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简昕家这座城市到山里的路线,林昱橦开过很多次,不需要导航也知道怎么走。
开出来两、三个小时,简昕一直没怎么吭声。
快到某高速服务区时,林昱橦说:“做助理不开心?”
“开心。”
“你这状态不像开心。”
简昕转头看向林昱橦。
阳光火辣辣,混凝土路面上有反光,长时间驾驶眼睛会感到不适。
他戴着墨镜,松弛地扶着方向盘:“有个入职礼物送你。”
简昕伸出手。
林昱橦从中控区拿了个小小的铁皮糖盒,推开盖子,倒两颗薄荷糖在简昕手里。
她看着糖:“这就是入职礼物?”
他说:“让你醒醒神,礼物在手套箱里。”
简昕含着薄荷糖打开手套箱,往里面摸了摸,拿出一个对讲机。
对讲机天线上绑了蝴蝶结。
好特别的礼物......
但其实是实用的,以后在小白楼那边就不用担心找不到林昱橦了,随时可以联系。
相当于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安装了实时回复装置。
简昕只在警匪片里、商场或者餐饮店工作人员手里见过,还真没亲自操作过这种东西。
她问他:“这个要怎么用?”
林昱橦单手扶方向盘,接过对讲机,拧了右侧的开关。
他按下侧面的按键:“等信号灯变成红色就可以讲话了。”
灯跳成红色。
简昕凑到林昱橦拿着的对讲机旁边尝试:“喂喂喂?”
驾驶位那边马上有提示音,林昱橦把对讲机还给简昕,拿起自己的对讲机。
他们都听到她刚才的声音:“喂喂喂。”
昨晚听说林昱橦父母双亡,简昕像在最快乐的时候挨了一枪。
说不上这一枪具体打在哪,就是非常不舒服。
助理合同的附件里有林昱橦的身份证复印件,她看过,他才比她大三岁多,却有种和年龄不符的老成持重......
上次老人们聚会,说他在学校因为不合群被叫过家长,也是这个原因吧?
简昕失眠到天明,坐在车里困得睁不开眼睛,话自然不多。
但现在,所有疲乏都被对讲机带来的新奇给治好了。
林昱橦把车停在服务区加油站,加油时,进了加油站的商店。
总觉得简昕有什么事搁在心里,什么原因?
整理文稿担子太重?
备考压力大?
出门前被她爸妈批评了?
林昱橦皱着眉拿了些零食饮料,准备付款时,揣在裤子口袋里的对讲机响了。
简昕在对讲机里说:“喂喂喂,你的小简助理已上线,林昱橦你在吗?”
收银员略带意外地看向林昱橦。
林昱橦说:“不好意思,稍等。”
然后他按着对讲机问:“果汁要苹果、桃子、橙子还是葡萄?”
“葡萄葡萄葡萄,over。”
“等等,林昱橦,还是桃子吧,over。”
收银员看着林昱橦迈着一双大长腿走到货架旁,把橙汁换成葡萄汁。
刚往回走两步,听到新的消息,脚步一顿,转身又换成了桃汁。
“林昱橦,你买完东西快点回来,我有事要和你说,over~”
林昱橦回到车边。
车门敞开着,简昕像土拨鼠掏洞,正在后排座位里掏东西。
林昱橦提着购物袋走到简昕身后,她都像是没察觉,还在那里掏掏掏。
他说:“干什么呢?”
她刚好抱着东西站起来,转身,被他一吓,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简昕把安置着大帛斑蝶的观察箱提出来,在阳光下对着林昱橦灿烂地笑。
她说:“林昱橦,我有两只‘幸运蝶’,一只保佑鲁教授的资料顺利出版,另一只祝你事事开心。”
服务区有点偏僻,四周都是野草。
一只云粉蝶从他们身侧悄悄飞过。
林昱橦盯着简昕灿烂的笑容,看几秒,语气有些无奈:“先祝你自己事事开心吧。”
第29章 宽带青凤蝶
“......我又没有不开心。”
简昕把观察箱重新放好, 跟着林昱橦上车,接过他打开的桃汁:“谢谢。”
林昱橦问:“昨晚没睡好?”
简昕举着果汁瓶,瞥向窗外:“要备考嘛,
看书看得晚了些。”
林昱橦没再多问, 只说:“困就睡会儿。”
简昕的确很困。
车里的空调温度舒适, 她喝完果汁, 开始昏昏欲睡。
阳光过于足,她反穿着一件防晒衣, 睡得一下下点头。
偶尔会被大太阳晃得不舒服, 困在无法挣脱的睡意里, 蹙起眉头稍微动动, 实在躲不掉也就算了。
仅有的印象是在某个似梦似真的瞬间,她好像睁过眼:
看见一只布满阳光的手, 拉起堆在她胸前的防晒服帽子, 帮她遮住光线。
防晒服半透明的料子摩擦,悉悉索索, 落在她脸上。
闭眼前最后的画面,是那只抽离的手, 无名指侧有一颗咖色的小痣。
这颗痣同她的意志一起沉入睡眠,在梦里化作咖色的蝶, 翩翩飞走。
再醒来,又是进入颠簸山路。
简昕拿掉遮在脸上的防晒服帽子, 车窗外满眼翠色。
算算时间, 竟然睡了将近三个小时。
林昱橦察觉到简昕的动静, 问她是否需要停车歇歇。
简昕问:“林昱橦, 你累不累?要不要换我开?”
“不累。”
她坐直些,看着腿上的对讲机出神片刻, 忽然想到些什么。
她查看了日历里的日期,在手机失去信号前给爸妈发了信息报平安。
收起手机,她得寸进尺:“入职礼物都送了,再给我开个入职欢迎会吧。”
“你想怎么开?”
简昕说:“我有个想去的地方。”
林昱橦就一句回复:“知道了。”
“......你知道我想去哪里?”
林昱橦直接在下一个路口换道,往陌生的方向开去。
他说:“带你去能看到青凤蝶的溪边。”
简昕竖起大拇指:“林昱橦,你也太牛了吧!你到底是不是学昆虫学的啊,说你是心理学博士我也信......”
林昱橦说:“就今天,傍晚回去开始工作。”
简昕拿着对讲机举到眉旁:“yes,sir。”
她本来想说,小时候她经常趁家里没人,调台去看TVB港剧,刚才那句就是在港剧里面听来的。
但爷爷和爸爸他们不喜欢看,总是在看金庸的武侠剧......
想到林昱橦的家庭情况,简昕硬是把这个话匣子给关上了。
又继续行驶近两个小时,已经能看到溪流,车子沿着溪边开到一片树林,停下来。
简昕还没下车,已经看到被越野车惊动翩翩飞走的蝶。
樟科大桥木油绿的叶片在草地上投下阴影,野花盛开。
数十只青凤蝶停落在湿润的滩涂上。
简昕兴奋地摘掉安全带:“它们也需要喝水吗?”
林昱橦已经下车:“降温,或者汲取水里的矿物质。”
简昕从后备箱里抱出一个泡沫箱子,是从家里出来时带的。
里面放了足量的冰袋。
出来这么久,她做的绿豆豆浆还是冰的,三明治里的生菜也依然新鲜。
本来打算中午吃的,结果她把午餐时间给睡过去了。
简昕把泡沫箱放在草地上:“林昱橦,你请我看青凤蝶,我请你野餐。”
她说三明治是她做的,让他不要嫌弃她的手艺。
林昱橦剥开三明治外面的保鲜膜,咬一口,简昕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不错。”
简昕学林昱橦在车上说话的样子:“就今天,我是工作助理,不负责做饭,且吃且珍惜。”
说完递给他豆浆,“再尝尝这个。”
林昱橦接过:“谢谢。也是你做的?”
“嗯,我和我爸爸学的,我家每天早晨......”
简昕话音一顿,迎着微风转头,往林昱橦手里又塞一个三明治,强行转换话题,“我吃一个就够了,这两个都是给你的。”
林昱橦看简昕一眼。
敏锐地察觉到,面前的人似乎刻意规避掉了某些话题。
温热的风吹过,简昕一口气喝掉三分之一的豆浆,然后舒适地感叹,说这种大暑天里能喝到冰饮,简直是顶级享受。
她没办法专心野餐,总要拿出手机,去抓拍那些蝴蝶。
“林昱橦,那个是蝶卵么?”
林昱橦捋身旁的树枝:“是青凤蝶的卵,它们是一叶一卵的......”
话没说完,一只青凤蝶被他指间摇晃的树叶吸引而来,落在林昱橦手上。
很乖,落下就不打算走了,静静地开合翅膀。
简昕屏息,压低声音说:“林昱橦,你别动,千万别动......”
她把手机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来,给他拍照。
林昱橦一点也不老实。
让他别动,他非不听,慢慢把手挪到她眼前。
简昕说:“它翅膀上的斑带像薄荷巧克力冰淇淋的配色。”
青凤蝶停了一会儿,扑闪着翅膀飞去溪边。
这溪边不只有青凤蝶,偶尔也能遇见几只其他种类的蝶,或者和它名字相似的宽带青凤蝶。
“这地方能看到木兰青凤蝶吗?”
“不能,附近没有木兰科白兰花。”
简昕说,快到她朋友的生日了,她想多拍些蝴蝶的照片,选几张做贺卡。
林昱橦看着简昕以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悄悄靠近那些在溪边汲取矿物质的蝴蝶。
看着她踩到长了青苔的石头,脚滑一下,动静吓走几只蝴蝶,懊恼地鼓起腮......
他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
林昱橦刚失去父母的那几年,厌恶一切。
他拒绝与人交流,拒绝上学,拒绝所有善意的同情或者怜悯。
他封闭自己,却从来没有伤害过谁。
唯一的受害者就是眼前的简昕。
那是事故刚发生后不久,引发泥石流灾害的雨还没真正停下来。
雨势逐渐减小,但还是给搜救工作造成了一定困难。
林昱橦在挤满病患的医院里等到噩耗。
收到父母死讯后的第二天,他被鲁教授从医院里接出来。
老人说会照顾他,把他从南方的潮热雨季里带到北方的干燥初秋。
然后,他们见到了简教授和小简昕。
在月见草盛开的院子里。
林昱橦推倒了热情和他交朋友的小简昕。
后来听简昕爷爷和鲁教授通电话说,小简昕在医院里输液醒来,第一句话是关心林昱橦。
她问:“爷爷,他吃到蛋糕了吗?”
简昕爷爷在电话里说,简昕性子活泼好动,爬树摔下来骨折过。
他们心疼孩子,说吃甜食能缓解疼痛,给她买过小蛋糕。
小简昕不懂那只是分散注意力的方法,以为吃甜食真的有用。
也许是这个原因......
才会在看见打着石膏的林昱橦时,执意想给他吃生日蛋糕。
简昕踩着几块石头从溪边跑过来,打断林昱橦的回忆。
她说:“我捡到一只青凤蝶,它好像很难受。”
蝴蝶在简昕掌心抽搐。
林昱橦看一眼,说它的生命快耗尽了。
简昕翻出纸巾,小心地把它放在纸巾上:“......那我把它带回去做成标本吧。”
“嗯,我去那边走走。”
“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用。”
“哦,那你带着对讲机。”
简昕大言不惭:“如果你不慎迷路,呼叫我,我去救你。”
林昱橦没告诉简昕,往山坡上走一段路,就是鲁教授长眠的地方。
老人一辈子热爱大自然和昆虫,说不想被禁闭在小小的盒子里,化成一捧灰烬,也要和它们在一起。
山坡上有一棵老树,他们曾预估过它的树龄,至少有百年高龄。
林昱橦坐在老树下,闭上眼有虫鸣鸟啼,也有风吹叶片的沙沙响声,很热闹。
鲁老头睡在这地方,应该不会寂寞。
林昱橦想到这两年间久病缠身的鲁老头,尤其是生命后期,迅速消瘦。
现在陶老头也是这样,最近一个月里已经瘦得不成样子。
他皱了皱眉。
其实成
沐找到鲁教授时,林昱橦是坚决不同意鲁教授做这个项目的。
他知道老人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做什么了。
鲁教授却很坚持。
那天在病房里面,林昱橦臭着一张脸,听鲁教授说:“那孩子看起来挺真诚的,再说我还没做过儿童图书呢。”
缓了缓,又说,“脸色这么臭干什么,我要是走了,多留本书给你不是也挺好?”
林昱橦欲说什么,老人力不从心的、费力的咳嗽打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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