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不约而同地沉着一张脸,见姜静行进来了,也只拱了拱手问好。
姜静行知道昨日发生了何事,简单回礼后便站到霍辛身前。
霍辛忧心忡忡,压低声音道:“兄弟啊,陛下这是想干什么啊,这李伯同刚走,几个尚书个个都盯着丞相的位置不放,就盼着自个能坐上去呢,可陛下倒好,罢了三天的朝,紧接着又弄出来个绣衣卫,说是为了清查寒衣教暂设,可你看看,这殿里头谁信呢?”
起码他是不信,不过就是内卫换了个名字罢了。
姜静行没说话,她早就知道武德帝要设立内卫的事,实在很难有多惊讶。
她顺着霍辛的话看了一圈殿中朝臣,果然个个脸色凝重,毕竟没哪个臣子愿意每天吃了几道菜,晚上睡了哪个小妾都有人报上去。
天子耳目多了,做臣子的便难了。
不过造成眼前局面的,除了横空出世的绣衣卫,怕也有着另一层缘由。
今日是武德帝罢朝以来头回小朝会,短短几日,朝中却没了许多熟面孔,先是荆州盐税死了一波人,后端王谋逆又死了一波人,如今能站在太极殿的,不是背靠大山,便是不涉党争的清流砥柱,再不济也是如姜静行这般的保皇党。
大雍多沿用前朝官职,虽偶有变动,却依旧是三省六部制,中书省决策,门下省审议,尚书省执行机关。
其中六部不必多说,六部本隶属尚书省,可尚书省左右仆射的官位空置多年,相应权利早被六部尚书分薄,三省中的尚书省不过名存实亡。
至于中书和门下二省,早在武德帝重用翰林院,将草拟政令之权交付时,门下省便并入了中书省,时间一久,大臣们也习惯了合称二省为中书门下,在实权上,除去形同虚设的中书令,侍中等虚称,平时都是由左右丞相主持中书政务,如今李伯同告老还乡,右相的位置空置,左相不过是个虚职,且但着这虚职的还是刚被抄了家的魏国公,也就怪不得人心浮动了。
姜静行猜到了武德帝意图废除相位,却没有和任何人说的打算。
霍辛看着她淡定的神情,胸腔里猛地跳了一下,他怎么觉得他这兄弟早就什么都知道呢。
他顿时意识到问题不简单,将嗓音又压低了几分道:“兄弟,我可不如你得帝心。”
姜静行闻言失笑,冲着殿门方向抬了抬下颌,“陛下心思如何,不是明摆着吗。”
霍辛觉得她这话大有深意,于是扭头朝殿门口看去。
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从外头躬身进来,朝臣认出他是武德帝跟前伺候的宫人,便有人上前询问陛下何时过来,朝会何时开始。谁知小太监浮尘一摆,谁也不理,谁也不应,微微抬头,对着满殿大臣道:“传陛下口谕,陛下龙体不适,今日早朝便免了,大人们且散了吧。”
第158章 和上司对着干是会被辞退的
宣完旨意, 小太监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徒留满殿喧嚣非议内卫如何如何。
只要是个大臣,就没人愿意皇帝设立内卫。
姜静行听得脑袋疼, 既然武德帝铁了心要重设内卫, 废除相位,她又何必陪着这群人去找不痛快,随后不顾几个大臣的阻拦,径直出宫回了靖国公府。
而霍辛见她走的痛快, 心中隐隐明悟, 知道这事儿阻止不了, 于是三步做两步的也跟着走了。
靖国公府。
今日天冷, 姜静行出门前说了一句想吃羊肉锅子, 姜绾听在耳中, 便一早去了后厨忙活, 姜璇见侄女兴致勃勃也不好阻止, 便想着去寻朴夫人聊一聊,谁知还没出院子,侍女便来回话说胡家来人了, 来的还不是别人,正是胡家长孙胡重光。
姜璇想着上回姜静行让她不要插手的话,霎时歇了过问的心思,左右想了想,干脆抱着自己的小猫窝在后院暖厅里绣东西, 只等着姜静行回来后一同用羊肉锅子。
见她无聊, 荷叶便讲起了这几日府外发生的事, 不是别的趣事,正是昨日大雁塔自焚的案子。
只过去不到一日, 这案子便传遍了上京城。
丫鬟们一听是这事,赶紧围了进来,姜璇也不生气,还叫她们自己在屋里寻地方站着听。
荷叶讲的绘声绘色:“听说那女子不是上京人士,也不知是那年生的,只知道叫秋娘,长得一副花容月貌。这秋娘原本是官宦女子,也学了琴棋书画,更是弹得一手好琵琶,只可惜她幼年家里遭了难,有个哥哥也被充了军卒,不知死了什么地方,为了有口饭吃,她便自卖进了教坊司。”
“也是个可怜人。”姜璇叹道,联想到自己早年的遭遇,有些唏嘘。
见荷叶停了,一旁同听故事的侍女忙追问后续如何。
荷叶便继续道:“这样聪明可怜的女子,自然有人想为她赎身,可秋娘孤苦无依,说世间男人多薄情,因而并不愿走,直到一次去城外上香,她心善救了个被蛇咬的老妇人,那老妇人听了她的身世,便道你是个好姑娘,随走我吧,我认你做女儿,秋娘也觉得老妇人面善,又推脱不过,只好磕头认了亲娘。”
“那老妇人是谁?”突然有人插嘴道。
荷叶没反应过来,回道:“自然是寒衣教教主了。”
姜静行站在门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评价道:“故事不错。”
没几天就传出来这么多版本,可见寒衣教这回是来势汹汹。
众人一惊,荷叶反应过来自己在和谁说话后,立即起身向身后行礼。姜璇也吓了一跳,“诶呀,你进来怎么也不出声,吓死个人了。”
“我看你听得入迷,哪敢扰你。”姜静行带着一身寒气坐到她身边。
姜璇从桌上拿过一盏热茶递给她,又叫人把角落里的暖炉搬来一个给她烤火。
姜静行喝了口热水,见荷叶神色不安地立在一旁,便敲打她一句:“以后这些不知真假的话不要乱说。”最起码人家不是教坊司出身,而是正儿八经的宫女。
荷叶白着脸,赶紧屈膝道:“奴婢知错。”
姜璇见气氛不对,赶紧打了个圆场:“不怪她,是我在屋里坐的无聊,叫她给我说些新鲜事听,也就是些打发时间的话,我们谁也没当真。”说着将屋里一众侍女驱散,又把在自己膝上睡觉的白猫抱给荷叶,让她带去屋子外喂食。
荷叶低着头上前来抱猫,小猫扒拉着姜璇不放手,费了好大力气才抱起来。
姜静行看了那白猫两眼,突然问道:“它这么黏你,咱们去山上这两天,它养在哪儿了?”
姜璇面色一僵,随意道:“能在哪,不就是家里。”
说完,忙催着荷叶抱走。
姜静行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姜璇察觉到,轻咳一声撇开了头,有些迟疑道:“我就是……”
姜静行只道:“我知道,不用想那么多,你怎么开心怎么来就好。”
等荷叶走后,姜静行才对她嘱咐道:“大雁塔那事不简单,从今天开始,你管着府里人不许再提这事儿。”
姜璇当即应下,见她神色不愉,便将屋里人都赶到外头去,问她怎么了。
姜静行沉默不语,她不想将朝上的纷争带给身边人,可眼下小皇子正盯着她的假身份不放,她也不好主动凑过去,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和谁说说心里话。想了想,她措辞片刻,便对着姜璇简单说了几句寒衣教的事,末了,又说了几句如今朝中的局势。
她道:“陛下手段强硬,朝臣们若一直死咬着不松口,便是要见血。”
姜璇最听不得她说这些,又见她神色忧虑,连忙打断道:“你又不是御史言官,快别想了,再说那寒衣教也不过是个江湖教派,哪值得你一个大将军费心,自有该费心的人跟着费心。”
姜璇想的简单,话说的也轻松。
姜静行却听得哭笑不得,不由靠在榻上抚了抚额角,可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自然如此,她便有招接招吧。
姜璇攥住她揉捏眉心的手指,替她抚平蹙起的眉峰,柔声道:“上回绾儿给我说你这段日子不开心,我还没当回事,可我看你这几天皱着眉头不松,也没个笑模样,才知绾儿说的不假。”
姜静行张口欲辩解,姜璇却按住她的唇角。
“都这时候了,你就别想着说些让我安心的话了。”姜璇面露关切地看着她,“你说的那些朝堂正事我不懂,可我懂你,你从来不是犹豫不决的人,你心里装着事呢,我也不问你是什么事,但不管如何,心里总压着事也不是个办法,你总要有个决定才好。”
姜静行听她这么说,一时心里滋味难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不是姜尉的事肯定是瞒不住了,她倒也不担心,假冒身份这事说大不大,要想寻个理由混过去也不难,主要是她不想再骗小皇子了,这才是她纠结的地方。
姜璇见她神色低落,便倾身上前把她抱在怀里,像母亲一样拍了拍她的脊背。
姜静行享受着这片刻的温香软玉,在黑暗中慢慢眨了下眼,她后悔了,以后还是让管家把霍鉴琦打出去吧。
这样待了片刻后,姜璇突然听怀里的人说道:“阿璇,你下回遇见霍鉴琦了,帮我问句话。”
话题转变的太快,姜璇一下没反应过来,她神色茫然地低头问道:“什么?”
姜静行从她怀里抬起头来,正色道:“我实在舍不得你嫁人,你帮我问问他,他愿不愿意入赘。”
姜璇哪知她会说这话,心底的羞恼突然就冒了头,然后一股脑窜上了脸,她红着脸推开了姜静行,喝道:“胡说八道!”
姜静行没反驳,只低头看向了她手边绣了一半的绣品。
那是个男人样式的香囊,上面各色的花木活灵活现,十分好看,但正中间的花木却是株红梅花,可巧了不是,她最不喜欢的便是红梅,因为总让她联想到泼洒的鲜血,而因为她这点喜好,靖国公府从不种梅树,更别是梅花样式的饰品了。
所以这香囊不是绣给她的。
姜静行抬头,意味深长道:“是我胡说八道了,你若无聊了,就叫上绾儿出门逛逛,我先回屋换身衣裳。”
姜璇见香囊露了自己心思,一时微微窘迫,竟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岔开话题,又见她要走,忙拉住人道:“你先别过去,花园那边有人,先等一会儿。”
见她眼神诡异,赶紧解释道:“人家是来找玲儿的。”
哦,原来是胡重光。
姜静行撇撇嘴,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虽然都是武将出身,但比起心思深重的胡重光,她还是更喜欢心眼虽然也多,但在感情上是个憨憨的霍鉴琦。
这时姜璇也冷静下来,可想起刚才姜静行拿她打趣的话,还是有些窘迫,脸颊也不受控泛着红晕。
姜静行笑而不语,从一旁盘子里捏了快点心吃,“这桂花糕挺好吃的。”
姜璇面无表情道:“好吃你就多吃。”
姜静行一扫心中烦闷,笑的更开心了。
姜璇是知道她骨子里那点恶趣味的,正想刺她几句,荷叶却从外头走了进来,朝二人行礼道:“国公爷,朴夫人表小姐过来了。”
俩人对视一眼,姜静行拍了拍手上的糖霜,“让她们进来。”
姜璇也正了正神色,对她道:“一会儿你别说话,今早胡重光是带着婚书来的,眼下朴家人过来怕是来说一声婚事要作废了,你若是贸然开口,再惹的人家小姑娘对你旧情重燃,便真是造孽了。”
姜静行不置可否,但在姜璇紧盯着她的目光下,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端了一盏茶在手上。
不一会儿,朴夫人携着女儿走了进来,她有些意外姜静行居然也在。
姜璇忙叫二人坐下,“我听闻胡家来人了,正想叫人去问问嫂子如何打算,谁知嫂子就过来了。”
朴夫人勉强笑笑,带着女儿落座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朴夫人想着女儿在婚事上是一路的艰难,心里十分受挫,此时颇有些放任自由的意思 ,“那胡家小子本意是来退婚的,可玲儿和人见了一面后,自己拿了主意。”
姜璇有些诧异地看向朴玲,问道:“玲儿,你是怎么想的?”
姜静行打量了朴玲一眼,见她眼角还有些红痕,便知是哭过的。
朴玲起身行了礼,抿唇道:“我和他约定好了,将婚事推迟三年,等他守完孝,若那时我还想嫁给他,他便来娶我。”
“这……”姜璇不知该如何说了,转头看向朴夫人,“嫂子怎么想呢?”
朴夫人脸色不大好看,却还是点了点头,要说她的意思,她自然是不同意女儿和人见面的,既然胡家落了难,又主动上门退亲,那顺势退了便是,可女儿执意如此,她也无可奈何。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姜静行冷不丁开口问道:“既如此,便三年后再说吧。”
迎着屋里几人看来的目光,她轻轻压住姜璇抓着自己袖口的手指,缓声道:“谁家没几个不肖子孙,魏国公府虽被抄家,可爵位还在,等风声过去,胡家再次复起不难,若眼下退了婚,不仅是错过了一桩良缘,也有落井下石之嫌。”
朴夫人拿不准她话里的真假,追问道:“妹夫此话当真。”
姜静行看着朴玲沉静的面容,颔首道:“此话不假。”
等朴夫人带女儿走后,姜璇深呼吸了一口气:“这算怎么回事?”
姜静行笑笑没说话。
第159章 经典三选一
姜静行的确没说假话, 眼下武德帝抓着设立绣衣卫的事不放,若是走了个李相还不行,再逼死一个老将军, 岂不是坐实了他刻薄寡恩的名声。
而武德帝到底还是看重自己为君者名声的。
九月廿八霜降这一日, 魏国公府迎来了宫里赦免的旨意,胡家人顿时悲喜交加,喜的是魏国公府爵位还在,悲的则是陛下并无夺情起复胡家人, 包括魏老国公在内, 胡家人只能卸去一应官职, 老老实实为胡老夫人守孝三年。
那日去宣旨的是翰林院一位姓张的翰林, 也不知这人说了什么, 曾经的长恩侯府大小姐, 今日的胡家大夫人, 在他走后居然就一病不起了, 连来年的春日都没见到,人便走了。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只说眼下, 既然朴玲自己决定不退婚,那胡家送来的聘礼自然也无需归还,一切还是按原先的安排走。
翌日一早,商船靠岸,朴家着人将聘礼和一干路上要用的东西搬上船, 因着是明日清早开船, 送行宴便办在了当日晚间。
等朴夫人带着朴玲回到清河郡, 已是十月下旬。
这一日上京城冬雪初至,大雪纷纷扬扬铺了满地, 北风呼啸,吹在人脸上,针扎般的生疼。
自宫女在大雁塔自焚后,寒衣教便浮出了水面,至今也过月余,可始终也没什么实际的进展,反倒是这一月以来,绣衣卫大肆追捕寒衣教教众,在上京城内惹出了不少风雨。
而都察院御史们闻风上奏,屡次觐见弹劾绣衣卫提督鹿鸣不尊法度,请奏武德帝裁撤绣衣卫,将案子归还三法司,只可惜皆如雪花入海 ,一点浪花都没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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