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惜亲子的凯撒大叫出声,站立在隐蔽四周的保安们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一部分冲上去守护受伤的黎闻烈,一部分开始拔枪与冲进来的恶徒对战。
接任仪式变成恐怖分子袭击现场,无论身份再怎么高贵,无论平时过着的是怎样前拥后簇的生活,在危及生命的威胁面前,能够保持镇定的人终究是少数。
声调性别各异的尖叫声响起。
施愿被坐在旁边的黎晗影伸手揽住肩膀,急迫道:“愿愿,我们快走!”
“可是阿烈——”
不清楚黎闻烈伤情如何,施愿在心脏狂跳的同时,免不了对枪响最激烈处投去担忧的目光。
“别管他了,加西亚家族大部分的保安都去保护他了,而且你没听到吗,那些人不满阿烈成为新的家主,袭击就是冲着他来的,只要远离阿烈,我们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混乱中,黎晗影不由分说半搂半拖着施愿朝紧急出口跑去。
又是这样。
跟黎向衡被带走那天一模一样。
到处大乱,众人追逐的追逐,逃跑的逃跑。
施愿无法聚焦全部的理智,却又在隐约捕捉到一丝怪异的不同。
加西亚家族在不曾洗白产业和背景的早年,集团高层、重要成员被绑架撕票的新闻也偶有发生,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没道理守卫会如此松懈,被人轻而易举攻进了万神殿内部。
避开混战的人群,他们这些没有配枪的无辜人员贴在一侧的墙壁小心翼翼靠近出口。
万幸正如黎晗影所言,恐怖分子的注意力都在黎闻烈和他周围的保镖上面。
他们这些跟加西亚家族无本质关联的宾客暂时没有被波及。
施愿踩着高跟鞋,提着裙摆,奔逃得十分狼狈。
每走一步路,就有不知名的方向,传来被子弹击中的受害者的惨叫声。
整个过程里,最近的一层,倒地的中弹人鲜血溅上了她的丝绒鞋面。
直击杀人现场,她的肩膀颤了几颤,极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软下膝盖。
这一停顿导致刚开完枪的蒙面恐怖分子发现了他们,或许是弹匣里的子弹已空,又或许是面对手无寸铁弱者的嗜杀欲/望在心头浮现,那人从侧袋里掏出一把尖刀踱步走近。
施愿在黎晗影的身旁瑟瑟发抖,想要重新迈开脚步,却看见对方猛地扑了过来。
“啊!”
这一秒,她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惊叫,还是无数人混合在一起的惊叫。
视网膜内残留的影像,是黎晗影一把推开她冲了上去,和恐怖分子厮打在一起,还喊着快跑。
财富、金钱、权力、地位。
她所孜孜追求的一切东西都成为了脑海中的一片空白,施愿再次看了用力抓紧恐怖分子挥舞尖刀的胳膊的黎晗影一眼,而后低头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满是血腥味的万神殿。
防弹的豪车就停在罗马的街头。
她看到同样举着枪的司机正在随时准备接应逃出生天的人们。
“Help!Help!”
她顾不得提起裙摆朝司机摇晃手掌,司机则及时为她打开了车门。
肾上腺素飙升到极致,施愿忘却了风灌进气管近乎胀裂的闷痛,一矮身钻进防弹车中。
她抖索的手握住车把手就要关门,又听见几十米开外忽然传来清晰的一声:“愿愿!!”
是黎晗影。
尽管无数次地想过要彻底摆脱他。
但这个刹那施愿内心率先攀升的感情是震惊和欣喜。
她没有关闭车门,留出一道缝隙,朝黎晗影喊道:“哥哥——快点过来这里!”
三十米。
二十米。
十五米。
十米。
五米。
只差一步,就能进入车中。
黎晗影受伤的腹部淌着血液,但能够活下去的希望抚平了身体的剧痛。
他对没有放弃自己的施愿扬起唇角。
只是目光所及之处,施愿泛着光亮的实现如同慢镜头一般一点一点扭曲变样。
“哥哥,小心身后——”
黎晗影来不及分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踩住车框的脚步一顿,尖锐的痛楚在胸口迅速扩散。
他缓缓低头,望见手工西服内,胸膛位置的洁白衬衫被大片血色洇散。
“愿愿……”
黎晗影忍不住又叫了一声施愿的名字。
在即将握住她伸过来的指尖之前,他的手无力地滑落,整个人仰面向后方坠去。
第149章 谢谢你给的爱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 导致了连同黎晗影、黎闻烈和凯撒在内的多人受伤死亡。
持枪冲进万神殿的恐怖分子死去的死去,潜逃的潜逃,无一人被逮捕, 而案件经过意大利警方的初步调查, 将其暂且定性为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和寻仇。
由于枪击案紧跟在五旬节后, 发生于具有崇高意义的古建筑内, 影响恶劣, 所以无论警方和加西亚家族怎样封锁, 风声还是走漏了出去,引得国内外媒体议论纷纷。
为了双方的利益, 不曾受伤的施愿只能尽力平复自己受到惊吓的精神状态,一面协助处理受伤人员和受害者家属的安抚问题,一面和加西亚集团紧急开会,制定平息舆论的方案。
等到一系列的流程结束,受伤程度较轻的凯撒和黎闻烈已然做完手术,转入了高级病房中。
施愿问及中枪倒地生死不知的黎晗影的情况。
得到皱着眉头,有些为难的医生的回答:院方经加西亚集团的要求, 已经汇集了整个意大利最顶尖的专家团队来救治黎晗影,但黎晗影腹部、胸腔、头部具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让施愿做好心理准备,就算能够脱离生命危险,也不见得能够在短时间内醒来,恢复最初的健康状态。
察觉到这场枪击案的不同寻常之处,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施愿,听到这个消息, 半是认命半是解脱地闭上了眼睛,她双手握紧医生的袖口, 拜托他们一定要把黎晗影救活。
紧接着,转身走向其中一间高级病房,率先探望受伤最轻的凯撒。
十分钟后,她轻轻带上大门,来到黎闻烈所处于的隔壁病房。
“姐姐,你终于来看我了。”
手术结束,麻药的效果尚未褪去,黎闻烈的情绪不太平稳,他失血过多的脸颊呈现出半透明的苍白感,见到施愿进来,眼眶迅速涌现劫后余生的泪光,“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施愿没有第一时间哄慰他。
她在黎闻烈的病床旁边坐下,又听见忍受不了一点安静气氛的青年,继续絮絮叨叨着,“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坐上家主位置的第一天就闹出这样的乱子,人差点就要去见上帝。”
施愿依旧没有开口。
她在受伤的黎闻烈拉着毫发无损的自己,一通询问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受到惊吓,身体哪里不舒服之后,才缓慢地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我什么事都没有,状态很好,连一根头发都没掉。那些原本追着我们过来的杀手,看到黎晗影为了保护我扑过去以后,就没再关注我。”
“那就好、那就好。”
“要是这件事连累了姐姐,我真是——”
黎闻烈抬起没有被子弹击中的右手,终于松口气似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未说完的话却被施愿低沉且轻的声音打断:“那些杀手是你派来的,目的是为了清除家族的反对声音,以及杀死黎晗影,我又不在他们的目标范围内,他们怎么会违抗你的命令非要来置我于死地?”
那只假意平缓情绪的手掌顿在胸膛上,黎闻烈试图狡辩:“姐姐,你在说什么,哪有人雇了杀手还要伤害自己的?你看我手臂和腿上的伤,后续一个处理不好可是会残废的!”
“如果你不受这么重的伤,又怎么能洗脱嫌疑?”
一句话反驳完他,施愿半敛的睫毛颤了颤,倾斜下来盖住眸光,“算了,你我无谓争辩这些东西,我来跟你提起这些,不是要去警局告发你,我只是想说,医生告诉我黎晗影大脑和心肺功能都有损伤,就算抢救过来大概率也会变成植物人,这样已足够,你不用彻底要了他的性命。”
被施愿戳穿,黎闻烈俊美的面容依然散发着脆弱易碎的无辜感。只是说到后来,她提起黎晗影,受到残留药效作用未曾恢复原样的心绪剧烈起伏,才破坏了他眉眼之间天衣无缝的平静。
黎闻烈唇角的肌肉小幅度抽搐着,烟灰色的瞳孔蒙上无光的阴影,他用和刚才辩白时别无二致的语调,茫然地质问着施愿:“什么要做已经足够,大概率变成植物人,又不是肯定会变成植物人,就算真的变成植物人,世界各地又不是没有醒过来的案例,姐姐只看赵善萱就知道——”
“是啊,赵善萱醒过来忘了一切,重新开始,她和我们之间的恩怨也就此消弭。”
明知黎闻烈想表达的不是这层意思,施愿仍然装作听不懂进行曲解,“医生还在抢救黎晗影,他能不能脱离危险还是未知数,脱离危险后无论是成为植物人,还是直接苏醒康复复健都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有这段时间就够了,我可以想其他的办法才摆脱他,结束这段关系。”
施愿委婉的请求入耳,心中最后一点侥幸被黎闻烈收起,他变得面无表情:“姐姐这么说,是心软了,想要放过黎晗影吗?和他在一起一年,你爱上了他是不是?”
“不。”
施愿笃定地回答,“我很确定我不爱。”
“在彼此折磨的一年里,我无数次幻想过他要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或是死了该有多好——可当他为了保护我,推开我上去阻拦杀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就算是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此时此刻,面对怨恨不解的黎闻烈,施愿明白自己说出心里话很不合时宜。
但她反手紧紧握住黎闻烈冰凉的手掌,望着他的眼睛说道,“这跟爱情没有关系,若一定要扯上关系,那我想大概因为人是复杂的动物,很容易被额外的东西影响,而做出不同的决定。”
“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姐姐却跟我说要放弃。”
黎闻烈不为所动。
他歪着头,犹如利刃的目光刺进施愿眼中,“为什么要心软?明明抓住机会就能够成功。”
“你说的成功指的是什么?”
“是黎晗影死了以后,我和你就能在一起吗?”
他如此执拗,施愿干脆放弃了迂回的劝说,她把无名指佩戴的戒指举到青年面前,“像你在玫瑰布包里装的戒指一样,黎晗影死了以后,我答应你的求婚,和你组建家庭?”
“难道不是吗?”
“否则姐姐为什么要戴上我准备的求婚戒指?”
戒指在病房冷白的灯光下泠泠反光,透过黎闻烈的视线照入他的内心。
天知道,站在万神殿举行接任仪式的空地中央,他看到施愿主动戴上了这枚戒指有多狂喜。
施愿却张开五指,将手掌举过他的眼前,抬高到灯光底下,仰视几秒,然后把戒指取了下来,放到他微微蜷起的掌心:“你觉得他死了我就会心无芥蒂地和你在一起吗?阿烈,那个酒醉相拥的夜晚,我曾后悔过是不是一开始选择你,我们每个人的结局都能够好些。”
“后来我仔细地思考过,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黎叔叔的遗嘱附加内容摆在那里,他大概也猜到了我这种性格卑劣的人,会试图通过勾引你们三兄弟中的某一人来留在黎家,占据黎家的财富、地位和权力,所以他制定条款,股份唯有三个人投票通过才能实行交易,这就注定了我仅仅得到你们其中某一个人的爱意根本没用。”
戒指是一生一世,一对爱侣的意思。
施愿想,她早就错过了实现这个可能的时机。
她在黎闻烈逐渐感到绝望的面容里,说出了陷入情感漩涡中的所有人,一直以来试图忽略的真相,“要站上现在的位置,我就根本不可能赋予忠贞的爱,要拥有双向奔赴的爱,我就绝对无法成为黎氏集团的主席,命运就是如此,无论选谁,我们都会走向既定的结局。”
失去体温的戒指恢复到最初冰凉的温度,被黎闻烈用力握住。
戒圈的棱角硌进柔软的皮肉,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似地越握越紧,他忽然意识到在这场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闹剧里,他、黎向衡还是黎晗影,都是输家,没有一个人能走向胜利的终点。
“阿烈,谢谢你对我的爱。”
施愿的话语化作叹息的风声溢出唇畔,“可事实上,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爱,而是全然的物欲。所有人艳羡的目光,站上去就不会下来的位置,随心所欲掌控自己人生的自由权力。”
“爱是更高层次的东西,而我就是这样肤浅。”
她站了起来,用细腻的指腹最后一次替黎闻烈挽起滑落耳廓的碎发,“你恨我也好,继续爱我也罢,阿烈,我希望你不要再想着排除一切困扰,只为了来到我的身边和我永远在一起。”
“如果真的爱我,就担负起加西亚集团的职责,和我携手在人生的最高处相见。”
第150章 从来没有其他
施愿到底放心不下黎晗影的情况, 又守在罗马将近半个月。
这期间她再也没有去看望过黎闻烈,而黎闻烈也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有些故事的结局不必说得那么直白。
成年人之间的结束,似乎只要用一段恰到好处的疏远就能够宣明。
她费心酝酿的对话似乎起到了作用。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 施愿的心慢慢、慢慢地沉了下去, 回归安宁。
可也有一些说不清的空荡感围绕着她, 好在这一切被院方带来的喜讯所冲淡。
经过顶尖专家团队的抢救, 受伤颇重的黎晗影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 不过因为中弹倒下去的时候大脑受到磕碰, 再加上几处内脏受损伤严重,什么时候能够醒来终究是个未知数。
命运大部分时候偏心得可怕, 偶尔又显得无比公平。
在一年多之前,黎晗影处心积虑想要抹去赵善萱这个污点。
一年多之后,他却陷入了跟赵善萱相似的困境——眉目死寂地躺在监护室内,没有表情,无法表达爱恨,唯有旁边拥有曲线起伏的心电图昭告着他还存活的真相。
尽管黎晗影的情况好转,但短时间内, 医生不建议将他运送回国。
半个月已经是施愿能够待在意大利的极限,再耽搁下去,国内集团的业务就会受到影响。
在临行前,施愿又去见了一次凯撒。
因为腿部受伤只能坐轮椅的男人双腿上盖着保暖的薄毯,经历这次变故,那种将世事掌控在手的意气风发于他烟灰的瞳孔深处散去,浅色的头发没有做任何造型,只是清洗吹干随意垂落在脸庞, 这一刻,独特而强大的气场消弭, 施愿才感觉到,他是个失意寂寞了半生的中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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