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刚刚却被当面打了脸, 谢茉不仅会帮忙做家务,人灶上手艺还挺好。
杨营长刮了自己老婆一眼, 瞧瞧,人家可不是懒婆娘、娇小姐。
田嫂子狠狠剜回去一眼, 脸却被臊出红晕。
夫妻两人才将打完眉眼官司,就发现自己儿子已挪到饭桌边上,谢茉正把满满一碗凉面放到辉子跟前。
田嫂子挑眉瞠目,不等谢茉把崭新的筷子塞给辉子,田嫂子伸手一挡,另一只手去拉扯辉子。
谁知,辉子却不管不顾地“嗷”地一声叫出来,田嫂子手僵住,辉子趁机挣脱他妈的无情铁手,屁股一沉,挨桌沿坐下来,顺势抽过谢茉手里的筷子。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不愧生在物资匮乏,且须抢食吃的多孩之家。
谢茉禁不住乐了。
人都上桌了,再把孩子扯下来就难看了。田嫂子益发尴尬。
这年月物资匮乏,粮食金贵,除非面皮厚如城墙,否则没啥火烧眉毛的急事,会自觉避开饭点再去敲别人家门,不然主人家该不该让客人上桌呢,对上门的人一样,饭点上门不是给人难为。
之前一直以为这家是卫明诚做饭,营部回来没半个小时,饭菜肯定正做着,两口子这才上门的。
他们真不是那厚脸皮的人。无功无劳,没帮人啥忙,反受人恩惠,咋有脸上门蹭吃蹭喝。
田嫂子上门道谢本就低了头,此时更是抬不起头。
仿佛嫌田嫂子不够钻地缝,辉子这个亲儿子助力了一把,他扒拉一口面条,又嗷呜一大口吃掉谢茉夹到碗里的肉,一边眯眼咀嚼,一边含糊不清说道:“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这孩子不懂大人们复杂的心思,说完他就把脸埋进碗里,专门干饭去了。
四个大人之间的气氛却因他这话猛地收缩,绷持片晌,一霎时“嘭”地破开。
田嫂子心底的别扭随之淡下去了,手指攥紧,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主动看向谢茉,略磕巴地说:“今、今天的事多亏你了,小谢。”
谢茉摆手:“也是赶巧碰上了。”
田嫂子扯了扯嘴,一声冷哼都呛进鼻腔了,想起这不是自己家,又生生憋住,因而声音嗡嗡的:“那么多人瞧见,就你伸手帮忙了。”
她正在摘菜,辉子踢踢拉拉回家了,她抬头刚要教训两句,那么醒目的巴掌印可不就瞅着了。那手印大小一看就不是小孩打的,自家三个皮小子,怎么打架她清楚得很,用拳捣用脚踢,况且小孩子可没那么大力气能把人脸都扇肿。
自己孩子自己能揍,但是旁人可不能无理打,再说大人抽孩子,以大欺小,这是欺负人。
田嫂子当场跳脚。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吃过闷头亏。
一把薅过辉子追问,辉子说:“姜老师打的。”然后把事情经过囫囵讲了一遍。
原来是姜大花家的阳子又在一群小孩里作威作福,又抢玩具又推人,自家辉子见义勇为,阳子杠不过辉子就哭闹起来,姜大花啥都不问,一上来就朝辉子脸上来了一巴掌。
瞧那印子,姜大花是下狠手了。
她咽不下这口气,出去找了一圈姜大花没找到人,忿忿回家做饭,本打算晚饭后去堵姜大花家门,不过却被杨建国好声好气一顿劝,便领上辉子,别别扭扭来隔壁道谢。
她不是好赖不分,知恩不报的人,心里再不得劲,她还是咬牙克服克服敲门了。
她头一回感谢谢茉的体面礼貌,给她兜住脸面。
这一刻面对谢茉,她不自觉便懊悔羞愧起来,因着以往那些明里暗里的讥讽嘀咕。
迎上谢茉坦然明亮的眼睛,田嫂子不由地别开眼。
那眼睛清凌凌的,那些压在心底说不出口的小心思使她莫名心虚,心虚到不敢坦荡荡地对视。
谢茉眼睛一弯。
不用谢茉费心回应,杨营长已在旁边附和,满口的夸赞感谢。
卫明诚搭了谢茉一眼,看出谢茉唇边笑容的僵硬,一来给谢茉解围,二来他的确不清楚这夫妻两为何道谢,于是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发生什么事了?”
杨营长愣了愣,谢茉适时微笑说:“我还没跟他说。再说,这也不是什么高兴事,不适合饭桌上讲。”
嗐,到底大城市来的,讲究多。自家饭桌向来鸡飞狗跳,说话也没啥禁忌,一不开心还会摔筷子撂碗。不过气闷了吃饭确实会岔气。文化人就是懂得多。
既然谢茉没说,对着他们两口子不好讲清事实,他索性截住话头就把事情跟卫明诚说了。
卫明诚的脸慢慢沉凝下来:“托儿所管理这么散乱?”他一个未婚军官,大部分的时间在营部,或外出任务,对这类后勤事务了解不多。
他问杨营长:“里头的工作人员都是军属吗?”
杨营长也不大清楚:“除了所长……剩下的老师都是吧?”
田嫂子一口肯定道:“都是。”
刚才听杨营长复述,田嫂子火气又涌上来,这会儿忍不住抱怨:“姜大花因为偏心自己儿子,打骂别人家孩子,被人家长找上门好些回了,但她就是不改,其他老师没自己孩子在托儿所,处事还算公道,但姜大花犯浑欺负孩子,她们不想得罪人,就当没看见。”
越说越来气,田嫂子嗓门不知不觉高了两个度:“就这样还当啥老师?她们哪有一点当老师的样?就该统统开除!”
“瞎说啥呢?”孩子无缘无故被打了,杨营长也搓火,但他比田嫂子理智。
托儿所老师都是军区干部家属,里头不知混了多少人情,开除是那么容易的?要是好开除,就姜大花隔段时间就跟孩子家长撕闹一场,一早就被人劝退了。再说,军属们多数出自农村,个人素质相差不多,换上新老师很难说比前头老师更好。
田嫂子也懂,但她火气蹭蹭上冒,不做点啥且安稳不了。
田嫂子发泄几句心里好受些,眼角夹一眼谢茉,抿了抿嘴唇就问谢茉:“小谢有啥法子不?”
谢茉垂眸略忖了忖,便大方笑道:“那我说说,可行不可行咱们再商量斟酌。”
田嫂子一拍手:“小谢你只管说。”
谢茉便说了:“咱们的目的是想孩子有个好的环境,并不是一定要跟谁谁死磕,对吧?”
见田嫂子点头,谢茉继续道:“明确奖惩制度,比方说被家长找上门投诉,投诉一旦确认会有怎样的处罚,多次触犯又是怎样的处罚,相应的,哪个老师仔细尽心,得到最多小孩子认可便给发放奖励。”
像姜大花这类人,他们对“规定”不在意,总觉得只要不去了解,出了错就不能归咎到他们身上。颇有种“我无知,我有理”的感觉。
他们死犟,光用嘴说,他们完全不入心,全当耳旁风。
他们只有被动了最在意的东西才会“听话”。
比方说扣工资。
田嫂子、杨营长对视一眼,都觉得可行:“小谢说得对。”杨营长暗叹,文化人脑子清醒,拐着弯的办法也多。
“扣她钱!”田嫂子振奋,用力点头,“姜大花是个死扣,罚她钱比要她命还难受。”
“我明天就去托儿所,跟所长提提这事。”田嫂子现在的心情直如大夏天喝了一杯凉白开,爽快!
卫明诚对杨营长说:“这建议可以拿到例会上讨论讨论。”
杨营长想了想,一脸赞同:“对对!”
托儿所所长的多半是管不住军属的,这事要想成,少不了军区领导的支持。
可领导会是啥态度?
“孩子的事情处理不好,家长心里不能踏实,这便影响训练甚至任务。”卫明诚说,“再者,领导多次表态,孩子是家国的未来,要关爱,要重视。”
这下,杨营长不再犹疑:“行,我回去琢磨琢磨发言稿。”
谢茉侧脸,看向卫明诚。
见卫明诚眼眸中泛着笑,几不可见颔首,她唇角不自觉弯起。
俩人竟有志一同的用了“孩子是未来”这话。
多多少少沾一点“心有灵犀”的边边了。
顿了顿,谢茉说:“当然,辉子不能平白挨打,对方必须跟你和杨营长还有辉子道歉。”
“啊?”田嫂子一下没反应过来。
大人向小孩道歉这事她可从来没听说过。
田嫂子之前出门去找姜大花是为了泄愤,去骂去打,她想通过这种方式“找回来”,她连道歉这茬都没想到,别提更深的了。
谢茉说:“哪怕辉子是孩子,也有人格尊严,一直说‘打人不打脸’,让她给辉子道歉,这都是应该的。”
谢茉理所当然的态度感染了田嫂子,越想越是那么回事,辉子白挨了她姜大花一巴掌,脸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难道还当不起她一句“对不起”?
田嫂子心念转圜,铿锵有力道:“就是!”
杨营长一口赞同:“说得好。”
接着,又是一轮更真诚的感谢。
田嫂子也跟着感谢:“小谢,多亏有你。谢谢你……”
其实,田嫂子想跟谢茉道个歉,但丈夫儿子都在,再加上心里卡着道坎,此时还抹不开面子。
谢茉不知道田嫂子复杂的思绪,即便知道也不在意。
她所作所为本就不为田嫂子,呵止姜大花是不忍心她欺凌幼儿,将才之所以提建议,也是为了托儿所里的孩子能有更好的成长环境,因此她压根不在乎田嫂子感谢与否,更不想听田嫂子的忏悔。
事情说完,两口子扯上吃得肚皮滚圆的辉子告辞。
谢茉、卫明诚把人送到院门口,杨营长说:“回头事了了,我家请客下馆子,你俩可不能推辞。”
谢茉瞥一眼卫明诚,爽快应下:“好。”
辉子听见下馆子当即“嗷嗷”欢呼起来:“要下馆子喽~”
田嫂子忍不住戳了辉子一指头:“就会憨吃憨玩。”
谢茉低头看着辉子憋憋的嘴,和红肿的半边脸,忍不住开口打圆场:“辉子可是小小男子汉,今儿这事没哭不说,连一点眼泪花子都没有。不愧是军人子弟,从小就勇敢坚强。”
谢茉这话可把辉子得意坏了,只见他挺起小胸脯,跟一只意气风发的小公鸡似的,一路昂首阔步地回了家。
吃过饭,谢茉坐在庭院的椅子上观看卫明诚洗碗时,被辉子逗出的笑意还氤氲在眼眶里游来荡去。
卫明诚将洗干净的碗筷晾上,走到谢茉身畔问:“这么喜欢孩子?”
谢茉一怔,摇摇头:“我就是叶公好龙罢了。”这一点,她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
既然已经提到托儿所,谢茉便将她看到的托儿所环境向卫明诚描述了一下,末了感叹:“孩子体弱,免疫力不强,周围环境不干净感染各种病菌。托儿所这环境……希望这会能有所改善吧。”
卫明诚沉沉“嗯”了声,问:“怎么想到去托儿所?”
谢茉伸手触上卫明诚小臂上的水珠,食指指尖带着这滴饱满的水珠,沿着鼓起的青筋慢慢滑动,漫不经心地说:“你之前给我说的工作就包括托儿所老师,我去考察工作环境来着。”
卫明诚流畅的肌肉一僵,语调却一如既往地稳健:“要去工作吗?”
想到白天托儿所里的孩童此起彼伏的哭闹声,犹如魔音贯耳,谢茉头皮应激般刺疼起来。
“不去。”谢茉回答的干脆。
卫明诚闻言便低低笑了一声。
谢茉轻咳一声,便转了话题,开始跟卫明诚讲述孩子教育的问题,东一榔头西一棒椎,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卫明诚听进去多少谢茉不清楚,但她说着说着,自己却愈发坚定一个想法:只要一个孩子。
如今家家一串孩子,多了家长分不出精力照看,只能散养,身在军区还能把孩子放进托儿所,条件已算优越,但在谢茉这个后世人眼里远远不够,后世提倡优生优育,每个孩子特别是独生子女所收到的关注和资源是如今的人没法想象的。
在孤儿院时,院长妈妈虽慈爱,但她的爱分散给几十个孩子,每人所得都是经过稀释的爱,且谢茉当时并不出众,因而从不曾被偏爱,直到被奶奶领养,奶奶将爱全部倾灌给她,那时她才真正体味到幸福的滋味。
所以,不论出于本愿,还是为日后的孩子着想,谢茉这辈子只想要一个孩子。
她想让自己孩子得到父母完完整整的爱。
谢茉掀起眼皮看向卫明诚,猝然问道:“以后我们只要一个孩子,好不好?”
话题拐得太快,卫明诚一时未反应过来:“嗯?”
谢茉解释:“这样我们便可以全心全意只爱ta一人,不必将爱分薄,ta能获得我们所有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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