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走。
梁宛停下了脚步,呼出一团氤氲,看他从车上下来,接过自己的伞。
“周沥,再给我调杯鸡尾酒吧。”
她这样说了。
可能是潜意识里想起一年前,想加重记忆的深刻。
她会学习平和地看待他们的关系。
不固执地否认自己在索取他带来的情绪价值。
她其实完全不需要如临大敌。
梁宛还是点了玛格丽特。
她如果喜欢一样东西,往往就会一直选择它直到腻了为止。
夜半,雪越下越大,密集到让人看不清远方的楼宇。
梁宛也没打算回去,喝着酒,托腮静看周沥。
看他英俊的面容,又不只是看面容。
和一年之前不一样,她了解这个人。
“先生,你是中国人吗?”
周沥笑了笑,“看着像吗?”
“不像,一点也不像,你看着像混血你知道吗?”梁宛抱怨,紧接着问,“你有疾病或者家族遗传病史吗?”
“没有。”
他就这样陪她玩着这场情景重现的游戏。
“那你有女朋友吗?”
梁宛在等他的那句“没有”,他当时就是那样回答的。
“如果我说有呢?”
周沥蓦然抬眸望向她。
梁宛一愣,“你当时不是这么回答的,没意思……”
“你呢?有男朋友吗?”
“没有。”梁宛笑了下,“你在挪威好像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如果当时我说有呢?你会把我扔在米达尔的火车站掉头就走吗?”
她端着酒杯,有些醉意地在绕着吧台缓慢踱步。
周沥没有喝酒,他只是静坐着,目光沉静地跟随她的步调。
“不会。”
梁宛看他,“你不会生气吗?我骗了你。”
“你骗我的,还差这一样吗?”
梁宛脸一红,无法反驳这句话。
“梁宛。”
“嗯?”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有道德感。”
梁宛感到困惑不解。
迄今为止,他展现出来的面貌就是绅士、温柔和高道德感。
他会在有人往她饮食中下药时即时出现阻止;会买下街边小女孩兜售的所有首饰,尽管那些首饰多是残次品;会阻止企图向妻子施加暴力的男人。
他很有道德感。
“骗人。”
周沥起身从她手里拿走那杯酒,搁在台面上,不知不觉地就将她环在臂弯与吧台之间。
梁宛后仰靠在台边上,看他渐渐俯身靠近。
“没骗你。”
他说。
“如果我选择了一个人,即使她有男朋友,我也不在乎。”
梁宛讷讷望着他。
好像第一次认识了眼前的人。
“我会教她抛弃那个人,来我身边。”
第47章 047
“你, 周沥你……”
“嗯,我在听。”
梁宛语无伦次,脑海里和宇宙大爆炸初时的混沌没什么两样。
她的视线往下挪一寸, 周沥就低头往下追一寸。
“这样的想法很不道德。”
“嗯,我知道。”
知道还……
梁宛越蹲越低,几乎要从他的胳膊下钻出去。
过热的大脑来不及处理任何信息, 也无法分析他这些话的用意,只有一种要尽快远离的直觉,否则她会被他绊住很久很久。
逃跑的想法很美好, 像当初在床头给他留下一纸道歉和挪威克朗一样。
但周沥放纵了她一回的逃跑,甚至是第二次,就绝不会给她第三次的机会。
微光之下,周沥忽然站直了身体,右膝挤入她的双腿之间,分开,阻断她继续往下逃跑的路。
“梁宛。”
她低着头, 双手攥着他的衣袖, 挤压出无数道皱褶。
“抬起头。”
周沥的声音沉静又缓慢,循循善诱。
梁宛没有照做,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像吸走所有光线的黑洞,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周沥给了她很多时间, 然后, 不再等待。
右膝向上托起她的同时, 他反手捏住了她两侧的臂膀。
不等梁宛反应, 她已经被周沥放在了吧台上,沾着冬季凉意的裤腿贴在他手臂上。
她的双手被他的掌心紧紧压在台面, 无法挣脱。
台面的冰凉沁入梁宛的掌心,手背上却是他温暖的体温。
多么割裂。
“周沥,”话语在梁宛的嗓子里翻滚了几回,“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话会让人误会?”
他轻轻笑了下,“误会什么?”
梁宛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和他讲了一个故事。
“我高中时喜欢过一个人。”
周沥没说话,指腹轻扫过她手背上的青筋。
“我以为他那时候也喜欢我,所以总是在他面前晃悠,找他说话,但后来我发现其实是我想多了。”梁宛蜷缩起手指,指骨一点一点顶起他的掌心,“我不喜欢自作多情的感觉,怪丢人的。”
周沥捏住她不安的手,“我给了你什么样的错觉?”
太多了。
梁宛看着他,说道:“一种你为我着迷的错觉。”
她用微微的笑意掩饰自己的不确信。
前些天,林知欣分享了一句她偶然读到的话给梁宛。
「我愿意面对孤独与恐惧,而不是慌忙寻找慰藉。」
梁宛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亦或是前后文,她只是对这句话颇有感触。在遇见周沥之前,她奉行着这句话。看旁人幸福时,她不是没觉得孤单过。
但她宁可孤单,也不想随便找一个人去依赖。
一切从挪威开始偏离了她预先设置好的航道。
她都快忘了,起初她只是想找一个人度过一夜情。
在Lee问她想不想去观鲸或看极光时,她本该拒绝,就此切断和他的关联。但她松懈了一回,就一回,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了。
梁宛没想过那一次的相伴旅行会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她开始慢慢迷失,迷失在他的温柔港湾里,贪婪地寻找慰藉。
“如果那不是错觉呢?”
周沥的一句话切断了她的思绪。
梁宛失笑,这才抬眼看他。
那一抹笑意融入了她琥珀般的瞳孔,带着不遮掩的戏谑。
“说得粗俗点,你顶多是为我的身体着迷。”
他们都是。
周沥的上目线有些寒凉,他看着她,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然就变大,像一条跨不过的银河。
可他的手,还压着她。
周沥无声凝望她很久。
她的睫毛被光照得发白,睫毛下的眼睛却藏匿在阴影中。她微微躬着腰坐着,被光照亮的皮肤瓷一样白,没有血色。
任何一个喜欢她的人,听到这句话,都应该愤慨或悲伤地甩手离去,最起码,应该闹一闹脾气。
梁宛也这样认为。
她清楚知道这句话里带着刺。
但周沥没有再退后,他们之间的距离最远也不过是他臂弯的长度。
她听见他承认。
“我当然对你的身体着迷。”
她笑了笑。
是嘛。
“但身体和心灵从来不是可以分割的。”
梁宛愣了一秒,犟嘴:“可以。”
“对我来说不行。”
“荒唐,我有哪点令你着迷了?”梁宛的眼睛睁得比之前大,隆起的眉宇展示着她的费解,“我们才认识一年,睡了几觉,你凭什么对我情根深种?”
房间安静了几秒。
“‘你要相信这世界上有一见钟情,有出于本能的冲动,因为是你我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他的声音在回荡,像蓝调爵士乐。
刚开始,梁宛想对一见钟情四个字嗤之以鼻,可听着听着,她的记忆蹦到了眼前。
这是她第三次见Lee时说的话。
一字不差,原封不动地由他还给她。
她是一见钟情教的信徒。
第一眼就喜欢的人,当不成朋友。
但她偏偏也是最不相信会有人对她一见钟情的人。
“梁宛,我们谈个恋爱吧。”
周沥捏了捏她的虎口,慢慢紧扣住她的手指。
-
“梁宛。”
“梁宛!”
办公桌被人拍得震了下。
秦石抱着双臂站在梁宛面前,露出无语又无奈的表情,“你这几天怎么回事?一直走神。你是不是也不想干了?”
梁宛醒了醒眼,回复他的话。
这几天她在想给大学同学包多少婚礼礼金。
更在想,周沥说的试试是什么意思?
恋爱试用期。
只要她想停,就可以喊停。
主动权牢牢握在她手心,听起来是个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但天上掉馅饼的事,真的会有吗?
她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吗?
她答应了,一时鬼迷心窍。
也带着实验般的探索精神。
可是恋爱关系和床伴关系有什么区别呢?
梁宛还是不明白这一点。
不都是在渴望爱抚和融合?
点开聊天框。
梁宛细细翻看和这位男朋友的对话记录。他们聊得并不多,她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有几句话熟得能够背诵。
指腹在屏幕上滑动,舍不得离开。
梁宛走神笑了下。
但她很快又收起这会儿泛滥的情绪。
有一个自己正以旁观者的身份在提醒她,不要沉溺,不要依赖。
不要像初中搭乘赴美航班时那样,贴靠在梁怜沁的肩头,以为自己的未来生活里都是她,以为能永远赖着她。
手机上有一条停留了很久的日历提醒。
梁宛没有关掉它。
「她生日」
即使没有提醒,她也记得。
小时候会抠抠搜搜地用零花钱买贺卡、鲜花、蛋糕送给她,长大了不缺钱,只是再找不到那个人。
下了班和谢晚馨吃饭,梁怜沁再次被提起。
“今天是阿姨生日吧?我记得你高中时还偷偷织了围巾寄到美国去。陈sir发现了还以为你是早恋了,要送给哪个男生呢。”谢晚馨咯咯笑了笑,“我以为你要送给陈知渊的。”
梁宛啧了声说自己都不记得。
她摘掉薄荷色的围巾放到沙发角落。
“你今年给阿姨送了什么生日礼物?”
“没送。”
“啊?”
“太麻烦了,等寄到她那儿都什么时候了。”
“也是。”谢晚馨点点头,然后眼睛发着光看向她,“向你宣布一件事——我和沈嘉在一起了!”
喜悦和兴奋像演唱会突然炸开的纸花,淋了梁宛满身。
“恭喜,他告白了?”
“那倒不是,我说的,他脸涨得跟番茄似的,被我逼到墙角,比小姑娘家还羞。我告诉他,我不玩暧昧,喜欢就是喜欢。要么,他和我在一起;要么,我们今后不联系。”她托腮回忆,眼尾都是笑出来的纹路,“我逼他认清了自己,他不想离开我,就答应啦!”
梁宛咬着笋尖,想了想问道:“晚馨,恋爱和其他关系会有什么不同?”
“有很多啊。我可以释放自己的情绪,冲他发脾气,当然我也不能一味地只发脾气,我也可以反过来接受他的坏情绪。快乐也要分享,这样就有双倍的快乐。我可以缠着他,不用怕他烦,因为他喜欢我。”
“还可以正大光明地秀恩爱!我特别想炫耀‘他是我的人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恋爱和其他关系是不一样的,它有一种唯一性。你知道在他心中,你和世界上其他人都不同,你是独一无二的。”
服务员又端上来一盘油焖大虾,和两杯饮料。梁宛喝了一口柠檬水,酸得她牙疼,眼尾皱出酸涩的纹路。
还没缓过劲来,手机上进来了一条信息,来自于大洋彼岸。
「宝贝,下个月妈妈要回来。」
梁宛扫了一眼那行字,若无其事地又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又吸了一口柠檬水,这一次面无表情。
-
大学同学的婚礼在天津最豪华的酒店举行,两个人在工作时认识,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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