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简昕满脸急切,简昕爸爸不同意:“胡闹,你这个样子能开车吗?”
时间太晚。
简昕妈妈也说夜路不安全。
可是......
简昕想到那晚陶教授说过的话——
“有时候我觉得我像林昱橦的爷爷,老鲁像他的奶奶。”
“橦橦这个孩子,身世太苦。身边又只有我们这群随时会撒手人寰的老家伙,要是我也走了......”
简昕努力镇定下来:“妈妈,我想去,我会注意安全的。”
生老病死无解。
尽管他们都奢望陶教授能再活久点,可是病魔无情,老人可能还是快要走到生命尽头了。
简昕左右不了生死,但起码,在陶教授生死攸关的时候,她希望能多一个人陪在林昱橦身边。
简昕妈妈没有阻止,把车钥匙递给她:“曈曈,路上开车一定专心。”
简昕点头。
她开车驶离住宅区,一路克制着心慌和担忧谨慎驾驶。
白色汽车穿梭在灯火阑珊的城市夜晚。
简昕希望陶教授可以像上次那样出院。
可是,六月老人伸出的三根手指像三根火光摇曳的烛,烛火总要燃尽,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万一老人真的不幸离世,林昱橦怎么办?
简昕想起林昱橦的书房,满墙的蝴蝶尸体灿烂地挂在相框里。
小白楼像是一座盛满往昔的遗迹。
他就那样深沉而又坚定地守在遗迹里,守着那些还未褪色的温暖记忆和早已经失去生命的蝶......
高速有些堵车,将近三个小时后,简昕才听见导航提示:
前方还有四十七公里途径服务区。
在简昕思考要不要去给车加油时,手机响了。
是林昱橦的来电。
简昕划动屏幕,林昱橦那边的夜风声传入她的车里。
风声呜咽不断,营造出虚假的热闹。
林昱橦问:“到哪了?”
简昕惊怔:“你怎么会......”
林昱橦声音平静。
他听陶哥说和简昕爸爸通话过,担心简昕冲动,立刻给简昕家里打了电话。
但简昕妈妈说,简昕已经在路上了。
解释过前因,林昱橦重新问:“到哪了?”
鲁教授家所在的城市简昕没去过,高速路途径点都很陌生,唯一的参考就是导航。
简昕吐出服务区的名字,说还有不到四十公里会路过那里。
林昱橦说:“再下一个服务区,停一下车,我在那里等你。”
“你怎么过去的?”
“高铁。”
简昕想问林昱橦,为什么会从医院突然坐高铁跑到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服务区。
林昱橦预判了她的问题,回答:“不是说眼睛有散光,开夜路不舒服么?过来接你。”
也许是该高兴的。
可简昕胸腔里涌起一阵酸涩,她说:“林昱橦你等我,最多四十分钟我一定能到的。”
三十三分钟后,简昕的汽车驶入林昱橦所在的服务区。
简昕一眼看见林昱橦:
月色寂寥,他形单影只地坐在服务区两层小楼前的台阶上,被车灯晃得眯了下眼睛。
服务区里没什么车,简昕随便把车停下,匆匆下车往林昱橦那边跑。
林昱橦已经从台阶上站起来。
简昕跑到他面前,张开双臂,给了林昱橦一个拥抱。
“林昱橦,我来陪你了。”
第38章 黎明闪蝶
林昱橦没料到简昕的拥抱, 失神半秒,才轻轻拥住她的背,拍了拍。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
自从田编辑从小白楼离开, 林昱橦一直在忙。
他和田编辑商讨出来的文稿改动内容不算少, 简昕又是十分负责任的工作助理, 等她从家里回来, 发现进度落后,一准会熬夜甚至通宵, 拼命追她没能跟进的问题。
简昕要备考。
林昱橦想着, 不如他来熬夜、他来通宵。
反正每年到了这几天都是一样彻夜难眠, 找点事情做也好。
昨夜看文稿到十一点半左右, 有飞蛾扑玻璃。
樗蚕蛾体型不小,翅膀撞击玻璃窗的声音也很明显, 他从文稿内容里回神, 寻着声音看过去,顺便瞥了眼墙上的钟。
挂钟是老头子们喜欢的款。
钟面上嵌了一块显示温度、日期、星期的
电子屏。
林昱橦忽然记起简昕的生日。
时间太晚, 不方便打电话,林昱橦拿着车钥匙和手机出门, 驱车几十公里,轻车熟路地找到有信号的地段。
陶教授入院的消息, 是给简昕发过祝福信息后收到的。
陶哥哽咽着打电话,叫了一声“橦橦”, 随后泣不成声。
成年之后陶哥很少再这样叫他。
林昱橦瞬间攥紧手机。
最后是白柰接过电话, 才算把事情原委说清楚。
林昱橦赶到医院, 已是凌晨。
陶教授正在昏迷, 医院的被子藏不住老人瘦骨嶙峋的身躯。
陶教授瘦了太多,六十多岁时还被同僚调侃是陶老胖, 现在已经变成林昱橦不用费力就能轻松抱起的皮包骨。
枯瘦的四肢,只有腹腔因为积液而隆起。
林昱橦找到医生,问陶教授还剩下多久。
医生说情况不好,最多一个星期。
现在又是夜里十二点多。
接到陶哥的电话后的二十四小时时间里,林昱橦感觉自己像书房抽屉里用硫酸纸打成三角包、待展翅的蝴蝶尸体,身体又僵又冷。
简昕的拥抱是温暖的。
她哄人的招数十几年未变,还是六岁时候的老一套。
开到医院还需要四小时。
林昱橦坐进驾驶位准备发动车子,简昕从手套箱里掏出一袋糖。
她说:“林昱橦,薄荷糖清凉醒神,桃子味的糖更甜,能缓解难过,你要不要两颗一起吃?”
林昱橦很浅地笑过一下,伸出手,说:“也行,谢谢。”
简昕的专业需要即兴发挥的能力,她是拿奖学金的优等生,能力不差。
面对眼下的情况,她忽然觉得自己笨嘴拙舌,还要林昱橦反过来安慰她。
汽车驶入漆黑的深夜,林昱橦说:“这次陶老头情况不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那你呢?
简昕在心里问,你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他们抵达医院时天已经快要亮了,简昕随林昱橦走进医院,到陶教授所在的楼层,才发现陶教授的家人几乎都在。
陶哥抱着头坐在走廊里,简昕在陶哥抬头的一瞬间,差点没认出来。
陶哥一定痛哭过,整张脸都是肿的,眼里充满红血丝,看见简昕,陶哥勉强振作精神:“还让你大老远开车赶来......”
话没说完,眼泪已经落下。
陶教授有三个孩子。
后来简昕听白柰说:他们的大伯正从塞尔维亚赶回来;姑姑哭到呼吸性碱中毒,刚被陶哥的妈妈送去医院旁的酒店休息;走廊上那个眼睛和陶哥一样肿、焦虑地走来走去的人,是陶哥的爸爸,也是陶教授的小儿子。
白柰大概是希望气氛能轻松些,和简昕说,陶教授一辈子臭脾气,这两年生病,才和蔼些。
孩子们却都是爱哭鬼,尤其陶哥父子两个,简直是哭包。
其实白柰也没有好到哪去。
白柰脸色苍白,眼睛也是浮肿的,卧蚕已经是平时的两倍大了。
白柰勉强笑着:“你看,我们平时就总说,林昱橦才像是爷爷的亲孙子。”
陶家人都脆弱,林昱橦成了医院里唯一能主事的人。
连医护人员也会找林昱橦说情况。
他看起来没有受陶教授病情影响,理智、冷静地回答医生的问题。
简昕这边听不到林昱橦和医生的对话,只看见林昱橦得体地为医生打开病房门,引医生走进去看陶教授。
简昕想,如果她不了解林昱橦,她可能会和在鲁教授葬礼上有同样的感受。
也可能会认为,他的冷静是没有血缘关系才能保持的冷眼旁观,是某种程度的漠然。
但她知道他不是。
如果他是,就不会在含着薄荷糖开车时,眼里闪过泪光了。
片刻后,医生走出病房,林昱橦同医生道别,找陶哥商量陶教授的后事。
陶教授接受的是临终关怀治疗,所剩的时间只能按天计算。
后事是迟早要准备的。
陶哥泣不成声。
白柰也停下和简昕的交谈,在某个瞬间别回头,抹掉眼泪。
林昱橦蹲在陶哥面前:“要准备大一码的鞋,会有浮肿,不好穿,需要我帮你准备吗?”
简昕看着林昱橦眼里彻夜未眠的红血丝,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到底经历过多少场丧事,才能在生死面前如此稳重可靠?才能对丧葬流程如此了解?
下午,简昕的妈妈爸爸也赶来了,简昕站在病房门外,透过窗口去看昏迷不醒的陶教授。
干巴巴的小老头蜷在床上,脸上再也没有当日在草地上给她和旗旗科普蝴蝶知识的光彩。
所有人都被死亡笼罩的阴影压得喘不过气,简昕也不例外。
她快步穿过走廊,到消防通道的窗边透气。
简昕意外接到张隽的电话。
电话是从小白楼打过来的,算算时间,张隽应该是刚从通讯失灵的山里拍完照片回去。
张隽对陶教授的病情一无所知,只是压着声音问简昕能不能联系到林昱橦。
林昱橦和陶哥去订寿衣、骨灰盒这类后事该备的物品了。
简昕问:“能,怎么了?”
“田编辑就在我隔壁房间里。”
张隽说田编辑是去小白楼聊文稿的,和林昱橦约过。
现在林昱橦不在,他一个摄影师,什么都不懂,根本没办法和田编辑聊。
张隽说:“林昱橦手机关机,你要是能找到他,快点让他回电话。”
简昕尝试过,林昱橦果然是关机。
他们出去已经有段时间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简昕边拨陶哥的手机号码,边往医院楼下跑,刚巧在医院的停车场遇见回来的林昱橦和陶哥。
简昕把事情和林昱橦说了。
林昱橦拿出手机:“抱歉,手机没电了。”
陶哥默默递来手机。
林昱橦和田编辑通话时,简昕就在旁边。
听起来,涉及到田编辑的其他工作进程,取消见面似乎很令田编辑感到很为难。
可是他们手边什么资料也没有,想要异地沟通并不现实。
简昕查了路线:“我回去吧,五个多小时车程就到了,但就是要麻烦田编辑等等我,可能也要熬个夜。”
这里需要林昱橦。
简昕留下反而帮不到忙,回小白楼一趟,把工作问题跟进完,明天就能赶回来。
简昕和林昱橦商量过,准备辞别妈妈爸爸和其他人。
一向乖巧的旗旗却哭闹不止,一定要跟简昕一起回山里。
白柰软硬兼施,旗旗哭着摇头,说什么都要去。
“阿姨,求求你了,我要去,带我一起去吧。”
陶哥和白柰要守在医院,的确很难有精力去照顾小朋友。
简昕说:“让旗旗跟着我吧,万一......我会尽快带旗旗赶回来的。”
白柰很疲惫也很无奈:“旗旗,那你一定要听小简阿姨的话......”
林昱橦送她们到楼下:“注意安全。”
不知道他多久没睡过觉了,眉眼间透露出淡淡的疲惫感。
简昕说:“你要注意休息。”
林昱橦点头:“好。”
简昕带着旗旗赶路,回到小白楼第一时间进了接待室。
张隽很有眼色地倒了一杯水,简昕一饮而尽,和田编辑说:“抱歉,让您久等了。”
简昕没吃晚饭,让张隽给旗旗煮面,自己和田编辑核对文稿到夜里十一点,又安顿田编辑在小白楼住下。
田编辑说:“没看出来,小简还有点雷厉风行的感觉。”
小简笑笑:“明早吃过早餐,我送您去火车站。”
田编辑问:“你也快去休息,今天真是辛苦了。对了小简,林昱橦那边是有什么事情吗?”
简昕犹豫片刻:“是陶教授,他情况不太好。”
田编辑似乎十分意外。
田编辑在校期间没有上过陶教授的课,只是听过陶老胖脾气暴的传言,情绪复杂地叹了几句,又说:“还是不耽误你休息了。”
简昕忙完工作,去找张隽和旗旗。
旗旗不肯睡觉,张
隽无计可施地陪着小朋友在鲁教授的书房里翻箱倒柜。
没进门就听见张隽说:“我说旗旗,小祖宗,你可是该睡觉了,要不明天咱俩谁也别想喝冰凉的饮料!”
旗旗今天格外固执:“不喝就不喝。”
简昕进门:“我来陪她吧。”
张隽出门后又不放心地探头:“妹妹,你眼睛都熬红了,还是快点劝小朋友一起睡觉吧,不然要生病的。”
简昕说:“放心。”
她蹲在旗旗身边:“旗旗,能不能告诉阿姨,你在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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