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为何姜静行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说,只能是临时之举。
朴律霖疑惑姜静行为何要补偿朴家,不由猜测背后的隐情,可看到男人泰然自若,只等朴家应下的样子,便知此事由不得他拒绝了。
罢了,能入太学,只好不坏。
在朴夫人还在犹豫的时候,朴律霖深深躬身,朗声道:“多谢姑父。”
姜静行笑了,不由颔首。
她就知道,她这大侄子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见儿子应了,朴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眼下让她揪心的,还是躺在床上的女儿,心里的担忧冲淡了儿子能入太学的喜悦。
姜静行不欲多留,小坐片刻后便起身离开。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多看了一眼那扇绘制精美的花鸟屏。
等她走后,姜璇还念着明日的及笄礼。
请帖已发出去好几日,这说不办就不办了,少不得要知会人家一声,还有摆出来的东西,也要收起来,她留下与朴夫人商量了一会儿。
等人都走了,朴夫人强撑的笑脸才渐渐落了。
她呆坐良久,突然说道:“律霖,你说娘是不是做错了,自从你妹妹来了上京,就很少像在家里的时候笑了,整日里闷在屋里。”
朴律霖知晓根源在哪,他不好说什么,多说多错,只能沉默。
朴夫人叹口气,“下月便是你姑姑大祭了,等祭礼结束,我便带着玲儿回清河吧。”
朴律霖点点头,刚要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瞥到屏风后露出的衣角。
他顿时噤声。
朴玲知道自己被哥哥发现了,便低头走出来。
朴夫人顺着儿子的视线看去,讶然唤道:“玲儿,你何时醒了?”
扶在屏风上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朴玲抬头,露出一张沾满泪水的苍白小脸。
“娘,胡重光说要娶我,我要嫁给他。”
朴律霖看着妹妹深深皱起眉心,朴夫人看着女儿,嘴唇微颤,哑口无言。
*
朴玲觉得自己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人影错乱,有疼爱自己的父兄,严厉的娘亲,还有幼年时与自己不和,现在到还好的姜绾,最后是那晚听自己弹琴的姑父。
朴玲感到害怕,她每次梦到被姑父拒绝时的场景,都很想哭。
可很快,心脏的刺痛让她忘记了一切,她只觉手脚无力,昏昏沉沉间,什么都要忘了的时候,突然有人拉住了她,她身上一轻,刺眼的亮光让她闭紧眼,只能紧紧攀住那只手臂。
恍惚间,她听到有很多人说话,她不禁想那是姜绾吗?
一想到姜绾,朴玲心里便涌出懊恼,明明姜绾已经提醒过她要小心了,她为何还会落水。
她好笨。
胡思乱想的间隙,她突然听到有人说:“我会娶你的。”
因着这句话,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恍然,不知身在何夕。
外间细碎的说话声听不清晰,却让她慢慢回神,待看到眼前熟悉的一切,才察觉自己已经回了靖国公府,是在秋霞院里。
朴玲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更不想叫人进来,等她再回过神,就已经站在了屏风前,来不及多想,便被屏风后的说话声吸引去了注意力。
她也只好呆站着,听她的及笄礼推迟,听明年科举后,靖国公府要为她定一门亲事,最后是哥哥能入太学。
突然的安静让朴玲往前走了一小步,不期然对上有人看来的目光。
她被吓得退回到屏风后,才意识那是谁。
呆愣间,屋里的人只剩下了自己娘亲和哥哥。
朴玲也不知自己为何就说出了那样的话,她总共也没见过胡重光几面,待想起他的身份,才后知后觉自己闹了笑话。
等朴夫人抬袖为女儿拭泪时,朴玲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不过朴夫人也没将女儿的话放在心上,她见女儿神思恍惚,心中一痛,带女儿回家的想法愈发坚定。
她拉着朴玲在里屋软塌上坐好,又将女儿抱入怀里,说道:“玲儿,娘打算着下月回清河郡,你也随娘回去吧。”
跟进来的朴律霖面色沉沉,却未反驳阻拦。
朴玲呐呐道:“娘不是说要在表妹家住上一段日子,为何下月就要走?”
朴夫人闻言双目泛泪,哽咽道:“你姑父说想让你再住上一段日子,可到底不是自己家,咱们住着也不方便,你哥哥要进学,留下也就罢了,但你爹来信说想你了,让娘赶紧接你回去。”
“我知晓了。”朴玲垂眸攥紧衣角,晶莹的泪花落在朴夫人手背上。
朴夫人再也忍不住了,抚着女儿发旋大哭道:“是娘对不起你,早知道会出这种事,娘又怎么会催着你去魏国公府,让我儿平白受这么多委屈,你璇姑姑说的多,那些权贵人家也不见的就好,清河多的是好儿郎,等回了家,你只选你钟意的,娘都应。”
朴玲什么话都不说,只一味低着头发呆。
朴律霖看不下去了,一言不发地走出妹妹住的院子,也不知要去哪里。
秋霞院里沉闷的可怕,临近傍晚,姜璇身边的侍女送来一瓶祛疤用的药粉,回话时说表小姐已然醒了。
姜璇面露喜色,说着要去看看,却被姜静行拦下。
“她现在应当不想见人,你明日再去吧,明日带着绾儿一同过去看看。”
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姜璇就又坐下了,看着书桌后正在写折子的人,她欲言又止。
天光渐暗,主院点起灯来。
姜静行慢腾腾抬头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别闷在心里。”
要是也闷出心结来,又是她的罪过了。
“你怎么想让律霖去太学了?”姜璇期期艾艾,踱步到姜静行身边,“可不是我将律霖当外人,只是我看绾儿回来时神色不对,是不是玲儿落水有些内情,不然以绾儿的性子,不会那么失魂落魄。”
姜静行将折子搁到案角,哼笑道:“你是怕朴家知道了,会迁怒绾儿,觉得我在补偿朴家?”
姜璇侧过身,不说话了。
“你猜对了。”姜静行坦白道。
她无意事事瞒着身边人,姜绾的事不好说,她滤过不谈,只将那日朴玲对她告白的事复述了一遍。
姜璇听的脸色一阵青白。
缓了好一会儿后,她突然狠狠瞪了书桌后的人一眼,怒道:“你就造孽吧,将来可有你受的!”
扔下这句话,气呼呼地带人走了。
第132章 倒霉的孩子
对于妹妹指责, 姜静行不置可否,只当作耳旁风。
早在门口候了一会儿的管家敲门进来,躬身将一封密信奉上:“大人, 韩燕的信。”
姜静行没说话, 只目光沉静地盯着管家手中的信,过了几息,突然问道:“辰王出京多久了?”
管家不明所以,直起身后想了想, 答道:“一月有余。”
“荆州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不过涌入上京周围郡县的流民倒是少了许多, 大人慧眼识英, 想来荆州水患已得到控制, 灾情有了缓解, 百姓才不愿忍受背井离乡之苦。”
姜静行眉梢微动, 到底也没说什么, 只伸手示意管家将信递过来。
夜晚的书房一向是靖国公府最寂静的地方,连纸张打开时翻折的响动也一清二楚。姜静行凝神看了半晌,神色愈发浅淡, 就连跟在她身边十多年的管家,一时也拿不定她心中是喜是怒。
姜秋老神在在地站着,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多事之秋。
姜静行看完,一手将信纸揉成一团,一手掀开一口未动的茶盏, 将密信扔了进去。
带着热气的茶水瞬间将纸张浸湿, 上面的墨迹融进清亮的茶水里, 待变成乌漆的一团后,她才看向管家道:“荆州的民乱很快会平息, 预计辰王下月就会归京,届时安排人手保护辰王,府中的人不要动,只从上京城外调人,切记要小心,不要让人查到府上。”
“是。”管家恭敬领命,正欲转身离去,却又被姜静行叫住。
许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说话时语气比刚才轻快几分,道:“明日我去趟魏国公府,备些养生的药材,让人带上做礼。”
“库中有颗五百年的老参,您看如何?”
还想着韩燕信里提到的事,姜静行随意地点点头:“就人参吧。”
见主家没了别的吩咐,管家这才关门离开。
因着密信,刚才管家进去的时候,把门口站着的侍女打发到了廊下。白秀在几人中身份最高,正坐在石凳上,百无聊赖地听几人奉承自己,她与之前的红锦是天差地别的性子,面对小侍女的讨好,也不怎么说话,只偶尔状似害羞地笑笑。
有人眼尖,看管家向这边走过来了,便赶紧起身问好:“姜管家好,可是书房里头国公爷有话吩咐?”
姜秋点点头,对白秀道:“大人不喜刚才的茶,你再去泡上一壶,赶快送进去。”
白秀面色一紧,还以为是哪出犯了忌讳,赶紧屈膝应下,转身便去了茶室沏茶。其他几人见她走了,也只好回去当值。
白秀步履匆匆。
大雍百姓善喝茶,也知喝茶的好处,在有些不通药理的百姓看来,还认为茶为百病之药,万万不可少,更有文人雅士烹茶为乐,以著茶经出名,而受这股风气影响,权贵世家往往会单独辟出来一处地方,专做茶室,平日里沏茶或做储存茶叶之用。
白秀进茶室时,惊讶地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人,等看清来人是谁后,她脸僵了一下,定了定神才走进去,柔声细语道:“绿阁姐姐,你怎么来了。”
绿阁看她一眼没说话,只低头专注手上的活计。
她从描有金文的木匣夹出一块茶饼,在离炭五寸的距离小心炙烤,等鼻尖闻到淡淡的茶香时,才开始煮茶。
绿阁望着水波翻腾的泥炉出神,白秀看了一会儿,不得已提醒她道:“绿阁姐姐,水要煮老了。”
“姐姐怎么来这儿了?若是不急着用的话,我先去书房奉茶了。”
说着就要去拿绿阁手边的木匣,谁知刚动手便被人叫住。
“你不必去了,一会儿我去就好,以后炙烤茶饼时要用炭火,大人才会喜欢。”绿阁踱步到白秀身边,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声音低哑的像是从鬼魅嘴发出来的。
白秀这时才发现绿阁脸色苍白,根本不像下人口中备受国公爷宠爱的模样。
绿阁盯着白秀看,看的白秀有些害怕,她不由挣脱道:“绿阁姐姐若是病了,不如和大人说一声,请大夫来看看。”
“我劝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绿阁拉住她,不让她从手下逃走,然后将人推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子挡住白秀可能逃跑的路。她眼神冰冷,一字一句警告道:“我不管你得了他们什么命令,没我的允许,都不准你伤害她!”
这就是撕破脸了,险些被推倒的白秀索性也不装了,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一改平日的温顺羞怯。
“怎么?绿阁,靖国公府的日子太好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是你真爱上了姜静行?”白秀说话时一如既往的温声细语,只冷酷的眼神却显露出此人绝非良善,“你可别忘了,当年狗皇帝可是流放了你全族,若不是主人心善,你早!死!了!”
白秀上下打量绿阁,在她头饰和颈上璎珞上流连许久,有些不屑道:“不是被人打死就是被人玩死!”
绿阁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越发青白,却不显得可怖,石青色的衣料本就给人厚重之感,此时衬着她的脸色色,却有几分弱不胜衣的风流姿态。
绿阁好半晌没说话。
白秀一直瞪着她,直到感到不耐烦,想起来还要沏茶时,才收回视线。
见她动了,绿阁突然开口道:“主院的吃穿从不经外人的手,姜管家做事严谨,府外的东西万万到不了你手上,你要是动了什么歪心思,就是找死!”
火炉上的热水开始沸腾,白秀懒得再烧水,直接拿了这水装盏。
她冷哼一声,道:“我也不瞒你,上头的命令是让我找机会杀了姜静行,既然已经相爱了令,那就肯定不止我一人,府外头怕是时刻都有人盯着。“
白秀瞥着绿阁:“怎么,舍不得她死?”
似是不屑又似鄙夷,她嘴里轻哼道:“比起我们这些端茶的下人,你都成姜静行后院的女人了,难道还找不到机会动手?可别说你没收到上头的命令。”
绿阁一直沉默,白秀却说个不停。
“我劝你也别清高了,就算脱了奴籍,你也只是个妾,倒不如听上头的话,好给自己换条好路走。”
“上回宫宴可差一点就成功了,要不是被姜静行看出马脚,那狗皇帝和他几个儿子早死了!可惜靖国公府查的太严,姜静行近日也不出城,教里是一点动手机会都找不到。若是姜静行死了,你我又何必再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只要有了这份功劳,我们便是对教里有大功之人,将来荣华富贵,还不是想要什么有什么。”
“说起来当年你也是个官家小姐,又在青楼待过两年,难道就没学点留住男人的手段?”
白秀端着茶盏,经过绿阁身边时,目光一转,满怀恶意地贴近她说道:“我是没机会动手,可你有啊,拿出你的手段来,趁着她在你身上的时候杀了她!”
似乎是联想到了她话中的景象,绿阁瞳孔微张,目光近乎僵硬地望着地面。
可迎着白秀不怀好意的目光,她转瞬却笑了起来,扭头以一种怜悯的语气说道:“你嫉妒吗?”
“你胡说什么!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白秀气的不行。
绿阁不受她影响,用手指挑起颈间赤金璎珞,平静道:“是嫉妒我长得比你好,还是嫉妒我出身比你好,别人都高看我两眼,或是,你嫉妒我有人宠着疼着,想要什么有什么?”
白秀脸色瞬间狰狞,她捏紧手中木盘,在看到那串华贵无比的璎珞时,更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因为那串璎珞是她得了姜静行的命令,亲手送过去的。
绿阁心里不好过,却也不想让白秀好过。
她深知白秀的痛脚在哪。
说起来两人也是缘分,却是孽缘不假。
比起她这种前朝落魄贵女,无论将来是被送人,还是当做细作培养,起码还会被教里好吃好喝的养着,除了整天待在一方小院子里,日子倒还好过。
那间院子里多是些落难的官宦女子,绿阁十岁就住在那儿,平日里琴棋书画学着,吃穿也不差,可白秀被人带回院子之前,只是街上行讨的乞儿,若不是后来靠着心狠被院里的管事娘子看重,如今还是院里做粗活伺候她们的丫鬟呢。
大约是出身的原因,白秀自小便看重身外之物,格外向往荣华富贵。
白秀的确被绿阁踩了痛脚,可身在靖国公府,她只能暂时忍下,可她看向绿阁的眼神,越发的狠毒冰冷。
她径直撞上绿阁肩头,冷笑着扔下一句:“记得我说的话,若是哪日成功了,可别忘了我这出主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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