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还不是时候?
难不成等皇帝死了才是好时候?
容通也不敢问,见两人没注意自己,只好默默转身走了。
等人走远后,姜静行看着远处的火光问陆执徐:“你有没有想过,等你父皇死了,你再带兵出现。”
陆执徐看她一眼,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
姜静行低头看了看马背上挂着的箭篓,想起了要和武德帝比箭术的事。
当年武德帝的箭术十分出众,每每都胜她一筹。
姜静行无声笑了笑,第一次和陆执徐说起她和武德帝的事,“我和你父皇认识十多年了,也曾有过交付后背,生死相托的时候,可时光是件很残酷的事情,你父皇和过去所有皇帝一样,在皇位上坐的越久,就越发的多疑猜忌,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也会死在他作为帝王的谋算猜忌下,就像李伯同和胡季,也如同大多数开国武将一样,落得个布衣归乡或潦草死去。”
陆执徐瞥了她一眼,眼中莫名的嘲讽,“他可舍不得你。”
姜静行低头摸了摸□□的马儿,嘴角的笑容更大了,自嘲道:“你说的对,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也许在无可奈何的时候,真会学学韩子高之流。”
闻言,陆执徐在面具下扯了扯唇角,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句话。
“除非我死了,不然你做梦。”
他可以不过问姜静行的过往,但现在姜静行已经有了他,要是还想和其他男人拉扯不清,除非他死了。
这回姜静行笑出了声,“怎么,吃醋了?”
陆执徐不搭理,只凝神望着夜色中飞奔而来的身影,轻声道:“来了。”
远处那道人影直奔姜静行而来,不是别人,正是趁乱跑出来的秋禾。
其实早在内监来靖国公府传旨的时候,姜静行便觉得有些不对劲,首先是那传旨的小公公,事后她回忆了一下,确定从未在御前见过,而武德帝给她传口谕,一向是派御前的人来。
其次便是旨意内容。
让命妇们同来燕山不稀奇,可靖国公府唯一的命妇是朴月璇,人早没了。
不是她看轻她作为靖国公的脸面,只是她觉得吧,在这种关头,特意来个人嘱咐她带上姜绾和姜璇,简直怎么想怎么有问题。
所以她特意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将燕山可能发生的事告知姜绾,二则是对姜绾忠心耿耿的小丫头秋禾了。
作为姜绾的贴身婢女,秋禾小姑娘是姜静行挑细选出来的,人虽然不太聪明,但武功绝对好,不然寻常人哪能在乱军中跑出来。
而秋禾不仅跑出来了,还顺利找到了她们国公爷。
绑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从马上跳下来,噔噔噔跑到姜静行马跟前,仰头道:“国公爷,小姐她被人带去流云殿了,你快去救小姐吧!”
姜静行含笑点头:“好。”
容通收到指令,当即整顿军备,带着大军一刻都不停歇地向燕山行进。
夜色渐浓,燕山行宫如同躲藏在黑暗中的鸟雀,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猛兽扑食自己。
眼看着时间慢慢流逝,寒衣教久攻不下行宫,安王不禁渐渐沉不住气了,他身旁站着礼部尚书,岳婿二人一同站在高处张望行宫的方向,只需攻克燕山行宫,再以流云殿里的女眷说服百官臣服,天下便入手了。
眼见天下将到手,安王心弦越发蹦紧 ,他看了半晌也没见传令兵找来,不由冲身边的黑衣女人怒低吼道:“母妃为何还不动手!再等下去,姜静行就要带着大军来了,到时候本王只有死路一条。”
黑衣女子不为所动,木声道:“殿下冷静,有大臣们的家眷在手,即便姜静行来了,她也不敢冒然出兵。”
安王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沉着脸看向流云殿方向。
姜绾已经在流云殿坐了一个时辰。
大殿里静的可怕。
半个时辰前,安王造反的消息传来,主殿来人让女眷们先去避难,谁知陆筠突然命人关闭了殿门。而就在众人惊讶时,长陆筠身边的一个女侍卫突然爆起将来传话的内监一刀砍死,随后命后殿藏着的寒衣教教众守死出路,不许任何人走出流云殿一步。
这时众人才知,原来除了安王,长公主也参与了造反。
如今望着殿中鲜血淋漓的尸首,满殿女眷个个面露惊慌,不敢多言一句,生怕触怒了喜怒不明的长公主。
姜绾不留痕迹地打量了一遍殿中布局,正垂眉思索时,突然听见身旁有人和自己搭话。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怕。”
姜绾寻声望去,说话的是自己斜后方坐着的一位妇人,一身黑色窄背紧袖长裙,面容英气,仪态从容高雅,虽不见华服珠宝,端看气质,便知这不是常人。
夜风带来山下的血腥气,更有透骨的凉意。
亥时到了,休整片刻后的叛军一鼓作气,再次攻打燕山行宫。
借着祭祀被运来燕山的火药一车一车搬上山,炮火声响彻山谷,惊的山里原本安息的动物们四散奔逃,火球接二连三在空中炸开,原本守卫在正殿前的羽林卫誓死前扑,就在安王要高喊开宫门时,山下突然响起兵戈之声,安王猛然转身,却见数丈之外立着个银甲男子,满身戾气血腥也挡不住的优雅清俊。
“不好!”
认出来来人是谁后,安王身边的黑衣女子大惊,正欲转身逃离,却被陆执徐一剑穿胸而过。
见向自己走来的陆执徐,安王顿时面露惊恐,脸色一瞬扭曲。
三波杀手,居然都没能杀了陆执徐!
户部尚书刘洪也惊呼一声,“太子!”
怎么会是太子!
姜静行呢!
……
姜绾从脑中回忆过京都命妇和宗室王妃的面容 ,好似从未见过此人。
那妇人看着姜绾微笑,又问道:“我看殿中人无不畏惧害怕,忧心自己姓名或家族前程,可唯独你,姜绾,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却比所有人冷静,你不怕吗?”
姜绾按下心中惊疑,只道:“自然是怕的,只是家父说过,若是怕了,便先弱了三分,所以即便害怕,也要装的比对方淡定。”
“这话说的有趣。”
“不过还是说这话的人更有趣些。”
妇人打量姜绾,似笑非笑道:“你长得并不像姜静行,可性子却像极了她。”
姜绾冷了脸,悄悄握紧袖中匕首。
谁知那妇人像是看穿了她,在看了她袖口一眼后仍在继续说话,且说的越来越古怪,“我活了这么多年,姜静行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她身上有很多秘密,就像我一样,都是背负着秘密活下来的人。”
姜绾闻言冷笑:“暗地里见不得光的蛇鼠虫蚁,自然秘密多。”
虽然被骂了,但曾经的韩妃,今日的张嫣依旧面带微笑,甚至还夸赞道:“你说的对。”
“不过今晚过后,我的秘密便不在是秘密,我可以正大光明活着。”
可话是这么说,她却从腥甜的夜风中嗅到一丝不好的预感。
张嫣看向姜绾身后禁闭的殿门,语气森然道:“来了。”
就在有人撞开殿门的那一刻,张嫣赫然起身抽出腰间软剑,打掉姜绾手中匕首,捏着她肩头向后退走两步。
姜璇一声惊呼,可她被陆筠身边的女官盯着,刚站起身便被按了下去。
与此同时,殿中隐藏的寒衣教众也纷纷撕破脸皮挟持身边人。
“张夫人,你做什么!”
与御史张夫人交好的几位贵妇人瞪大了眼,眼睁睁看着张夫人把刀架在吏部尚书夫人脖子上。
而宫妃这一边,一位公主连忙往后退,怒斥道:“你疯了吗,高侧妃,你一个侧妃竟然敢打本宫。”
身边人的反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张嫣带着姜绾退到陆筠身边。
陆筠也扔了手中酒杯,望着走进来的人,慢慢扶着女官的手站了起来。
云贵妃将孙儿交给玢柔,带着锦绣躲在趁乱躲在人群里,至于她身边的鹿鸣,却在无人察觉时偷偷从角落溜了出去。
几人一同向殿外看去,只见阶下布满尸首,只余大雍兵将站立着,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殿中女眷被突然打开的殿门吓了一跳,纷纷顺着光亮看去,只见火光摇曳中,一位俊美非凡的玄甲将军不急不缓拾阶而上,手持长剑,势若万钧,左手提着个人,带着一身锐不可当的锋芒站到众人眼前。
正是与陆执徐分道而行的姜静行。
看着她,云贵妃紧紧咬住下唇,眼中的情意一览无余,陆筠则目带忧伤地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纵容大势已去,张嫣依旧从容,几名暗卫护卫在她左右,纷纷将手中软剑对准了姜静行。
张嫣轻笑一声,“姜静行,许久未见了。”
姜绾目光在身边三个女人的脸上打了个转,然后看了看架在自己颈间的长剑,默默闭紧了嘴。
不知为何,她总觉眼前的局面莫名诡异。
“韩妃娘娘,的确许久未见了。”
姜静行将手中半死不活的人扔到脚下踩着,两手交握拄剑而立,根本没看云贵妃和陆筠,也不在意对准自己的那些兵器,而是先打量一遍殿里这些人。
明面上的寒衣教,暗中躲藏的绣衣卫,云贵妃,陆筠,还有不知多少的重臣妻女。
还真是够热闹的。
分析完局势,姜静行啧了一声,对挟持自己女儿的张嫣眯了眯眼,嗓音放缓道:“不如咱们做个交易,你把我女儿放了,我把你儿子放了。”
说着踢了踢脚下的血人,给人翻个身露出脸来。
不是别人,正是今夜造反的主角安王。
殿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呼,云贵妃面色极为难看,她怎么也没想到,安王和陆筠策划了这么久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败了。
张嫣却看都不看地上半死不活的儿子,只对着姜静行冷声道:“放我和我儿子走,不然我杀了所有人。”
姜静行面带浅笑,缓缓摇摇头道:“不行。”
她目光从张嫣身上移到脚底下的安王身上,问了一个她一直都挺好奇的问题。
那就是:“韩妃娘娘,安王是你和谁生的?”
“自然不是武德帝!”张嫣脸上蓦地露出一个笑容来,不过转瞬又收敛的干干净净,唯有冷厉道:“你是不要你女儿的命了吗!”
满殿女眷顿时哗然。
陆筠也吃了一惊,若安王不是陆氏血脉,那她岂不是帮着外人夺自家江山!
姜静行冷了脸,只是不再看张嫣,而是完全无视她看向陆筠,张嫣也意识到姜静行对自己的轻视,脸色霎时青黑,可势不如人,她也只能僵持着。
众人视线随着姜静行放到陆筠身上,陆筠从惊愣中回神,索□□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安王是否是陆氏血脉也不重要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抹掉眼睑上一滴血迹,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前,摇曳着一身大红宫装,最后站到姜静行跟前。
姜静行目光复杂,有些不解道:“你身为大雍长公主,将来不管哪个皇子登基,你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何还要谋反?”
陆筠看着她凄凉一笑,“荣华富贵?在你看来,我想要的就是荣华富贵吗?”
姜静行冷眼看她。
陆筠被她眼中的冷芒刺痛,忍不住踉跄着后退两步,她左右看了看,却发现一个接住自己的人都没有,真是太可笑了,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个人真心爱她,真是太可笑了!陆筠捂着脸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她仰头哈哈大笑,笑的眼泪直流:“我不要荣华富贵,我要什么荣华富贵!”
众人被陆筠状若疯癫的模样吓了一跳,长公主府的嬷嬷女官们纷纷上前搀扶她。
“都滚!”陆筠推开来扶自己的李嬷嬷,上前攥住姜静行的衣领,眼中满是恨意:“我一心念着你,希望你能真心对我,希望你能娶我,可你为何对我如此冷心薄情!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的确做错了。”
无视众人看热闹的视线,姜静行面无表情地掰开她的手,把她推到女官怀里,“你错就错在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而我并不是你的良人。”
她知道陆筠是个缺爱的人,也许是因为生母早逝,也许是因为一辈子都活在武德帝控制下,可说到底,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爱人不如爱己,要想别人爱你,你最起码要自爱。
陆筠泪流满面,李嬷嬷连忙上前将陆筠拦在怀里,也心疼地落泪,“公主……”
就在这时,借着老嬷嬷的身影遮掩,暗中的秋禾姜绾对视一眼。
秋禾射出一枚袖箭,打弯了挟制姜绾的软剑,姜绾转身弯腰,拿头顶簪子直接抵在了张嫣脖颈上。
张嫣大惊,下意识挥剑划向姜绾臂弯,谁知却只划破衣衫,露出里面的锁子甲来。
姜绾一边抓着张嫣前进,一边威胁寒衣教教众,“都别动,不然我杀了她。”
形式顷刻逆转,寒衣教中人顿时有些慌神。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姜静行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她也没想到自己女儿如此大胆!
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对暗中几名暗卫做了个手势,下一刻,房梁上便扑出来几名黑衣人,迅疾将寒衣教埋藏在女眷中的细作扑倒在地。
张嫣看到这一幕,无奈闭上了眼睛。
姜静行赶紧从女儿手里接过张嫣,殿外的士兵一拥而上,将还活着的寒衣教教众扣押下去,而饱受心灵折磨的一干女眷也被救了出去,至于陆筠和安王母子,也被赶来的羽林卫带走了。
姜璇提着裙摆跑过来,紧紧抱住姜绾大哭,“你吓死我了,你这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啊,那刀可就抵在你脖子上呢。”
姜璇说个不停,姜静行拍拍她的肩头,安抚道:“荷叶她们就在殿外头,你们快出去。”
姜绾问她:“那父亲呢?”
姜静行看向被几个绣衣卫护在中央的云贵妃,脸色极为冷厉,“我还要护送贵妃娘娘去见陛下。”
在她带着安王来流云殿之前,陆执徐便让人偷偷递话给她。
主殿那边出了事,在和安王叛军混战时,本来应该护卫天子的绣衣卫突然反水,绣衣卫提督鹿鸣刺杀武德帝,武德帝中了一刀,伤势尚且不明朗,但刀口有毒,太医说燕山行宫药材不全,只能回宫医治,眼下武德帝和百官已经动身回宫了。
姜静行回想这一天的遭遇,发现还真是应了那句古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云贵妃见姜静行看着自己不说话,不由拂了拂鬓角,笑吟吟道:“看来还不是都失败了,鹿鸣得手了对吗。”
姜静行回答她:“鹿鸣被乱刀砍死了。”
云贵妃身后的锦绣白了脸,眼底的担忧终究变为木然。
姜静行懒得和云贵妃说话,直接挥手让羽林卫上,不过几个回合,绣衣卫便全数伏尸殿中,锦绣双手背缚,云贵妃和瘫倒在她脚边的玢柔,则被羽林卫带走连夜押往诏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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