因其中三人已死五日,孟厌算了算日子,他们怕是已经喝下孟婆汤投胎去了,“拘游魂来问看来行不通,我们不如去问问卢其?”
卢家离瞿家稍远,他们走到时,正好在门口遇见一个五十上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顾一歧大声喊他,“卢将军。”
卢其回头,厉声道:“你们是何人?”
顾一歧上前行礼,“在下受太子妃所托,前来留郡找瞿句余瞿将军。”
一听几人与太子妃相熟,卢其换了脸色,满脸堆笑,“诸位请进府细说。”
“瞿大哥,我也许久没见过了。这几日我还奇怪,三个弟弟被人残害,他这个当大哥的为何一直不出现?”卢其坐在厅中,细细回想最后见瞿句余的日子,“半月前,我和三位弟弟曾去大哥家喝酒。”
孟厌:“瞿将军神色如何?”
卢其:“还是老样子。”
七日前,另外三人相继惨死。卢其忙着催府衙追查凶手,帮着操办葬礼,一时之间也忘了瞿句余未出现一事,“今日若几位没来找我,我其实打算明日一早去瞿家瞧瞧。”
“瞿句余不会也死了吧?”
五人走出卢家后,孟厌疑心道:“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消失不见,一看便知有鬼。”
山腰落日,雁背斜阳。
五人各怀心事,打道回府。
月浮玉打算找机会再试试孟厌,特意放慢脚步,交代身后的崔子玉,“你这几日务必跟紧她。”
顾一歧看着前面的温僖出神,不时皱眉思索。
月浮玉与崔子玉看他这般神态,苦劝道:“顾大人,不会是温僖。本官查过他入地府时的路引,没有问题。”
孟厌每回一回头,都能瞧见月浮玉与另外两人相谈甚欢。
“好啊好啊,这月浮玉,看来已打定主意与我过不去。”
第38章 未了因(三)
走到一半,孟厌给温僖使眼色,“你去,引开他们。”
温僖无奈叹气,转身走向顾一歧与月浮玉,手搭着两人肩上,“走,我请两位大人喝酒。”
月浮玉:“本官不想去。”
温僖:“我知晓江浮笑笑生是谁。”
“那去吧。”
顾一歧:“本官不想去。”
温僖:“你难道不想知道,孟厌当日为何不愿跟你去天庭?”
“那去吧。”
等温僖带着两人离开,孟厌一个箭步凑到崔子玉身边,“子玉。走,我们回地府画春画。”
路上,孟厌状似无意问道:“呀,子玉,你近来好似常跟月浮玉在一块?”
崔子玉涨红了脸,“没有常在一块。只今日,他让我去人间来着……”
孟厌竖起耳朵认真听,谁知崔子玉越说越小声。一扭头,却见她面色泛红,一脸少女怀春相,“一提他,你脸红什么?”
“我哪有脸红?”
“你喜欢月浮玉。”
“你别乱说,我没有很喜欢他。”
孟厌心觉自己懂了,“好啊,我说月浮玉没事跟我们去人间作甚?原是借机与你私会。”
崔子玉故作娇羞,“孟厌,我和他的事,你别跟旁人说。”
“放心,我最是仗义。”
“嗯嗯,我信你。”
崔子玉看着一旁的孟厌,有苦难言。
她此番为了月浮玉的大计,把自个的名声都搭进去了。
远在陈郡的酒肆中,三人依次落座。
温僖买来一壶酒,月浮玉看着倒了三杯便见底的酒壶,郁闷问道:“地府难道没给你发俸禄吗?”
“两位大人若还想喝,我可以再去买一壶,”温僖端起瑶卮,一饮而尽,“不过,得两位大人付银子。”
顾一歧苦笑:“我去吧。”
等他一走,温僖挨近月浮玉,“崔子玉在人间画春画一事,月大人想必知道。我呢,无意间知晓,原来崔子玉,便是江浮笑笑生。”
月浮玉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崔子玉是百年前月氏那位画圣江浮笑笑生?”
温僖点头,“对。”
顾一歧买酒归来,月浮玉消失无踪,温僖气定神闲地盯着他,“顾大人,该你了。”
酒已见底,人却未醉。
温僖看向窗外,算了算时辰,猜孟厌应已回地府。
他不欲与顾一歧多说,索性直接开口,“你输在万事都依她。”
“依她不好吗?”
“不好。若我喜欢一个人,便得依我。”
顾一歧是君子,可他不是。
若换作当日是他在门外,一把拉走孟厌便是,不会给房中人留任何机会。
凡人定下的所谓礼义廉耻,先来后到。他不管,他只知孟厌应了他一辈子,他亦许了她余生。
他挖空心思才得到的人,纵使日后惊涛骇浪,也要拉着她陪他走下去。
顾一歧喝了一杯酒,没有开口。
三年前,他占尽先机,结果因一念之差丢了孟厌。
三年后,他徒劳归来,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便知自己早已失了一切。
温僖起身离开,临到门口又回头,“顾一歧,此生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抢回她。”
即使她终会知晓他的真面目,知晓他曾如何不择手段哄骗她。但他有把握,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回房时,孟厌高兴地扑上来,“阿僖,我已打听清楚。月浮玉去人间这事,与我无关。”
温僖一手环肩一手环腰,一再收紧手臂,将她稳在怀里,“本来就与你无关。”
“那他们三个嘀嘀咕咕做什么?”
“怀疑我俩呗。”
孟厌猛然抬头,“你是说,他们怀疑我俩是坏妖的细作?”
温僖用下巴蹭蹭她的头,“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没准跟几日便不跟了。”
时辰尚早,孟厌催着温僖继续填成亲文书。
今日的十道题,倒是简单。不到半个时辰,孟厌已填好了前九道题,唯独最后一题,无从下手。
第五十九题:“若有一日,你知晓对方曾欺骗过你,你会原谅对方吗”
孟厌设身处地想了想,要是日后得知温僖曾骗过她,她定要先问明欺骗她的缘由,再决定是否原谅。正要填时,侧头瞄到温僖的答案,写的是“会”,但后面还跟了一句“她没有这个脑子”。
孟厌丢下笔,“温僖,你敢骂我!”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温僖顾左右而言他,反夸起自己大度又爱她,“日后不管你是骗我,还是杀我。放心,我都会原谅你。”
做官不顺心,男人不顺眼。
孟厌提笔写上自己的答案:“无法原谅!”
第二日,残星高挂,东方欲晓。
顾一歧等在地府外,等了一个时辰,总算等齐另外四人。
孟厌今日再看他们三人,一脸见怪不怪。
他们到达留郡时,卢家门外白灯笼高挂。进门一问才知,卢其昨夜无故死在家中。
顾一歧拿着丰芫给他的书信,借口大理寺官员,带着几人进卢家查案。
卢其的尸体仍放在架子床上,等着棺材铺午后送来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材安葬。顾一歧上前查看,发现卢其身上并无明显伤口,也无中毒痕迹。
而且,昨日他观卢其身体康健,实非短寿之人。
到底何处出了问题?
“已是巳时,为何黑白无常未来勾魂?”
顾一歧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何处不对劲。他们从地府出发前,他明明看见黑白无常早已出发前往人间勾魂。没道理他们都发现卢其死了,黑白无常却一直没出现。
“我叫他们过来。”
月浮玉捏诀呼喊,叫来附近巡守的黑白无常。
片刻,今日在留郡勾魂的黑白无常现身,“月大人,唤下官前来,是为何事?”
顾一歧指着床上的卢其质问:“此人昨夜死在家中,为何今早无鬼差来勾魂?”
黑白无常上前查看,“回顾大人,此人三魂七魄皆已消失,无魂可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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