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窈愣了愣,旋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啼笑皆非。
有生之年,她居然听到杨嘉荷说没有占到天时地利。
杨嘉荷身体前倾,好整以暇的看着林窈:“老实告诉你吧,回霖阳那些年里,他的确常常想起过你,毕竟一起长大感情,真那么容易抛开,我反倒觉得他这个人冷心冷情。”
“但话说回来,我们之间也有你插不进去的回忆。至少在他最难过的三年,是我陪在他的身边。”
“你知道的,他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但是他带我去见他妈妈,答应我考完之后就正式确定关系,甚至可以立刻见亲戚朋友,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明白吧?”
林窈看着她,没有说话。
杨嘉荷笑起来,颇有些畅快:“人心就是多变又不满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像从前想起你一样想起我呢?”
她单手托腮:“然后,又像之前一样和我私下见面,连让你知道都不敢,林窈,你真的不介意吗?”
仿佛是为了验证这句话,包间的门忽然被推开,刚才和杨嘉荷在楼下聊天的收银小妹领着一个人进来,“哥,就是这间。”
门内门外,六目相对。
杨嘉荷开朗的招了招手:“嗨。”
林窈看着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现在这里的男朋友,在心里冷笑一声。
好,很好。?
第94章
◎哪有回自己家还要登记的。◎
周仲霄看到林窈时,目光表情都很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
杨嘉荷冲着门口说:“进来啊,站门口干嘛,等着喊报告啊。”
周仲霄没说话,也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林窈,林窈也看着他。
杨嘉荷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最后落回林窈身上:“怎么,你不点头,他还不准进了?”
林窈朝她看了一眼,又看回周仲霄,平静发问:“有事吗?”
杨嘉荷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一直维持于表面的松弛感,在看到周仲霄走向林窈时有了裂痕。
手机递到了她的面前,林窈扫了一眼,是APP的后台私信聊天界面,他和杨嘉荷的对话一目了然。
杨嘉荷告诉他,林窈今天主动约她见面,如果不想她说不该说的话,那就一起过来聚聚。
所以他来了。
在此之前,杨嘉荷也给他发过两次消息,但林窈没有上翻细看。
她收回目光,跟周仲霄说起了三十万的事。
林窈抬头看他:“听说还剩5万?”
周仲霄:“不清楚。”
他拒收之后,杨嘉荷都是直接和周建宁转账。
林窈又看杨嘉荷,眼神里带了询问。
杨嘉荷竟有点被这个眼神冒犯到,她深深的看了周仲霄一眼,拿出手机,把自己所有的转账截图都找了出来,丢给林窈:“你自己算?”
林窈还就真拿过手机,然后调出自己的计算机,一笔一笔做加法。
杨嘉荷牙根一紧,哂笑说道:“这是膈应谁呢?”
可对面一个两个都没理她。
林窈一笔一笔核对,终于算完,点点头:“没错,是五万。”
她把手机还给杨嘉荷,重新看向周仲霄,同时点了点自己的手机:“都在这儿,我替你收了。”
杨嘉荷眼神一动,悄然观察周仲霄的反应。
当年的他就跟应激了一样,对这笔钱无比反感,在她收钱之前,他只是提出分手,可以做朋友,收钱之后,他直接断联。
“嗯。”周仲霄没什么反应。
“那还有事吗?”
“接你。”
林窈点点头,转而问杨嘉荷:“那你呢,找他除了还钱还有别的事吗?”
杨嘉荷默然片刻,再抬起目光的时候,脸上漾着一抹轻快的笑:“当然。”
她从包里掏出了一封红色请柬,放在油光锃亮的食桌上。
“我要结婚了。”
鲜红的请柬像是游戏里的回血药包,让她捡回了几分游刃有余,又好像是要借这个来告诉面前的两个人,你们爱怎样怎样,老娘早就不玩了。
先抽身离开的人,就是赢家。
林窈:“恭喜。”
一秒后,周仲霄跟了一句:“恭喜。”
杨嘉荷似乎被这声恭喜刺痛,短暂的沉默后,凉凉的笑了一声,她抬手指向林窈,目光看向周仲霄,一字一顿的强调:“钱,她收了。”
周仲霄还是那副态度:“嗯。”
他的冷静是击碎杨嘉荷冷静的不二法器,她霍地站起来,声音都变得尖锐:“那你为什么不跟她分手?啊?你到底是因为我收了那三十万,还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骗你死了的妈?”
林窈在杨嘉荷的尖啸中看向周仲霄,他的表情有点冷淡,但不是那种带着情绪的表情,更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无心管理表情的状态。
“因为错了。”
杨嘉荷的歇斯底里在周仲霄的回答里彻底哑火,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什么?”
周仲霄目光冷清的直视她,毫不犹豫的回道:“以为能让对方安心去死,或者安心活下去,所以自作主张安排的事情,往往大错特错。我当初就说过,只是为了让我妈圆个心愿,落个安心,你都是知道的,无论接受你还是和你分开,我都说的很明白,我骗你什么了。”
杨嘉荷的眼泪瞬间涌出来:“我们一起回的江夷,我陪了你三年,到头来就得个‘大错特错’?那她呢!”
她情绪激动,指着林窈的指尖都在用力绷紧,“她根本什么都没为你做!是我!是我每天陪着你大街小巷找合你妈妈胃口的菜,是我一趟趟去医院和你一起陪你妈妈,是我在你最难过的三年里一直陪着你!”
“你不就是恨你爸和那个护工搞在一起,所以和他断绝关系吗?他们做错了,凭什么我也成了错的?你旷课跑回江夷跟你舅舅打官司闹事也要拿回拆迁赔偿金,我帮你拿了你爸的三十万怎么就成了错的!”
杨嘉荷泣不成声,一句话似乎也憋了多年:“你就是对我不公平!”
“咔嚓。”
激烈的对质现场,响起一道不和谐的拍照声。
杨嘉荷和周仲霄同时看向声音的来源,就见林窈一手举着翻开的请柬,一手举着手机,拍下了请柬的具体信息。
注意到他们的目光,林窈放下请柬:“不好意思,忘了关声音。”
她在手机里搜索了一下,调侃的姿态和当下激烈的狗血氛围格格不入:“这酒店不错啊,算是霖阳数一数二的了吧,杨嘉荷,你先生是个体面人啊。”
杨嘉荷的情绪被打断,眼神倏然浮起一丝无措和防备。
林窈抱手靠向椅背,平静带笑:“现在生活压力大,偶尔发发疯也正常。今天你先发,等你结婚那天,我也去你婚礼发,怎么样?”
杨嘉荷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凉水,瞬间清醒过来:“你……”
她看了眼周仲霄,可周仲霄的眼神完全落在林窈身上,像过去他们三人行的时候一样,根本无暇顾及她。
林窈起哄,“别停啊,继续哭,继续吼,你有多遗憾、多不甘心、多委屈……”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让你先生看个够,也让他体会一下我现在坐在这里的感受。”
杨嘉荷脸色一白,直接上前想抢手机,却被周仲霄擒住手腕。
“杨嘉荷!”
杨嘉荷连林窈一片衣角都碰不到,猛地甩开他的手,退后一步,目光狠狠的锚定林窈。
林窈噗嗤一笑,把手机屏幕转向她,根本没有在录像。
“逗你呢,怎么还急了。”
杨嘉荷的脸色败坏,那种被狠狠摔下又轻轻接住的戏弄感让她极尽窘迫,而她身边的这个男人甚至没有为她心软过一秒。
年少的滤镜,挨过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却破碎在更爱自己的年纪里,最心寒的一瞬间。
太蠢了。
她纠结的,在意的,耿耿于怀的这一切,连带她自己在内,都太蠢了。
“没事了吧?”林窈指了一下门的方向:“听说结婚挺忙的,要是这里没事了,你不如先走?”
不如先走。
杨嘉荷看了林窈几秒,忽然扯扯嘴角,扶着桌子又坐了回去。
她并没有落荒而逃,而是拿过提包,依次找出纸巾,粉饼和口红,把花掉的妆容一点点补了回来。
整个过程也就几分钟,当她的脸从合上的粉饼盒后露出来时,除了眼眶微微有些红,几乎已经看不到发过疯的痕迹。
她把东西一样一样放了回去,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起身朝门口走去,又在门口驻足,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这顿就算我提前请你们吃的喜酒,你们随意,我们后会无期。”
说完,她从容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包间重新变的安静,甚至能听的到隔壁推杯换盏的人声和楼下传来的杯盘碰撞。
“窈窈。”
“闭嘴。”林窈示意对面:“坐。”
周仲霄看了她一会儿,走到对面坐下。
林窈把菜单推给他:“哪个好吃?”
周仲霄拿过菜单,选了几个菜,林窈叫来服务员下单,等服务员出去后,两人又陷入沉默。
林窈拿起手机点了两下,“钱给你转过去了。”又把装着钥匙的纸袋放他面前:“还有这个,是薛芸让我转交给你的。哪有回自己家还要登记的。”
周仲霄没动。
林窈看他一眼:“你要是不想要,自己送回去,我天天闲得慌吗,给你们跑腿传话又转账。”
周仲霄这才拿过纸袋,打开往手里一倒,掉出两副门禁和钥匙,他把其中一副放回去,另一副递给她,但林窈没接。
周仲霄就这么伸着手维持了一阵,终于又收回,两副钥匙都放进了纸袋。
服务员开始上菜,两个人点了三个菜,一荤一素一汤一道凉菜,上的速度挺快,盆装的米饭摆上桌,多少自取。
周仲霄站起来盛饭,林窈也没闲着,开了两双一次性筷子,习惯性一手拿一只搓两下倒刺,再递给他。
一手递饭,一手交筷,视线相对的瞬间,周仲霄似乎想冲她笑一下,可他刚刚抽动嘴角,林窈已经低头吃起来,他便也坐下来吃饭。
这顿饭吃的安静且高效。
林窈扒拉完最后一口,抽了张纸巾靠向椅背,一边擦嘴一边问:“这就是你千挑万选出来的宝藏小馆?”
周仲霄:“这家离我学校最近,还有两家离医院比较近。”
“那你妈妈最喜欢哪家?”
周仲霄想了想,说:“这家吧。医院附近的店大多是对病人和家属开的,口味相对清淡,霖阳的菜味道本来就重,她年轻的时候出去打工,吃重油重盐才能吃饱,口味一直没变。”
“不需要忌口吗?”
“没有那么严,但也不能多吃,顶多尝个味儿解馋,毕竟病人的心情也是影响治疗的因素之一,医院的饭太难吃了。”
林窈忽然想起之前他们去鹿林滑雪,岑晴刚做完微创,也是他提醒她术后禁忌。当时还觉得他是细心,想想,大概是以前在医院看的多了。
林窈把一张纸巾对折再对折,擦的嘴皮都有些拔干,这才揉成一团丢回桌上,却也没再说什么。
结账的时候,收银小妹认出他们,连忙笑着说:“杨姐已经交代了,这顿记她的账。”
周仲霄坚持付了账。
林窈内心满意。
又不是没那个条件吃不起,干嘛让别人请,她可没兴趣吃她的喜酒,她以后办酒也不会请她!
结完账出来,太阳正好,温度不冷不热,林窈提了口气,在门口伸了个懒腰,手放下的时候,落进一只温热的手掌里。
林窈转头看他,他也正看着他。
“我们聊聊,行吗?”?
第95章
◎“我也没有遗憾了。”◎
春日午后,阳光正好。
很适合吃完饭散散步消消食。
走了十来分钟,林窈也从周仲霄这里大概理清楚了薛阿姨母女、周建宁、杨嘉荷和他的一些事情,基本和薛芸说的吻合,但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出入,大概只是叙事人的心情和立场不同,造成的那一点点理解上的偏差。
周仲霄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周建宁的父母走了之后,他就被送到了江夷的外公外婆这里。
其实他妈妈在外地的时候就查出了病,却因为怕花钱,并没有第一时间展开治疗,等到最后拖不下去才回到霖阳,打算陪儿子最后一段日子。
周仲霄陪床的很长一段日子,他妈妈都在想要活下去可又不愿意花钱之间纠结。
讽刺的是,在他妈妈走后,霖阳的老家和江夷外公外婆的房子先后收到了政府的拆迁通知,周建宁则有了和薛阿姨搭伙过日子的想法,等到高考之后立刻告诉了他,甚至想直接把这对母女接到家里。
江夷的房子是他妈妈和舅舅早年一起出钱买的,不过舅舅出的多一点,可是拆迁的时候,舅舅却想独占拆迁款,当时周仲霄已经到了外地的大学,知道这件事之后,连课都不上回了江夷。
当时闹的挺难看。
买房的时候就没有明算账,现在人都没了,更是没处去说,要找到是以借款形式出资而不是赠予的证据很难。
过程中他想了很多办法,从讲理到发疯。
最疯的时候,他俨然一副可以全部豁出去的样子,却又掐着分寸,以至于警察来了也只能提醒警告,耗了将近两个月,终于吓到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的舅舅。
最后两方坐下来协商谈判,他也拿到了属于妈妈的那笔钱,只是在那之后,亲戚关系几乎断绝。
这件事周仲霄只是囫囵说了个大概,没有给林窈说太仔细,更没有告诉她,当时回江夷,他最不想碰到的就是林家人。
他怕他们看到自己当时难看的嘴脸,知道他做的那些无赖的事。
事实上,他们确实也没碰到。
拆迁范围也包括了林家的小区,林窈家是第一批签字的,他回去的时候,往日熟悉的街道早已面目全非,早就已经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很奇怪,明明遂了心愿,心里却说不出的失落。
最终,房子拆了,亲戚断了,他好像再也没有回江夷的理由了。
也因为他闹了这么一出,所以无论是薛芸、周建宁还是杨嘉荷,都以为他很在意钱的事。甚至到今天他们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他放着周建宁给的钱不要,却不惜一切拿回江夷的拆迁款。不止是钱,霖阳的房子,周建宁给予的一切,他都不屑一顾。
林窈安静的听他讲到这里,问:“那今天怎么愿意了?”
周仲霄看她一眼,语气有点无奈:“我知道她联系过你,可你什么都没说。与其让你胡思乱想,不如一次解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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