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青的回答随风送进谢茉耳畔:“小妞妞被我送去托儿所了。”
不等谢茉询问,顾青青已主动解释:“托儿所那边的工作人员都是咱们军区军属,嫂子们照顾孩子经验足,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放心的。再者,那边孩子多,玩的花样多,倒比成天跟我闷一块强。”
谢茉眸光一闪,笑应。
顾青青似乎不想深入这话题,谢茉刚应答,下一瞬,她便笑赞这自行车骑着得劲,最后有仿若漫不经心问:“这车骑着真合适,是卫营长专门替你向领导要求的吧?”
再过些年,二八大杠慢慢就不时兴了,各类轻便的女士自行车满大街都是。
东西用得上才是真的不浪费,这是她慢慢领悟的生活智慧,卫明诚往后要做大官的,应该早就明白这一点,家里明明有一辆二八大杠,但因为骑着不方便,谢茉从未骑过,而这辆女士自行车谢茉可是天天骑出门。所以,她猜人家是故意选女士自行车做奖励的。
谢茉一怔,唇角微微弯了弯,口里却装傻:“还能跟领导提要求?”
“刚才嫂子们都在我没好意思讲,家里那辆二八骑着不稳,我们倒真想换一辆新二八,不过咱们做为革命儿女,不能给组织添麻烦。”
顾青青讪讪笑出声,脸上神情却古怪。
卫明诚未来做那么大官,这方面竟还不如她看得透彻?宁肯要二八大杠闲置,也不认为他家需要利用率更高的女士自行车?
谢茉没必要对自己撒谎。
所以,卫明诚在某些方面的思想境界是真的不高……
顾青青一时恍惚,一时骄矜。
***
谢茉回家吃过午饭,静坐消食时,不由地又想起从章明月处听知的消息,心头缓缓沁出丝丝缕缕的酸涩,不知不觉胸口闷堵得发疼。
她到卧室翻出原身的笔记本,是记录,也是告慰,把白国栋、袁向红等人的最终处理结果一一写下,一笔一划,仿似压了千钧之力。
谢茉写得专注,一面儿挥笔,一面儿在心底默默劝慰。
画上最后一个句号,仿佛给靖市的人事也画上最后的句号,谢茉合上笔记本,摁在胸口,走回卧室,把它放回行李箱底。
情绪的释放让谢茉疲累不堪,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谢茉猛然从床铺上做起,左臂朝前伸着,口里焦急呼喊:“你要去哪里?”
“茉茉?做噩梦了?”卫明诚坐在床边,将谢茉揽进怀里,安抚般的轻柔拍扶她后背,“我就在你身边,别怕,安心。”
谢茉眼前水汽弥漫,模糊的视线转向卫明诚,纤长柔软的眼睫再承受不住,一滴泪珠儿从中坠落,砸在卫明诚的手背上,破碎,水雾飞溅。
“卫明诚,不要离开我。”
第080章
窗外颓然的夕色扑进卧室, 在卫明诚俊逸立体的五官投下一侧暗影,他幽邃的双眸卧在昏沉光影中,投向谢茉的目光却像两把出鞘利剑一般, 撕破阻隔,直直刺入谢茉轻掩的心扉, 焦灼的关切和心疼霎时荡开。
“我绝不会主动离开你。”语调缓而沉, 像是把真心一点点挤出来给她看。
谢茉心尖一烫, 怔怔瞅着卫明诚。
卫明诚伸手轻轻揩走谢茉眼睫上颤巍巍的泪,柔下眉眼和声音,说:“除非不可抗力,否则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茉茉。”
“哦。”
谢茉将脸埋进卫明诚肩窝,感受着卫明诚的拍抚,品味着卫明诚的言语, 荒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梦见什么了?”卫明诚抱紧谢茉。
闻言, 谢茉眼角又滑下一行泪。
梦中, 绯花掠影一般, 她“观看”了“谢茉”短短一生,画面一抹, 显出“谢茉”身形, 她微笑着朝谢茉挥手作别, 留下一句话后, 转身轻快地踏进另一个春暖花开的世界。
从口型判断, 她在说:“好好生活,我走了。”
谢茉心脏一阵紧缩, 诀别的惶恐怅然充斥着胸腔,随即她便醒来了。
谢茉掌心贴紧胸口。
卧室暗淡的光线里, 她和卫明诚的呼吸交错,清晰可闻,此起彼伏,像追逐,像陪伴,萦绕心间的孤寂怅惘,渐渐消弭。
谢茉不答反问:“我记得我栓上院门了,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卫明诚稀松平常回答。
谢茉一顿,抬起湿润的眼眸,理直气壮地瞪了卫明诚一眼:“下回要走正门。”
卫明诚没辩解自己敲了半晌的门不见回应,担心她出意外,才翻墙进门,他好脾气地温声应道:“好。”
不打算勉强谢茉回忆梦里内容,但谢茉的眼泪却让他的心揪疼,于是卫明诚旁敲侧击问道:“今天都做了什么?”
“早上吃过饭就去邮电所打电话了。”旋即,谢茉便把她和章明月的通话内容一五一十跟卫明诚说了。
说完后,她忍不住恨声道:“白国栋这个伪善的人,之前一直表现得唯爸爸马首是瞻,支持他的决策,落实他的计划,没想到却是一只善于伪装的毒蛇,暗地蛰伏,伺机撕咬,想将爸爸置于死地,将我们全家拉进泥潭。诬赖、构陷,滥用职权、贿赂钻营,无所不用其极,之前阻在他高升的领导几乎都被他用下三滥的招数陷害过,如今不知流落在哪。”
卫明诚搂紧她,说:“会还那些人个公道的。”
谢茉讥诮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袁向红心狠手黑,可惜没白国栋的脑子,所有罪证,几乎都是她那一杆心腹爱将提供的,真是讽刺至极。”
卫明诚垂眸,发现谢茉眼中流溢出毫不掩饰的快慰,心脏猛然一收缩。抵上谢茉额头,安抚似的轻轻蹭两下:“……茉茉,都过去了,他们已被定罪,再不能为非作歹。”
谢茉把趴伏进他怀里,半晌,喟然长叹:“是啊,犯错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终于可以彻底放下那边。”
卫明诚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儿谢茉,清楚谢茉将将的噩梦和此有关,怜惜地抚摸她后脑。
谢茉心潮渐渐平稳下来,倏而抬眼对卫明诚说:“我饿了。”
在卫明诚跟前,她似乎越来越放得开,会与他倾吐湮埋心底的怨愤,向他展示脆弱、表露真实的情绪,对他自然而然的撒娇、索要抚爱。
“我想吃炸酱面。”谢茉故意板着脸要求。
卫明诚哑然,低头在谢茉唇上吻了一下,认真颔首应下。
谢茉仰着脸,轻轻扬眉:“你会做吗?”
卫明诚低笑,伸手在她鼻尖一刮:“既然你想吃,那我不会做也会做。”
谢茉唇角浅浅勾出一抹愉悦的弧度。
卫明诚在厨房忙活时,谢茉把木椅搬进院子,安适地坐在椅子里,吹吹风,看看天,不时朝厨房张望两眼。
虽然夕阳沉入地平线,但露出的天光依然充沛,谢茉瞧着流云晕染橘光,在远天挤挤挨挨,形成一团又一团深浅不一的色块,令整张天幕仿似一副暖人心扉的抽象画。
厨房里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谢茉心底的怅惘慢慢被此刻温情的天色,和卫明诚带来的烟火气完全覆盖。
那些或遗憾或欢欣的过往,可翻阅缅怀,却不必沉溺。
人须活在当下。
谢茉心口为之一松,她长吁一口气,站起身,脚步轻盈地走到厨房门口,趴伏在门框上向里探头。
“要加个煎蛋吗?”卫明诚问。
谢茉抿唇一笑:“要,我要溏心的。”
“好。”
***
晚上这一餐,谢茉吃得相当满意,满意炸酱面的咸香劲道,满意煎蛋的火候,更满意颇具做饭天赋、勤劳有眼色的男人。
洗完澡,谢茉从书房拿了一本书到卧室,依靠在床头细细翻阅。
不久,卫明诚裹挟着一身水汽上床,展臂将谢茉搂紧怀里,垂眸去看谢茉手里的书页:“怎么不去书房看书?”
谢茉捏住书,身形下移,在卫明诚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眉眼盈盈地冲卫明诚一笑,深黑灵动的眼珠儿盯着卫明诚看了片刻,才缓缓地说道:“去书房哪有现在这样舒服?”
卫明诚眸光垂落,唇角不自觉扬起:“在看什么?”
谢茉把书往卫明诚跟前松了松:“一起看。”
翻过两页,谢茉蓦地侧脸斜睨卫明诚:“看书,干嘛一直看我?”
说着,她曲起腿弯,故意用脚尖撩拨卫明诚,软滑沁凉的脚趾在卫明诚的小腿腹、膝盖窝来回划蹭。
卫明诚不自觉收紧搂着谢茉的手臂,半边身体的肌肉绷起,可他眼眸里却漫出笑意,直白道:“看你好看。”
“啊?”谢茉略一挑眉,撩拨的动作一顿。
她没听错吧,卫明诚在夸她好看?
谢茉睫毛一颤一颤的,缀满细碎的笑意。
她把书放在枕畔,脚趾又开始不老实,勾上卫明诚脚底板,轻飘飘挠了挠,偏头,一脸无辜地说道:“哦,那你说说好看在哪里。”
卫明诚眼眸里泛着笑,却一用力将谢茉摁在怀里,翻身压在身下。
谢茉笑容透着挑衅。
卫明诚低头噬咬她雪堆似的颈子。
摇晃起来。
她是小舟,他是摇桨人。
俩人在风浪中一起颠簸、共沐浪潮。
他急他缓,她只能紧紧攀附,几乎散架,不受控制地飘逸出不堪承受的嘤咛。
“慢、慢一点……”她气息断断续续。
他却没由地说:“现在的你就特别好看。”
谢茉:“……”
大掌握上谢茉的腰,将人严丝合缝圈在怀里。
“让我怎么抱都抱不够。”
“……闭嘴。”
闷闷低笑,他听话不再言语,俩人重新起航。
只她却管不住自己的嘴,破碎的声音久久回荡。
***
第二天早上,谢茉迷迷糊糊醒来想翻身却被男人紧实的手臂牢牢箍住。
她才想起身,那条手臂又把她勾回去。
卫明诚的亲吻细细碎碎落在她肩头发梢。
谢茉推据:“不要了……”
“嗯。”低哑的嗓音掺着笑,卫明诚说,“我今天休息,你再睡会,我去买菜做饭。”
说完,卫明诚放开半梦半醒的谢茉,利落下床穿衣。
洗漱完,淘米,用铝锅煤炉煮粥,他则提上网兜去农贸市场买菜,谢茉起床时卫明诚已把白粥、蛋饼和清炒小青菜摆上桌。
谢茉在饭桌前坐下,想到这人昨晚的行径,捶捶腰,而后便探手在他手臂内侧狠狠拧了一把。
他浑身上下没一块赘肉,肌肉块块分明,块块饱满结实,因有心让她撒气,便故意松弛下来,可谢茉还是拧得颇费力,不由地翻了两白眼。
卫明诚笑着搓了搓手臂,给谢茉夹了一筷子切好的蛋饼。
“我今天买了一只鸡,想怎么吃?”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更是给她递台阶。
谢茉眼睛一亮,低敛眼眸,状似思忖,片时,道:“放粉条、土豆块炖吧,记得放辣椒。”
后面,忍不住问卫明诚一大早都在农贸市场买了什么,俩人便开始闲话家常。
舒舒服服用完早餐,谢茉揣上文稿,推出自行车便要出门。
路过隔壁,正巧和田嫂子撞个对脸,谢茉面上带笑打招呼:“嫂子要出门呐。”
田嫂子扯了扯嘴角,应了声“嗯”。
谢茉笑吟吟:“那不打扰嫂子,我先走了。”
田嫂子目光惊愕地落在谢茉的脚上,踩脚蹬离开的是一双黑色条绒面的带盘扣布鞋。
娇小姐竟会穿乡下人才穿的布鞋?
她长自农村,从小便穿布鞋,但自从跟杨建国到军区就再不穿布鞋了,她知道布鞋透气跟脚,但布鞋怎比得上皮鞋体面,皮鞋金贵不耐磋磨,买双解放鞋换着穿就是了。
田嫂子一时闹不准谢茉心思。
丑……人,呸,长得好看更爱作怪。
穿鞋作怪,还作怪让男人给她刷鞋。
昨天杨建国和李驾驶员去了一趟市区,路上李驾驶员说漏嘴,杨建国回家当西洋景说给她听,却让她莫名堵了口气,夜里杨建国三番五次朝她伸手,都被她一一拍开。
虽然不痛快,但念及谢茉上回对梅梅的回护,加上杨建国的劝说,今早去买菜时,她也没跟同路的军属叙说。
田嫂子转身押上门,思绪乱飘,卫明诚给她刷的不会就是刚才那双鞋吧?
让男人给自己刷鞋……又是合军区头一份。
切,要不怎么说她不待见隔壁。
田嫂子正腹诽着,一侧脸就对上卫明诚幽邃,没什么情绪的目光。
第081章
田嫂子像被马蜂蛰了一下似的, 眼皮一跳匆忙转过眼,拉开门栓,回身又进了家门。
背靠门扇, 她伸手按了按心口。
刚舒一口气,就见家里老大跻拉着杨建国的鞋乱窜, 田嫂子脸一拉, 竖眉呵斥:“赶紧把你爸的鞋换下来。”
解放鞋鞋底再结实也遭不住拖来拖去的磨蹭。
老大脖子一缩, 立马转身回屋,拎出一只鞋:“妈,我这个鞋帮有洞了,给我买双新的呗。”
田嫂子把鞋夺手里, 仔细瞅瞅:“这么个小洞,补补就能穿。”
“都补两回了。”老大梗着脖子。
田嫂子眼睛一瞪:“管它补几回,能穿就行。”
见老大不服气, 田嫂子想起谢茉脚上的那双布鞋, 说:“要不给你做双布鞋, 透气跟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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