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里摆满各色物品, 最吸引谢茉的便是各种小吃,小馄饨、牛肉拉面、小笼包、炸苏果、撒子……那味道, 十多年过去了,只剩下一个“好吃”的模糊印象, 但赶集路上那份雀跃期待的心情,她却记忆犹新。
自从奶奶去世,她去了大城市读书、工作,已经许久没去赶大集了。
七十年代的乡镇,周边应该会定期开大型集市的,她想去见识一下。
起了念头便再也按捺不住,谢茉偏头兴冲冲问卫明诚:“咱们军属区附近有定期集市吗?”
“有。就在镇上大桥两边。”卫明诚问,“想去赶集?”
谢茉小鸡啄米点头,双眼亮晶晶地问:“下一个大集哪天开?”
卫明诚想了想,说:“就在我休息那天。”
谢茉握拳,轻轻一挥,笑道:“咱们那天一起去赶集呀。”
卫明诚立即应下,而是顿了一秒后问:“不去县城逛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自行车?”
谢茉摇摇头,坚定地说:“去赶集。集市每月才那么几回,但县城哪天都能去。”
思忖片时,谢茉转而又道:“再说,买自行车的事也不急,咱们家到镇上各处都不远,只去县城用得上骑车,可日常吃用物什镇上都能买到,偶然才去次县城,为这买一辆新自行车不值当,况且家里那辆我也能骑。”
卫明诚神情里流露着明显的不赞同,低声反驳:“你能用得上就值当。”
“再说,”卫明诚拧了拧眉,“家里那辆车坐高,车架大,你骑着会不舒服。”
谢茉抬手扶上卫明诚小臂,轻轻摇晃两下,嗔道:“笨呢,我去县城必要和你一起的,到时候你骑车,我坐后座,这样不就行了?”
眼波如水,一缕光在其中漂荡。
卫明诚心头一颤,下意识抓住她柔嫩的手,薄唇阖动,压出一个低低沙沙的“嗯”字。
谢茉挑眉一笑,抽回手指。
“如果往后确实觉得不方便,再买也不晚。”谢茉故作豪气道,“反正咱们手里不缺钱票。”
卫明诚眉宇舒展:“嗯。”
谢茉笑容敛了敛,朝卫明诚靠了靠,压低声音说:“咱家只我们俩,倘使一人一辆自行车岂不是过于打眼了?”
“而且,如今我初来军区,本就引人注目,最好先低调一阵儿。”
这个年代没有手机电脑,八卦便是最平常的娱乐活动,再加上这时的人几乎没边界感,综合起来说,谁家多吃一顿肉,都会被拿出来说嘴,第二天保管传得周围人全知道。自行车在当下好比后世高档汽车,添置一辆,可不得被嚼十天半个月的,这般沸沸汤汤的情势,谢茉躲还来不及。
她可没忘,而今最讲究“枪打出头鸟”,况且,哪怕为人行事本本分分,不知何时亦会招致小人暗里觊觎,一如之前的谢济民。一辆崭新自行车势必会让某些人嫉妒,那么也不能排除有人会将这份嫉妒转化为举报,即便她跟卫明诚清白光明,不怕调查问话,但癞·**掉鞋上,虽伤不着人,但膈应人。
总而言之,当今世道,低调才是王道。
这层顾虑谢茉本不想讲,但忖度一会儿,还是说了。
低调生活得益最多的人便是身为部队干部的卫明诚,四舍五入一下,她拒绝便利自己的自行车也是顾忌着他。
虽夫妻一体,但那是对外,他们两人之间,她的付出甚至牺牲当然要摊给他看,可不能默默奉献。
卫明诚深如黑夜的眸子定定凝视她一顺,而后缓缓划开,敛目掩住眸中情绪。少顷,他薄唇轻动,心绪不明地“嗯”了一声。
空着的那只手却勾住她掌心,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谢茉微微弯了弯眉目,轻松地说起下一个话题:“我今天去镇上供销社,人虽然多,但却没我想象中的挤。”
读过的年代文在描述供销社时脱不开两个要素:人满为患、黑脸售货员。
谢茉今儿很幸运,这两样都没碰见。
卫明诚随口问:“想象中?”
“人头攒动,挤不开身,踩脚,扯乱头发。”说着,谢茉便笑起来,这些都是她书上看来的。
卫明诚也低笑了两声。
谢茉侧脸和卫明诚对视一眼,又继续道:“我看着它摆设和靖市那边大差不差,不过门脸比市区小,东西种类也少很多,我买完糖,还想买一罐麦乳精来着,不过我在里面逛了两圈都没见到,问了问售货员,她说早卖完了。”
“想喝麦乳精?”卫明诚说,“回头我去弄两罐回来。”
顿了顿,他又说:“要是想要什么,这边又没有,你直接跟我说。”
“嗯,好的。”谢茉眼里就漫上笑意,“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卫明诚垂眸注视着她,认真道:“你我之间本就不该客气。”
卫明诚口吻里透着不容反驳的霸道,怎么说呢,谢茉不讨厌,反而为他袒露出的坚决、笃定动容。谢茉近距离感受了一遭,霸总之所能纵横言情界多年不衰的原因。
“咔吧。”
谢茉咬碎舌头硬糖,碎片融化在口腔里,吞咽下肚,顺带也把卫明诚这句话咽进肚里。
谢茉眼睛细弯弯的笑着,像是因为甜味的漫延而感到愉悦似的。
“你说得对。”谢茉忍住笑,正色回应。
卫明诚提了提唇,又把话题拐回去,给谢茉细细解释起来:“咱们镇虽是周边人口最密的大镇,但终究比不上县城、市区,因而镇上供销社进货量便少,稀罕些的东西他们根本不会摆出来,内部就先消化完了。”
谢茉恍然:“怪不得我瞧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咬着唇,眼珠儿动了动,谢茉说:“我要跟这个售货员同志做朋友。”
这时候的人情味可比后世浓多了,往后让她给自己留点好东西,她能拒绝?要是供销社再有什么好东西,她能不喊自己去买?
物资匮乏的年代,能接触物资的单位福利总是上好的。
这售货员瞧着和她年龄相当,谢茉听见有人喊这售货员小林。她说和林售货员交朋友,不是全然功利,她买完糖去旁处柜台闲逛时,便瞅见林售货员对一身土布斜襟大褂,明显出自农村的老奶奶弯腰耐心讲解,当时就对林售货员生出好感来。
年龄相当,欣赏对方秉性,哪怕没有售货员身份加持,谢茉也乐意去交这么个朋友。
“再说。”谢茉笑眯眯,“她收了我们喜糖,怎么能不算朋友呢。”
卫明诚笑道:“多交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嗯。”谢茉心情明朗,笑容便明媚非常,涌出的眼波尤其生动,让人心尖意动。
“对了。”心情愉快,分享欲就浓,谢茉又语调轻快地说,“我去邮电所打电话时,见到架子上摆放了很多报纸,在那里工作的老师傅说可以随意翻看,这点真是太棒了。”
“我翻过了,有省报、区报……”
卫明诚含笑听着,不时插两句话,引着谢茉兴致勃勃讲述,说到尽兴处,还要伸手比划,待到离家最远的一处院落,两人方才意犹未尽地打住,敲门递喜糖,顺带客套寒暄。
如此一一拜访完毕,直到日头坠入地平线,俩人才进了自家院门。
在这期间,谢茉见到了顾青青丈夫吴解放,不过却没见到他们那两个侄子。
吴解放长得倒是英武高大,四方脸,皮肤黝黑,但浓眉大眼,肩背笔挺,和娇美的顾青青站在一起很般配。
田嫂子见了她眼神躲躲闪闪,谢茉全当没瞧见,若无其事般打招呼、问候寒暄。
她原本便没事,是田嫂子生事。
关上院门,谢茉在水盆里洗了遍手,正用毛巾擦拭,卫明诚的低沉便从头顶落下来:“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谢茉不解抬眼:“嗯?什么事?”
卫明诚似在思索,稍顿了一下,说:“感觉有几个嫂子不大对劲。”
谢茉略一想便明了,抬起一只手屈指抵住下巴,笑问:“怎么不对劲了?”
卫明诚斟酌着找了个贴切地形容:“对你貌似特别……热情。”其实,用讨好更准确。
“嗯哼。”
“所以能说说吗?”卫明诚再次问。
“我不讨人喜欢吗?”
卫明诚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的答案你知道。”
谢茉笑眯了眼,继而慢悠悠地反问:“所以,为什么不能是因为嫂子们看我好,和我投缘才不自觉热情了些,怎么就非得发生了什么才让嫂子们对我另眼相待呢?”
卫明诚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问了,转身去卧室拿出换洗床单和两人昨日衣物,到压水井边揉搓起来。
谢茉便搬了椅子坐在阴凉下笑盈盈看着。
即便夫妻之间,也该小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这样既能给双方留下自我空间,也能因而保有一定神秘感、新鲜感。
彼此都曝露个一干二净,便少了探询的乐趣,那多没劲。
***
谢茉不知道,她先时提到的吴解放和顾青青夫妻俩正说她呢。
两个小侄子从外头冲回家便嚷嚷说镇上今晚要放电影,闹着要去看,以往碰到这类情况,顾青青会下意识生出不喜,这回她却是笑了起来,还给两个孩子帮起腔来:“去看吧,也不远,难得放一次。”
待吴解放松口,顾青青又状似不经意般说:“卫营长爱人初来乍到和周边邻居还生疏着,不如咱们主动些,待会顺路喊上他们。”
吴解放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去问问。”
顾青青一脸喜色。
她一定尽力游说谢茉跟他们一起去。
话说回来,她只昨天远远瞧了卫营长侧影一眼,连人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呢。
第052章
这年代洗衣凝露、洗衣液肯定是没有的, 就连洗衣粉也很难买到。
家里倒是有肥皂,但这属于紧俏物资,部队每月发一条, 被放在洗澡间的盒子里,用来洗发洗澡。
洗澡间的肥皂和谢茉在谢家时用的牌子不同, 她昨天使用过后比对了一番, 结果是都不好使, 一样烧手,搓擦时一样会掉渣渣。
体验感不佳,但在当前,能用上肥皂的人家已经被认为是“大户人家”了。
可哪怕卫明诚每月有肥皂供应, 用它来洗衣服还是太奢侈了。
所以,他洗衣服时使得是碱面,白色粉末, 储存在罐头的玻璃瓶子中。
现在清水中撒入碱面, 等碱面彻底溶于水, 再把衣服泡进去揉搓。
他洗衣服特别有秩序感, 比方说一件短袖,他会从衣领开始搓, 然后左边袖子、腋下, 右边袖子、腋下, 之后再回到中路, 从衣领到衣摆, 一寸寸把每一片衣料都搓洗到。
对有强迫症的人极其友好。
谢茉看得津津有味。
自愿主动做家务的男人,在这个年月宛如凤毛麟角, 即便放在后世,数量亦有限。
她前世看过一些抱怨自家老爸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的帖子, 老爸们给出的理由无非是“男主外女主内”那套,认为家务活是专属女人的伙计,由此心安理得在家做翘脚大爷,他们年龄算下来可比卫明诚小,老爷似的大男子思想却根深蒂固。
这般境况之下,谢茉很难不用欣赏眼光去瞧绷紧肩颈手臂肌肉搓衣服的卫明诚。
“咕嘟、咕嘟。”
煤炉上蹲着的大肚吕壶嘴里吐出白色袅袅烟雾。
谢茉目光从卫明诚身上挪移到发声处,眼角余光瞟见卫明诚放下衣服甩手欲起身的动作,赶忙站起来制止:“我来就行了。”
“炉子和烧水壶都很烫,多留心。”卫明诚张望着叮嘱。
“嗯嗯,知道的。”谢茉笑睨了卫明诚一眼,好笑嗔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谢茉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煤炉边上,提起烧水壶进了堂屋,把热水灌进暖水瓶,剩下的半壶热水则倒入桌脚旁的陶罐里。
陶罐敦实矮胖,可容两吕壶的水量,热水在罐子里晾两三个小时便成凉白开了。
早上她醒来时,卫明诚已经把罐子灌满了,一个白天过去,再加上他回家后一顿畅饮,只余下一个罐底。
把最后一滴热水倒尽,谢茉又去接了一壶坐在炉子上。
弯身把煤炉底下的炉门下压,留了个韭菜叶儿宽的缝隙,起身提起壶看一眼火眼,又用火筷子把最上头的蜂窝煤错了个身位,眼孔堵上大半。
谢茉做这些都是为了减缓火势,让煤球慢慢燃烧,延迟消耗。
新蹲的这壶水,到睡前便温了,正好用来洗漱。
这煤炉昨晚便燃火了。
卫明诚傍晚烧火时顺便塞了颗蜂窝煤在灶膛,烧红后填到炉膛里,作为引子。
今天的凉白开便是用煤炉烧的。
卫明诚洗着衣服还分了一半神关注谢茉,见她做得有模有样这才放下心,扬唇把最后一条裤子搓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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