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一门心思认准小谢。现今小谢同意见面相亲,他强摁头也得让这小子点头答应。
卫明诚坐直了身体,微微前倾:“是我配不上人家。”
“胡说!”李青山怒吼,“老子的兵,配谁都配得上!”
卫明诚锋锐的唇角微缓,伸出修长劲瘦的一只手迅捷抽过李青山挨到嘴边的烟,提起茶壶倒满一杯推给李青山:“喝茶。”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利落干脆。
“你小子简直胆大包天,敢管老子。”李青山笑骂。戎马半生,荣耀嘉奖无数,可也换来一身伤病,去年彻底交权退休,在疗养院和儿子家来回住住,享起清福。
他有一儿一女,大女儿继承他衣钵在西南某军区,儿子头脑好使在这边研究所搞科研。
李青山大口灌了两口茶,瞧见夹在卫明诚食指和拇指间的那支烟,快手夺过揣进兜里,低头轻咳一声,又若无其事说:“你也到了该考虑个人问题的年纪了,再过几年,那合适的好姑娘早飞了。”
卫明诚淡道:“不急。”
“还不急?咱就说这小谢,多少人哭着喊着要娶,人能等你?”
吼完,李青山又问:“你别不是挑花眼了?”
这小子长得的确出挑,身板结实挺拔,骨相立体分明,身上又有高干家庭蕴养出的那股气韵,鹤入鸡群似的,一眼就是他。
“没挑。没那心思。”卫明诚双手交叠,漫不经心说。
李青山石破天惊来了句:“那从现在你给我多生生那心思!”
卫明诚不见惊讶,平和道:“您要讲道理。”
“我今天就不讲道理了。”李青山耍赖到底,“我命令你,这周末必须去相亲!”
话毕,他又良心绑架:“我已经都跟人家定好日子了,你要不去,人姑娘可就被晾那了。”
卫明诚试图婉拒:“这周末不行,战友他爸要在市院动手术,托我照看。”
这倒不是借口,他要来靖市探望老首长,指导员顺便给他安排了一项编外任务,照看二营长近期要在市院动手术的父亲,二营长老家就在靖市下面的乡县,他半个月前接到紧急机密任务,归期不定。
他今早抵达靖市,便直接赶去医院,就二营长父亲的病症去咨询医生,预约病房和专家号。
明天他就要开车去接人。
手术前后的时间,他着实不方便走开。
了解了病情和手术安排,李青山说:“看顾战友家属是应该的。”
赞同完,李青山又快速道:“那就定在下周末相看。”
不都定好了,怎么又能随意改时间?
卫明诚要笑不笑盯着老首长。
李青山才不管他,自顾自从茶几抽屉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卫明诚手里:“小谢照片给你。”
说完,他怕人追债似的,直接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背手回房间了。
坚决不给卫明诚反对的余地。
卫明诚起身目送,李青山背影“啪”地一声消失在门后才收回视线,摇头一笑,随手把信封放进口袋。
最近一个月,他被婚事闹得不得安宁,影响工作,现在听见“相亲”这词就刺耳。
事实上,他并不排斥婚姻,可他也不想随意将就,因“合适”便凑一起搭伙过日子。
他要的婚姻,得有感情,得有温度。
……
暮色时分,章明月骑车到家。
进门,赵嫂子正把一盘小葱跑蛋端到餐桌上,不见谢茉人影。
“茉茉在楼上房间?”章明月把手包挂在衣架上,走向厨房洗洗手帮忙摆好餐具。
赵嫂子用围裙擦擦手,忧心道:“吃过中午饭看了会书就回房间睡觉去了,四个多小时没动静,我刚才在门口喊了两声也没人应,该是还在睡。”
“睡这么久?”章明月怕谢茉复烧,忧心忡忡朝楼上疾走,“我上去看看。”
气喘吁吁打开谢茉的房门,就见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惨白,鬓边发丝汗湿成绺沾脸颊上,血色褪尽的嘴唇张张合合,发出细碎地掺杂泣音的呓语。
章明月一个跨步坐到床边,轻轻拍打谢茉肩膀,焦急轻喊:“茉茉醒醒,茉茉?”
说着,她又伸手抚上谢茉额头,摸到一头凉湿的汗,赶忙掏出手帕,边替谢茉拭汗边喊:“茉茉快醒醒,是妈妈,妈妈在这呢。”
“……妈妈?”一声沙哑不确定的喃喃。
谢茉倏地坐起身。
章明月焦灼忧虑的面孔撞入眼帘,谢茉扑进章明月怀里:“妈妈!”
触碰到温热的皮肤的一刹那,一股酸意直冲谢茉的鼻端。
失而复得的巨大欣喜,委屈悔恨等等复杂又强烈情绪交织一起,如同潮汐,顷刻席卷全身。
章明月眼中满是心疼,轻揩她眼角:“茉茉怎么哭了?”
谢茉回过神来,抹了一把脸,满手水渍,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泪流满面。
章明月搂紧她,温柔道:“做噩梦?梦见什么了?”
谢茉提了提唇角:“嗯,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原身婚后的生活委实称得上噩梦。
先时在书房的一通翻找,让她耗空体力,加上绞尽脑汁地回想书里相关剧情,终于用光所有精力,回房一沾床就陷入黑沉。
可能是她想扭转谢家悲剧的心太过遑急,迫切渴求更多相关的有效信息,她竟然梦见了数个原身婚后片段。
“不怕不怕啊,梦都是假的啊。”章明月搂着谢茉轻晃,柔声说,“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谢茉埋在她肩窝,微微摇头。
谢茉面朝窗外,天幕似被泼洒一滩浓墨,四面洇湿,只远际天边留有一线橘色亮光,而这一点亮光照不暖她沉凝的面色,窝在章明月怀里,倾听她“咚、咚、咚”的心跳声,强劲且活力十足。
好半晌,她勉强控制住原身残存于心底的汹涌心绪。
又拍抚一阵,见谢茉重展笑颜,章明月笑着把贴她脸上的发缕拨开:“好好,都哭成小花猫了。起来去洗洗,不然等会脸疼。”
见谢茉点头,她又叮嘱便带上房门离开。
谢茉起身梳理长发,如同梳理此刻纷繁的思绪。
读小说时,她便唏嘘原身的遭遇,可文字叙述终究苍白,直迎真实画面感受到的冲击里和震撼远胜千百倍。
**的锐痛,内心的愠恚……
镜子里纤毫毕现的面庞,竟和她穿书前的相貌极度相似。
恍然见,她似又见到了自己。
她绝对不能接受像原身那样成为小说中下场凄惨,死后还要被质疑谩骂的炮灰。
不,炮灰都算不上,炮灰中的炮灰。
现在,她接管了这具身体,她是自己,也是原身,那么她这个所谓的炮灰就必要逆天改命了。
不久前的梦境所展示的信息,给了她在这个特殊时空,祛除周遭魑魅魍魉,继续安稳生活的底气。
至于梦境内容——
章明月临出门前告知她和卫明诚的相亲时间定在下周末,卫明诚……原身曾远远瞧见一眼,那时的她困囿于泥淖般的生活,笔挺体面的高级军官,曾是她很多个黑夜黑拷问自己的参考对象,后悔吗?
当然悔,悔不当初。
可一切都太晚了。
谢茉不会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不论父母家庭,还是事业前程,甚至是——卫明诚。
第007章
下楼时,谢茉已把自己收拾整齐,走近厨房门便听见赵嫂子在说话。
“……这是我昨天买菜听着的,今儿又听见咱们院里的李婶子也和人嘀咕茉茉和白家儿子的事,哎,这一个个的,话越传越不像样。”
谢茉抬步近前,淡淡反问:“怎么个不像样法?”
赵嫂子正在刷锅,转过脸,眼珠滴溜溜地,惊疑不定地瞅着谢茉,讪讪笑说:“……茉茉下来了。”
谢茉到章明月旁边坐下,继续好奇问:“都说什么了?”
背后说人,当事人听见不算,还问在当脸,赵嫂子尴尬得厉害,但也立刻回过神来。
赵嫂子目光闪烁,埋下头忙手里伙计,说得遮遮掩掩:“……就说抛弃啥的。”
谢茉微微一笑:“得是正式谈过对象才称得上抛弃吧,我和白江河可没有,您是知道的吧?”
她和白江河对内对外的关系从头到尾都是朋友,这一点比金子还真,把问题怼到白江河本人跟前也是这个话。
赵嫂子如蒙大赦:“是是是,咱们都知道你们就是朋友,没谈过,是他们胡说八道。”
停了一下,她匆忙补充辩解:“她们造谣,我从来都不参与的。”
怕是没少传家里的闲话。不过,赵嫂子现在这么说却正中谢茉下怀,正愁章明月对赵嫂子太过放心信任。
她今天就要挥刀劈出一条缝。
“谣言可比刀还伤人。”谢茉似恼非恼,屈声问赵嫂子,“可您明明知道她们在造我的谣,都听见了怎么不去说清真相,帮我辟谣呢?”
说完,还委屈地看一眼满面愠怒的章明月。
谢茉因梦境,脸色略憔悴苍白,眉眼低垂,纤长浓密的睫毛似被细雨打湿的黑羽,唇紧紧抿出一线白痕,真是好不可怜。
路人见了尚且要动恻隐之心,更别提亲妈章明月,她视线转向赵嫂子,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赵嫂子听见有人诋毁茉茉,不前去反驳制止,很有点说不过去。
一开始赵嫂子说外面传茉茉流言时,她只气愤碎嘴说闲话的人,更对那两个罪魁祸首咬牙,茉茉一问,她才幡然醒悟——身为谢家保姆的赵嫂子对自家私事了解颇深,当场撞破人传谣,不去反驳,搁旁人眼里便等同默认。
章明月神色略沉了沉。
不过,她还是笑着打圆场:“赵嫂子肯定没顾上。”
赵嫂子一下子懵了。
她去打醋时,院里另一家的保姆正跟售货员叨咕谢茉,琢磨谢茉这回住院是被白江河跟袁向红气的,大院里的人讲究话说三分藏七分,起个开头,两人私下一对眼神,就明白对方的意思,她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她装没听见,打完醋笑笑就走了。
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人家说得藏头露尾,她犯不上戳破,平白给人没脸得罪人,更别提当中还有个门路广的售货员,自己不定哪时候就用上人家了。
等见到章明月,不知怎地一冲动,张嘴就添油加醋把事朝严重里给吐喽了。
没想到会被谢茉当面一句赶一句地逼问得心头突突跳。
终于,赵嫂子再也招架不住,涨红着脸,不大自然接过章明月话头:“是,我、我急着回来做饭。我也怕说错话惹麻烦……”
赵嫂子平日瞧着精明能担事,没料到真碰上事,确是个见麻烦就躲的,倒是她看走了眼。
这也说明,赵嫂子心里和他们隔了好几层。
章明月敛尽情绪,温言细语,却把话说得直白:“咱们这些年长一辈的,要比茉茉她们这些丫头更懂厉害,听到有人往丫头们身上泼污水,如果咱们不给她们出头证明,她们该怎么办?”
赵嫂子一脸惭红,喏喏称是。
实际上,她颇不以为然。
小时候,在大户人家做烧火小丫头时,她就明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而且,她刚被谢茉个丫头片子当场下脸,心头正欻欻呲火。
她就是传了个话,外面的风言风语又不是自己搅和的,干嘛拿自己撒气。
赵嫂子看了谢茉一眼,这个本就和人不清不楚的丫头直勾勾地回视过来,那眼珠黢亮,像能把人看穿似的。
反倒是她这个年长一辈的人因为刚刚的咒骂,以及先时便揣了看乐子不嫌事大小心思,心气不足,先别开脸,低头转身去收拾厨具。
谢茉的视线从赵嫂子身上转向章明月。
章女士不愧做了多年领导,养气功夫非常厉害,她不错眼地暗睃着,方才捕捉到她藏于眉宇闪逝的不快。
谢茉目的达到,便不再言语,乖巧安静端坐,听两位成熟的大人若无其事闲聊其他琐事。
今天赵嫂子手脚格外麻利,打扫完厨房便告辞离开。
外头传来院门合上的声响,章明月叹口气:“今天怎地当面让赵嫂子下不来台?私下先同我讲,我再去提点她岂不更圆满?”
知女莫若母。
今天茉茉格外敏锐,抓住赵嫂子的话柄,还冲人发难,和平日的她非常不一样。
她惊喜欣慰之余,愈发心疼。
成长都是摔打中来的。
谢茉故作不服气:“她隔岸观火不说,还幸灾乐祸,我一时气不过。”
“你呀。”章明月不忍再说教,无奈又爱怜地戳了一记谢茉额头,心头千头万绪。
这类涉及男女私情的谣言不仅影响往后姻缘,还给婚后的幸福埋雷,并且,在如今这样风声鹤唳的大环境中,总归让人更悬心。
造谣容易,辟谣难。
再难,也得想法子降低影响。
谢茉低头认错状,可低敛的睫羽掩映之下,瞳仁光亮明明灭灭,表露内心起伏不平。
赵嫂子岂止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她更擅长见利忘义、落井下石。
就是她将造假书信藏进书房,且在调查人员问询时编造伪证,朝谢济民头上一盆又一盆浇脏水。
背后操纵赵嫂子的幕后黑手也浮出水面。
仅是回想,袁向红趾高气扬的姿态,浸着毒汁的眼神,仍可化为一根根细针,穿破梦境阻隔直直扎进谢茉眼窝。
不过,袁向红溢满恶意的话,听在谢茉耳里犹如仙音。
“还念着你的江河哥呢?呵,谢茉你真蠢得让人发笑。你瞧瞧,现今是谁坐上你爸的位子,是你江河哥的亲爹啊,哈,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来来来,我问问你这个大傻帽,是谁给你爸炮制罪名把他从高位踹下来?是谁暗里指使农场看管虐待你爸妈,让他们病情拖延死在又脏又臭的牛棚?又是谁让白江河抛弃你跟我结婚?对,还是你念念不忘的江河哥的亲爹。你猜你的江河哥哥知不知道,参没参与?啧啧,眼珠子都瞪出来,真可怜啊……”
“你现在就是一只落水狗,又能扑腾多大浪花?这就气得喘不过气了,可我还没说到你家那功不可没的保姆呢……”说着,她便用又轻又缓语气,钝刀子割肉似的慢慢叙说起来。
袁向红如同一条身怀剧毒的蛇,“嘶、嘶、嘶”吐着信子,游弋在原身一旁,以原身的惊惧、绝望、仇恨、悔恨等神情、玩弄。
从回忆里抽离,谢茉长舒口气。
藉由梦境提取的信息,谢茉已有了解决谢家危机的大致计划—双管齐下。
一方面,去搜集白江河他爸白国栋的罪证把柄,以及调查赵嫂子的家里人,特别是她未来会“犯事”的小儿子。关于白国栋的把柄,谢茉目前只有袁向红笼统的一句“跟他儿子一样,年轻时的花花肠子就不少。”,而赵嫂子小儿子会犯什么事,也没具体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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