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起来,没什么意外可言。如他父亲周庆辉交代的那样,周锡风让她去周时浔的别墅里拿回车钥匙。
电话挂断,江禧眼尾的笑意一秒冷却,她边朝前走边陷入自我沉思。
周庆辉到底想干什么?
他在计划什么?
正想着,她蓦然站定脚步,回头半眯起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这台黄色无人机,沉默不语。
无人机在她身后一路“尾随”。
当她加快步伐,无人机也跟着追紧,而她有意放慢脚步时,无人机也随之缓下速度。
它没有高空飞行,就在她身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像丝毫不担心被她发现。
不,它就是故意要江禧发现。
它在为主人表态。
对于被她偷窥这件事,周时浔的报复方式是反向溜着她玩。
这种被耍的情形,让江禧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水族箱内的鱼。被他近乎施舍般的落眸打量,被分析,被洞穿,一言一行都被他掌控。
任她在玻璃水缸内如何伪作,如何上蹿下跳,如何摆尾示弱,对他来说都只是一场卖力的表演。
玻璃外,周时浔始终冷眼观赏,兴致缺缺。
正如他们的对峙。
他是如此高傲,操纵,权势滔天。
而她只有低卑,受控,不值一提。
本来就被周锡风父子搞得很不爽了,现在还要被周时浔耍着玩。江禧心底噌地冒出火气,她没说什么,转身继续往前走,无人机也依旧追随其后。
穿过浓茂繁盛的椰林,绕开中央喷泉,便迎来大片庭院假山水景苑。
江禧这时倏地站住,微侧头,余光瞥见后方无人机惯性追近,她迅速蹲下伸手进旁侧的锦鲤生态池中,摸出一块分量不轻的鹅卵石。
鹅卵石拿在手里掂了掂,随后她站起来,转身朝无人机狠力砸过去。
没击中机身。
不过,四角的螺旋桨倒是被她成功砸飞一个。
无人机猛地受到重挫,直线降掉。所幸还剩三角的螺旋桨使机身没有完全掉落在地,反而在降落一段距离后悬停住,维持在离地20公分的低空飞行状态。
同时,摄像头仍保持完好。
于是远程投放的巨幅投影屏上,起初呈现的是少女那张元气靓丽的面庞,明眸生动,雪肤红唇。
她眼神挑衅地看着镜头,笑容顽劣,像只坏心眼的小恶魔,乖戾张扬。
随即镜头遭受剧烈抖动,画面骤然掉落。
后一秒映出的是女孩的双腿。
她的小腿又细又直,但不过分骨瘦,肉脂均匀得恰到好处。橘橙色运动长袜包裹脚踝,纤盈的小腿肚被松紧袜口勒出微微肉感,扎眼活力的亮橙色更显腿部肌肤如玉般的白。
客厅内,周时浔倚坐在巨幕荧屏对面。他单手懒散搭着沙发靠背,视线落在屏幕上,稀微挑眉。
眼前的画面也没有保持多久。
很快,他看到屏幕中的女孩抬起腿,“哐”地一脚直接踩住勉强低飞的无人机,二话不说又多补了两脚。
那样嚣张的气势,果决,干脆,生猛又生野。仿佛踩的不是无人机,而是它主人的项上人头。
周时浔略勾唇,仰头饮尽杯中酒,起身,随手将无人机遥控器扔去一旁,跨步迈上二楼浴室。
当周时浔洗完澡穿戴规整,从衣帽间走出时,楼下巨幕荧屏上的画面仍在颠簸变换。
如一帧到底的长镜头,巨幕荧屏上收录着【[@】的落日景色,从葡萄藤园到人工天鹅湖,从竞技球馆到影剧中心……
直到庄园落下幽蓝晚昏。
直到华灯初上。
这个行进速度,绝非无人机自主飞行的速度。
而是。
是女孩拿着他的无人机用力奔跑的速度。
跑动路线的终点。
是他的别墅。
无人机的录音系统依旧无损。女孩剧烈运动中的呼吸声被清晰录入,输送进巨幕屏的立体环绕音箱中。
于是,江禧的喘息贯穿整个别墅中庭。如此激烈,如此急促,如她蓬勃旺盛的生命力般不管不顾。
威士忌酒液浇淋入杯。
周时浔一手抄兜站在楼廊栏杆后,半低敛眸,垂手拎着玻璃杯沿,腕骨微转带动酒杯慢速摇晃。
液体流动,冰球碰撞杯壁,混合少女软腻断续的喘音,发出当啷清脆的响声。
五分钟后。
别墅的门铃被按响。
年轻漂亮的女孩穿过流光颤动的夜雾,奔上庭院台阶,推开门,像只野蛮新生的精灵闯进他的房子。
大门关阖在她身后。
将盈盈摇曳的影子留给今晚的月色。
江禧站在客厅中央,气喘吁吁。
这时,楼上传来掷地有力地叩响。
江禧循声抬头,望上去――
楼上,周时浔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
他单手拎杯磕了两下栏杆示意,举杯,敬她,然后扫一眼腕表时间,薄唇勾起的弧度微讽。
“太慢。”他说。
第6章 野孩子
少女的喘息声还在中庭回荡。
太慢?
什么太慢?
江禧若有所觉地偏头去看。入眼是整面浮夸的巨幅荧幕,比她在镜头下看到健身房里的电视墙夸张十倍不止。
搞什么,真看直播呢!?
还特意换成这么大的巨幕屏看是吧!
该死的巨幕屏。该死的无人机。
一想到自己今天所有的狼狈模样,都被无限放大、无比清晰地全程直播在这张超清画质的屏幕上,她恨不得把手里的破无人机摔个稀烂。
而事实上江禧也真的这样做了。
心底默然冷笑一声,下一刻她突然抬手,用力一把将无人机摔扔在地,伴随“哐啷”一声,机身整个斜飞出去。
但…好像没什么事发生。
反而无人机摄像头开启广角,对焦楼梯。映出了周时浔看戏的神情。
江禧:“?”
不是,质量这么好??
激愤情绪一时上头才做出莽撞的举动。不过,江禧很快冷静下来,她没有忘记今晚来这里找周时浔的目的。
迅速平复心情,她弯起眉眼,仰头露出极为歉意的表情,拍了下手尴尬一笑:“啊,抱歉啊周先生,手滑了。”
周时浔眼也懒得抬,微抿一口酒,声线微嘲:“大晚上跑过来,就为了来表演这个?”
“……”极力忽略他话里的讽意。
“可以匀我几分钟时间吗?”江禧往前走了几步,看着他,“我有事想跟您说。”
周时浔没说可以,没说不行。
他慢吞吞喝完杯中酒,放下,双手抄兜缓步迈下几层台阶,半晌,才缺乏情绪地瞥她一眼,说:“你还有两分钟。”
这算是通融吗?
江禧旋即双眸亮闪了下,扬起头,露出笑容,望着楼梯上的男人,毫不遮掩地向他这样表达诉求:
“今天早上我说的,您有再次考虑过吗?”
她是指,想要得到“他的撑腰”这件事。
别墅三层上下打通,拱弧式挑空的设计极限拉深楼高,使整个客厅中庭看起来尤为空旷。
让站在中央的江禧,也格外渺小。
但她就是这样站在那里。
她非常坚定。她开门见山。面对位高权重的男人她不见半分拘谨或怯懦,对于再度提出被拒绝过的诉求也没有任何犹豫与铺垫,她不卑不亢,没给自己留退路。
“我说过,”周时浔神态平静。或者另一种程度上,这种平静,代表他不近人情的倨傲。
“你,没资格求我。”他再次拒绝。
很遗憾,女孩的勇敢不足以打动这个男人。
他继续迈下楼梯,似乎准备出门。
一身黑色西装刺绣鸢尾暗纹,剪裁得当,复古双排扣配搭奢昂领针,极致衬勒清拔修挺的身骨。发型精致,肩脊平阔周正,腰窄腿长,独特的男性魅力融在他每一个举手投足之间。
每一个角度,都是荷尔蒙美学的动态补帧。
江禧又在分心了。
分明眼前男人西装革履,可她脑中浮现的画面,竟是他赤裸上身的慵懒姿态。
他的紧实肌理,他的遒劲腰线,他被晚霞的辉煌光线所粉饰的腹肌轮廓,他坚韧发力的人鱼线,他的……
“还不走?”直到男人冰冷下达逐客令,脑中朦胧旖旎的遐想被一秒刺破,令她恍惚间回神。
“这次不是请求。”江禧紧忙接话,懊恼自己上一秒的分心,随即小跑过去站到楼梯口,着重强调,
“合作,是我想跟您合作。”
周时浔迈下台阶的步伐稍凝。他站在楼梯中间,敛低眼睫,难得耐性不错,懒懒沉沉地提醒她:“黎小姐,合作的前提……”
“是等价的筹码,我知道。”江禧抢在他前面答话,“这次我有。”
她冲他扬了扬手机,往上跑了几层台阶,弯唇:“别急着拒绝我,您可以先听听看。”
周时浔沉默了几秒,眉尾略挑。
江禧当他默认了,于是立刻打开手机,播放录音。
“她今早上是周时浔送回来的。”
“天黑以后你给那丫头打电话,就说你已经跟周时浔说好了,让她今晚直接过去他别墅里……”
“其他的别管,我来安排……”
是书馆内周锡风父子二人的谈话录音。
录音播放完毕。可周时浔看上去从容依旧,没有半点江禧预料中的情绪起伏,仿佛事不关己,冷静得可怕。
“就这样?”男人腔调轻蔑。
他迈开长腿拾级而下,修长指尖漫不经心地调整袖扣,最终在距离她仅剩三层台阶的位置站定。
抬睫漠然蔑她一眼,见江禧还挡在那里,于是用命令的口吻说,“让开。”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为所动?
她不信他对录音的内容全然不在意。
江禧不肯退让。
她甚至抬脚迈上一阶,顾自说:
“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叔叔口中所说的‘安排’,到底是要‘安排’什么?”
就在刚才,江禧重新又听完一遍录音里的谈话之后,她总算想明白了。
还能安排什么。
当然是安排人过来“捉奸”。
关于周氏家族内部的财富传承问题,江禧了解得不多。但港城人皆知,周时浔在周家掌权已久。
无论周老爷子生前身后,嫡长孙周时浔都是手握周家资产与股权最大份额的第一继承人。
越过父辈直接将财产分配予孙辈。这并不多见。
“我想,您与我未来的这位公公,关系并不好对吗?”
她又往上迈了一阶。
如果周庆辉对家产有所觊觎,那么周时浔就是他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那么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此刻,江禧只比周时浔矮下一阶。
周时浔隐约皱起眉,对于女孩这种越过安全社交距离的行为似乎抵触,他冷淡地后撤了步,迈上一阶。
问句不留情面:“知道是陷阱,还敢来?”
江禧却并无察觉,反而跟着周时浔又朝他迈近一层,再次拉回彼此不合时宜的距离。
她笑得狡黠,学他的不答反问:“不趁这个机会,清理一下您的别墅吗?”
周庆辉会安排谁来“捉奸”呢?
当然不会是周锡风那个蠢货。倘若他们关系不和这个推测成立的话,那会是他安排在周时浔身边的眼线吗?
这个庄园那么大,人员混杂,佣人、厨师、管家、园艺师谁都可以。偷拍偷录视频,只要有心怎么样都能拿到“证据”。
可是,周时浔又不说话了。
他虚眯起眼睛,抬手散漫搭着楼梯扶手。浅碧眸色如一湖沉寂无波的水光,平静徘徊在她脸上,薄凉的眼神说不上是戏谑更多,还是探究的审视感更强。
总之,他没有再给予她任何回应。
这让江禧开始心急了。
她真的猜不透他。她自以为还算聪敏的小心思,分明对付其他男人绰绰有余,却总是无法在周时浔身上顺利践行。
嘴角笑意渐渐僵住,她紧密直视着眼前的男人。
然而时间过了好一会儿,她发现周时浔仍旧兴致不高,脸色微变,像是扛不住他的视线拷问,她率先打破沉默:
“他在利用我。”
是的,周庆辉在利用她。
他这样大费周章,当然不是针对江禧。他根本不会把江禧放在眼里。这父子二人,一个是真想撵她走,所以用拿车钥匙的借口跟她对赌。
而另一个,自始至终针对的都是周时浔。
听到早上江禧坐了周时浔的车回来,就打算无中生有想搞点伦理丑闻出来。这样就算对周时浔事业上构不成什么威胁,至少可以在周老爷子刚刚去世、尚未最终公布遗产的这个关键时机,先让他惹一身骚。
成功的话,还能让江禧也没脸继续待在周家。
一箭双雕的下作计谋。
所以周庆辉对江禧,的确是利用。她没说错。
“别误会,我不是抱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女孩站在比男人矮两层的楼梯上,眼眸澄亮纯净,仰视他,但不畏惧他。坚定坦诚地告诉他,
“周先生,您也可以利用我。”
――这才是,她拿出的筹码。
利用她,将计就计,周时浔完全可以借这个难得的机会清走周庆辉的眼线。
他何乐而不为?
又过去半分钟,可眼前的男人还是……
还是无动于衷。
江禧不得不绞尽脑汁地思考,她微微垂下眼睫,从周时浔冰冷寒凉的眸中逃开,满心都在反思是否应该在自己的筹码上附加更为诱惑力的价值。可面对周时浔这并不容易。
如果她想不出,她就无法坚定。
“你慌了。”周时浔在这时倏然开口,凝视她的目光斥足剖析力,平铺直叙地洞穿她,剖露她,
“你在紧张,是么?”
江禧惊愕地抬起头,狠狠僵滞住。
她没想到这个男人仅用一个眼神就完全拆解她的思想,这样犀利,如此轻漫,淡声陈述的字词里不着色任何鲜活的情感,一如他掠夺性的冷锐气场。让她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画面在这一瞬发生调位的转变。
周时浔懒淡挑起唇,主动迈下一阶。
女孩无力招架他强硬的控制力,脚步下意识后躲,被生生逼退下一层台阶,纤长皙腻的手指紧紧攥住栏杆扶手,指节因抓力发白,以此来被动保持身体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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