煽情的气氛戛然而止。
江禧怔愣两秒,一下子眼泪就?收住了:“……干什么东西?”
是的,她没有听错。
她哥为了哄她开心,就?在山顶,迎着冷风,在纷扬泠落的雪中?给她整了一段“舞”。怎么说?呢,手脚打架各跳各的,好一场“乱七八糟”。
连星河冰月都没眼看,羞涩地?躲进云雾后?。
江峭比划完,低头瞥了眼蹲在地?上的女孩正仰头看着她,表情看上去有些复杂,他抿着唇双手撑腰,半天后?,又憋出来一句:“不好看?那或者,我再给你来两句……”
话没说?完,江禧“嗖”地?一下猛然站起来,自己?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地?低头把手中?的玉宝盒扣好,捧在怀里,拍拍他的肩说?:“回家吧哥。”
“走,回家。”江峭明显松了口气,转身就?走。
望着江峭有意放慢脚步的背影,想到他平日在外狂傲不羁,这会?儿连自己?都嫌自己?丢人,女孩不禁上弯唇角,忍不住想笑。
脚下步子早已变得轻快,跟上去,跳起来打了下江峭的肩头,又碰碰他的胳膊问:“你舞蹈老师是谁啊?”
“……闭嘴。”
江禧从昨晚的回忆里抽离思绪,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男人看,还是没出声,脸上表情也看不出在想什么。
江峭见她迟迟没反应,更俯低了些身子,与?女孩视线齐平,接住她一瞬不瞬的目光,耐着性子问道:“周时浔欺负你了?还是――”
“江峭。”她忽然开口打断他。
江峭拖着调子“嗯”了一声,应她:“在呢。”
然后?,他听到女孩突然没由来地?这样问他:“你昨晚喝酒了吗?”
“嗯?喝什么酒?”江峭微怔一瞬,似乎有点没跟上她过分跳脱的思维,但还是回答了她这个问题,“我昨晚还开车呢,忘了?”
“也就?是说?,你都记得自己?昨晚说?的话,对吧。”女孩认真凝视着他的双眸,句式是提问,但却是以?一种向他确认的语气在提问。
“当然。我记得我说?过的每一个字。”江峭回以?她绝对肯定的答案,眼尾稍稍眯起来,反问她:“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你记得就?行。”女孩看上去明显这才放松了状态,嘴角浅浅上扬,转身时,似是而非地?轻语喃喃一句,像在告诉自己?,
“原来真的不是梦啊…”
非常简短的一句话。
她说得也极其小声。
却在一个瞬时精准刺痛江峭,近乎扎穿了他的心。
那刻他秒懂了她的意思。
也更加切实?地?意识到,原来他的妹妹被伤害到这样深,深刻到当喜悦降临她不是开心,而是担心,是惶惑,是认为幸运之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是生怕会?再度堕坠失望的忧虑。
她惊惧一切只是黄粱大梦一场,所以?才一早上就?站在这里,等着他,向他确认那不是梦,是的确发生的现实?。
江峭眉尖皱得更紧,迅速出手拉住她,“你等等。”
“干嘛?”江禧回望他。
江峭默声注视着她好一会?儿,片刻后?,倏地?扯起唇懒散一笑,抬手两指弹了下她的额头,逗她:“叫声’哥‘来听听。”
江禧眉毛一挑,也跟着笑了,手环在胸前轻微仰起下颚,看着他,漂亮的丹凤眼眯弯起来,一句话险些把江峭气死。
她慢悠悠地?笑说?:“哥,你会?跳舞吗?”
“……滚吧。”江峭微笑。
江禧乐了,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问他:“对了,我听周时浔说?你好像……有人格分裂的毛病?”
江峭哼笑了下,跟她一起下楼,不屑嘁声道:“他倒真是什么都要跟你说?。”
“会?有生命危险吗?”江禧偏头问他。
江峭伸手胡乱揉了一把她的头,挑眸瞥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死不了。”
江禧嫌弃地?拍开他的手,理顺头发,放心了,嘴上却没饶过他,调侃说?:“哥,你说?万一你有事,是不是就?剩我跟嫂子争财产了?”
江峭啧了下,笑骂她一句:“小毒蝎子咒我呢?”
江禧转头挡在他面前,倒退着往后?走,叮嘱他:“所以?,不想看我把家里搞成?一锅粥,你就?要好好吃药,长?命百岁。”
江峭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顿了下,旋即恢复唇角笑意,懒痞痞地?答应她:“知道了,小鬼。”
“不要担心,江禧。”他伸手扯住她避开身后?障碍物,敛起吊儿郎当的笑意,神情稀微正色。
他很清楚她在担心什么,向她保证,
“你已经回家了,今后?的每一天都有我们守护你。记住,真正的家人会?以?尊重你为前提疼爱你,真正的家人绝不会?丢弃你。”
……
元旦假过后?,江禧又回到学校一段时间。很奇怪,从前觉得日子难熬,每过一天都度秒如年,掐算着日期熬过一年又一年。
可?如今这段时间,却快到让她无?从意识。
有时候学校事情忙,她就?住校,一口拒绝掉江峭要给她单独开间公寓,安排一堆佣人司机照顾的提议,只允许他每周一三五可?以?到学校探望,改善伙食,跟他到处去游玩两圈学东西,长?见识。
二四六留给周时浔。最近他好像在北湾开了几个码头项目,工作重心直接短期都挪来内陆。
以?及在他们分离的三个月里,周时浔表面忍着不见面,背地?里早就?顺利买下江家隔壁的那套海边别墅。原主人本来购入后?也并?未入住,甚至还是尚未装修的毛坯。
所以?二四六课余时间,周时浔就?会?磨着江禧让她全部按照自己?的喜欢,一步步来装修这套就?在她娘家隔壁的新房。
每周星期天,是她专门留给母亲别尹的时间。
虽然现在她们母女关系,还停留在没有像跟江峭那样打开天窗彼此彻底袒露心迹的程度。一个不懂如何开口,一个不敢轻易开口。
江禧到现在也还没有叫出那声“妈妈”。
不过,相较于之前礼貌的疏离,两人之间的母女关系也在日复一日的有所改善,至少?已经可?以?两人单独出门逛街了。
转眼江禧放了寒假。
这天周日,江禧原计划是要回江家陪别尹的。可?奇怪的是别尹一早就?不见了人,问起家中?佣人,说?是工作室要办画展。
到了晚上江禧想着跟江峭出去吃,不巧江峭要临时出差。
很快周时浔就?过来把她接走了。
一直到隔天傍晚,江禧回来时,正巧看到别尹也从外面回来,想到两人之前约好要去别尹的工作室,她主动走过去问:“阿姨,我们……”
她陡然话音一顿。
她敏锐地?发现,别尹一双眼睛红得厉害,明显是哭过的痕迹。而且依照她的经验,那不是无?声哭泣的样子,而是爆发嘶吼时痛哭造成?的充血淤红留在眼底,血丝扭结得令人心惊。
还有,她瞥见女人的裙身落染了几处血迹。
她立马警觉到别尹很不对劲。
难道是又旧病发作了吗?
从她来到这个家里,江禧从未见过别尹情绪不稳定,以?至于她常常会?忘记这是位因失去女儿而得上精神障碍病的患者。
但她不能贸然开口,以?免二度刺激到她,于是江禧故作轻松地?露出笑容,指尖轻轻抹了下她裙上的深红痕迹,重新接上刚才的话说?:“您昨晚在工作室工作一整晚吗,裙子被颜料弄脏了。”
别尹略微迟缓地?抬头,眼神深深地?凝望着她,一霎更加湿红了眼底。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别开视线,勉强牵起苍白?的唇朝她挤出一个浅笑,应声:“啊…对,画画时候没留意,我先去换衣服。”
不对,实?在不对,哪里都不对。
别尹看起来情绪还算稳定,可?江禧看得出她脸色很差,她望向自己?的时候眼神是那样难掩悲痛的哀伤。
听得出她说?话的声音如此沙哑,踩踏在地?板上的步调都比平日沉重太多,几乎抬不起脚来走路,而是趿拉着高跟鞋在拖着步子走。
等等,高跟鞋?
江禧迅速回头去看从身边擦行而过的别尹,目光拉低,注意到女人脚上那双高跟鞋。她竟然连外出穿的鞋子都不记得换。
而江禧清楚别尹平素是极其注重个人形象的。
到底怎么回事?
“女儿。”蓦地?,正欲走上楼梯的女人停了下来,毫无?征兆地?开口,毫无?征兆地?这样称呼她,一声后?,又接一声。
声声湿哑地?低唤她,“女儿,女儿……”
江禧不自觉指尖轻抖,蛾翅似的长?睫猛地?掀抬,瞳孔剧烈骤缩,她仿佛被别尹突如其来地?呼唤钉在原地?,惊颤之余却做不出回应。
这时候,别尹主动转过身,缓慢挪移脚步,朝江禧走过来。她的眼神透湿哀痛,她的体内存有一团无?法释放的衰气。
女人不受控制地?颤着双手,抬起来,似乎无?措,又无?比渴望着什么,江禧怔忡地?低头看向她的双手,轻轻捉握住自己?的一只手。
她乞求江禧:“妈妈想抱一下我的女儿…可?以?吗……”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母女连心吧。
江禧其实?还没有搞清楚她在外面经历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刺激到她,为什么回来以?后?她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只是这一刻,她看到别尹这样的状态,这样悲伤的神情,她也会?跟着难过,甚至也会?想哭。江禧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张开双臂拥住她,像江峭安抚她那样轻拍女人的后?背,宽慰她:
“没事的阿姨,无?论发生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女人瞬间泣不成?声,紧紧搂住她。
之后?江禧将她扶上楼,送进别尹的卧室中?为她找来缓释药片,倒水给她看着她吃下去,扶她躺下来让她先休息一下平复情绪。
关门离开后?的女孩看不见,别尹在床上痛苦地?缩成?身子,死死咬住手指不敢发出哭声,泪水浸湿大片枕头。
在她极度压抑的低泣里,掺杂着女人近乎崩溃的话语重复,字字声声是无?助:“怎么办……我的女儿太苦了……”
门外的江禧飞奔下楼,她先是给江峭发了条消息,告知她别尹的精神状况,让他赶紧安排负责别尹的主治家庭医生过来。
然后?跑去别墅园内,找到司机总管。凭借超强的记忆力报出上午载着别尹出去的那辆车牌号码,成?功拿到车钥匙。
为有钱人做事的工人嘴都格外闭得紧。[@是,江家也是,所以?就?算她去找司机也是问不出什么的,何况她有比套话更简单高效的办法。
江禧驱车开出园内,停靠在家附近的海边。
她从中?控台的导航屏上查找搜索记录,不过半分钟,就?被她找到一个无?比眼熟的目的地?位置――【伦安精神病院】。
曾经黎贝珍住过的那个地?方。
现在是谁住在那里。
――梅秀宜。
难道说?……
江禧呼吸一滞,胸口像被沉甸甸的石子重击,发出闷声钝痛感。她顾不上理会?这些情绪,连忙找出手机,给于佑恩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一接起,那边的男生好像完全清楚江禧打去这通电话的目的,在江禧开口询问之前,于佑恩先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二喜,梅秀宜死了。”
“是自杀。”
心跳缓顿两秒。
“什么时候的事?”江禧问。
“昨晚八点。”
当初还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出于对江峭的不信任,江禧特意嘱托过于佑恩,让他周末继续在精神病院做护工,盯住梅秀宜。
江禧此刻表现得很平静,她聪颖过人的头脑如果将事情都连起来过一遍,其实?可?以?发现很多端倪。
比如突然消失的别尹。
比如临时出差的江峭。
还有,昨晚每次接起仲一电话都状似无?意走开的周时浔。
看来,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警方为什么没有通知我去认尸?”江禧又问。
毕竟她现在是梅秀宜唯一的家属。
于佑恩说?:“周时浔的手下,就?是那个仲一带着孟嘉基过来认尸。听说?孟嘉基犯了什么大案,认尸之后?当场就?被警方带走了,可?能会?判得很重。”
江禧握紧手机,“后?事呢?”
“当晚就?火化了。”于佑恩顿了一下,说?,“原本江峭和周时浔的意思都是不理,但别尹说?,就?当替你还掉梅秀宜这十八年抚养你的学费和饭钱,给她立了块碑,就?在精神病院后?面的【长?风沛墓园】。”
“二喜,你跟梅秀宜从此两清了。”
江禧慢慢低下眸,过了半晌她无?意识地?摸了把脸,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还会?为那个女人的死讯而落泪。
她清了清嗓子,“别尹……”
她轻叹了一声,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再问下去。
好在于佑恩懂她。
“昨天早上别尹找过来,让人守在门口不准其他人进去,我当时正好在洗手间打扫卫生,看到她在里面跟梅秀宜撕扯了好半天。”
这时候,江禧收到于佑恩发来微信上的一段视频,听到他说?:“二喜,我录了一段,你要想看的话就?看看吧。”
挂断电话,江禧点开视频。
画面上,别尹把梅秀宜一把从床上拽到地?上,揪扯着她的头发撕打,梅秀宜也没还手,毫无?生气地?任由她拖来拖去,像条濒死的鱼。
她这样平静无?波的沉寂情绪,偏偏最让别尹发狂,她更加用力地?欧打她,扯烂她的衣服,一次又一次地?扇她巴掌。
到头来。江禧的两位妈妈都很狼狈。
一个被打得狼狈。
一个哭得更狼狈。
地?上满是玻璃碎渣,最后?别尹打累了,虚脱似的跪在地?上,双腿被玻璃碎渣迸溅划伤,而她看上去没有任何痛感。
她的两位妈妈都很麻木。
一个轻贱生命的麻木。
一个痛彻心骨的麻木。
直到这时候,梅秀宜若有所觉抬起眸,朝镜头这边呆滞撇来一眼。画面随之变为黑色,大概是于佑恩怕被发现,挪开了手机镜头。
于是,视频变成?了音频。
里面只剩下别尹爆发出来的哭吼,撕心裂肺的,歇斯底里的,像替那个被狗链拴跪的小江禧,吼出的发泄。
“为什么要下跪!”
“为什么自杀!”
“为什么这样伤害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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