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神器之法不可用,她还能怎么办?
少菩兰悠神色茫然,忧愁地看向他,不说话。
于是贺兰阙在她的目光里脸色渐渐苍白,他失了左臂,那处的袖子空荡荡的,头发也没束起,落魄的像一只小狗。
他如同身受神罚之人,等着她的宣判。
他没忘记在坠入水中前看到少女出现那一刻的欣喜。
倘若她还是不相信——
贺兰阙右手抬起,一朵红色莲花渐渐在他手中清晰,自他重伤后,妖丹也不再是灿烂血红,此刻如同蒙了一层灰色的雾,少年将莲花递给菩兰悠,“这是我的妖丹所化。”
是他曾给自己用于照明的那朵绯色莲花。
菩兰悠一愣。
魇妖腹中,他因自己的一句怕黑,竟将妖丹给她......照亮??
“没有妖丹,我便没有杀人的能力。”贺兰阙眨了眨眼,祈求般说,“你收下它,看着我。”他抿唇,又道:“我不会......”
不会再随意杀人。
他望向那朵莲花,生怕眼前之人拒绝。
妖族的妖丹形状各异,但他的妖丹却是如此漂亮的莲花形状……
菩兰悠想起,他的母亲,那位只在传说里听过的神女,似乎是位掌管人间四季的草木神。
也许这朵莲花,是他与母亲仅剩的联系。
人潮如织,耳边传来摊贩的叫卖声,菩兰悠望见他眼中小心神色,少年在等她的回答。
他将妖丹交与她,期望能得她信任。
可是为何呢。
仅仅是因为她在栖霞镇没有放弃他,这一点微薄的好,他便愿意把自己的命门堂而皇之的告知她。
菩兰悠再次叹息,声音低下来,“哎......”
少年身子颤了颤,眼底渐渐盈起水色,他不甘被这样的情绪左右,难堪地垂下头。
半晌,
视线内出现一只白皙的手。
如同溺水之人终于得见浮木,贺兰阙骤然抬首。
她勾勾手心,示意他把妖丹交出来,“怎么,反悔啦?”
贺兰阙几乎颤抖着将妖丹幻化的莲花放于少女掌心,她肌肤白腻,和血红妖丹形成鲜明对比。
菩兰悠接过莲花,手指蜷缩。
此刻她握住掌心之物,与上次心境完全不同。
说不清心底腾起的什么情绪,菩兰悠倏尔背过身去。
少年于她身后贪婪地瞧她,眼底是菩兰悠未得窥见的执拗与占有。
他缓缓勾起一个笑,因对方的心软。
眼前少女,有世间最柔软的心肠。
菩兰悠用灵力将莲花变小几倍,直到变成一个指甲大小的坠饰模样,径直向一间珠宝铺子走去,见贺兰阙没跟上来,回头看他,“走呀。”傻站着干嘛。
他茫然抬步跟上。
她......不说些别的了?
菩兰悠自是不知他心底在想什么,她在一间铺子里寻了一根银色素链,将那朵红色小莲花缠绕几圈,而后戴在自己颈间,偏头问贺兰阙,“好看吗?”
菩兰悠想着,这么个大件东西,她也不会用,拿着怪不方便的,不如以这种方式放在身边。
她今日穿着水墨色长裙,上衫像晕开的山水,妖丹如红莲般悬在她脖颈上,如同山水之上停驻的一轮圆月。
贺兰阙看着她柔软眉眼,轻声说,“好看。”
少女便露出一个明媚的笑。
她好快乐。
并不为他的身份而厌恶他。
甚至再有能力杀掉他以绝后患之时,她只是轻轻叹口气说,怎么办呀。
贺兰阙抿唇见她穿梭各类布匹衣服中,而后挑了一件黑色长衫,又递给贺兰阙,指了指里屋试衣服的地方,“呐,你试试。”
他眨眨眼,目光落在菩兰悠递过来的衣服上,复又歪头望向她,轻声说,“你在这里等我么?”
他歪头的样子......有点可爱。
菩兰悠把衣服塞进他怀里,收起被美色晃到失神的失态,“当然了,快点快点。”她又不会跑。
见他去里间换衣服,菩兰悠不合时宜地想,若她对他好一些,会不会能改写未来的走向?
半刻后,贺兰阙回来,菩兰悠眼前一亮。
少年如同一柄入鞘的剑,一身的黑,衬的他更加锋利,菩兰悠眼睛放光地又取了一件白色披风,来到少年身边站好,望向他的脸,兴奋道:“你低一点。”
没有女孩子不爱买买买,况且打扮贺兰阙的感觉......格外有趣。
察觉她意图,贺兰阙一愣,而后很乖的弯下身子,菩兰悠将那披风裹在他身上,问他,“暖和吗?”
“......嗯。”
“那就好。”
想到什么,菩兰悠将破军解下来,凑近贺兰阙,利落地将剑拴在他腰上,而后退开,摸着脖颈上的红莲道:“给你的还礼。”
红莲是他的妖丹,菩兰悠暂时不想还给他,可没有妖丹,武力值会下降许多,破军她不太能用得上,给贺兰阙防身用刚好。
少年黑衣银剑,眉眼澹澹,敛去四溢杀气,他显露出难得的乖顺。
菩兰悠又拉着他逛了许多铺子,街上人多,两人时常被人群冲散,贺兰阙总能在离她有一段距离后再寻回来。
菩兰悠惊讶,“你怎么做到的?”
不能用灵力,还能在人群找到她?
少年抬起手,指了指她颈间红莲。
尽管人潮拥挤,可自己的妖丹在她身上,再加上她周围似有似无的萤蝶,少女在贺兰阙眼中简直是在发光,很难不注意到。
菩兰悠恍然点头。
其实平日里她很少能逛街,师父管的严,即便六百年后的她也是常年住在太阿山上,除了必要,她很少下山闲逛。
今日终于过了一把瘾。
既然贺兰阙用不了法术,暂时做不了什么坏事,又能在有距离后及时寻到她,菩兰悠便彻底放纵自己,一路逛吃,肆意极了。
原来逛街这么好玩。
街边一个卖酥糖的摊贩吸引她的注意,菩兰悠捡起一个小狗形状的糖画,转身道:“贺兰——”
笑容在她脸上一僵。
背后人头攒动,却没有她想找的人。
菩兰悠瞬间想了一百种可能。
难道贺兰阙方才都是骗她的?只是为了骗取她的信任,在她以为他真的不会随意作乱时悄然跑掉?
菩兰悠抬手,摸到颈间红莲,她低头,红莲正微微闪着光。
不会。
他既然走,不会不要他的妖丹。
此地还在轩辕坛境内,如今轩辕坛上情况未知,贺兰阙不能用妖力,若是被抓走,怕是凶多吉少。
菩兰悠不敢喊他名字,掌心放出金色萤蝶,萤蝶振翅,而后向前方飞过。
菩兰悠跟着指引走,没过多久,她便见到了少年身影。
白色披风上柔软的布料戳在他脸上,贺兰阙整个人显得温和无害,他手里拿着一只玉簪,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菩兰悠掠过人影幢幢朝他快速靠近。
对面的人察觉到她视线,见她穿过络绎人潮奔向自己,眼底扬起笑意。
这种成为她目之所向的感觉,令他雀跃。
等到了贺兰阙身边,像是为了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少女声音恐吓道:“谁让你乱跑的?你知不知道这是轩辕坛境内,你这样白白嫩嫩的小妖怪,不知是多少大妖的养料。小心被人抓去吃了。”
说完又上下打量他,“受伤了没?”
他们身后是一座寺庙,院门口正燃着香客们点燃的香火,可贺兰阙鼻尖被少女身上药香盈满,眼中仿佛只能看到这一人。
她在关心他。
少年目光变得亮晶晶的,贺兰阙轻声说:“没有。”没有受伤。
菩兰悠见他确实无碍,轻轻松了口气,这才看到他手中的玉簪,是女子样式,她眨了眨眼,“给我的?”
“......嗯。”
她会嫌弃吗?贺兰阙捏紧发簪,忐忑地看她。
少女眼睛弯呈月牙,将头凑向他,“你帮我带上试试。”
她发间有很清淡的栀子香,凑近时馥郁萦满全身,贺兰阙忍住豁然战栗的心跳,手掌却很稳的将玉簪插入她发间。
菩兰悠抬首,“好看吗?”
说完才发现,他们离得太近了。
她能清楚看到少年眼底未曾藏好的依恋,甚至还有一丝病态执拗,没了那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剥开层层外壳,将自己展露在她面前。
让她有种他全然信任自己的错觉。
她感觉自己的心极快地跳动一下,而后瞬间后退远离贺兰阙。
少年歪头,望向她绯色脸庞,似乎很轻的笑了一下。
“好看。”
“……”
旁边摊贩笑道:“客官这玉簪在庙前染了香火,必会保佑您长岁平安。”
贺兰阙收回手,见寺庙门口人头攒动的香客,眼底漠然,淡淡道:“是么?”
他从不信神明。
“自然。”那摊贩又道:“我佛慈悲嘛。”
我佛慈悲吗?贺兰阙不知。
少年讥笑,见菩兰悠挑眉,似乎对他不信神佛有些惊讶。
月华如水,星子漫天,笙歌渐起,一派烟火人间之下。
他缓缓眨眼,视线撞进少女柔润双眸,轻轻说,
“神明不可信,阿兰最慈悲。”
第15章 贺兰阙(15)
一月后,贺兰阙的伤渐渐养好。
他的胳膊被菩兰悠接上,贺兰阙尤记少女拎着他断臂时的滑稽景象,大咧咧地让他放心,“我肯定能把你治好。”只是还需要很久才能恢复如常。
她什么时候从海里捞出他断臂的……
若论医术,世间鲜有人能与菩兰悠比肩,贺兰阙自然相信她。
……思绪渐敛,少年侧首,轻声问道:“你对轩辕坛很熟悉吗?”
今日一早,菩兰悠便同贺兰阙讲明,既然轩辕巍是魇妖所化,她定是要去轩辕坛一探究竟,凭直觉看,那里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未曾显露。
贺兰阙当然同去。
他如今彻底化妖,轩辕坛四处设警,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两人没有乱动灵力,正沿着长阶一步一步向山顶走。
气氛安谧,贺兰阙步子很慢,菩兰悠行于其后,循着少年足迹往上走。
他披着雪白披风,步履缓慢地行于她前,菩兰悠时常被前方飘来的发丝戳到脸,发丝冰凉带着他身上味道,戳的菩兰悠心乱乱的。
“嗯,我曾在此学过术法。”她一边回答贺兰阙那句话,一边镇静地摘出被风吹到嘴里的发丝。
这人头发怎么这么长?
再一次被他发尾戳脸,菩兰悠终于放缓步子离他远了一些。
然后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条路的石阶陡怪,菩兰悠曾经在轩辕坛求学之时,没少摔在这里搞得鼻青脸肿,而今却如履平地走在贺兰阙身后——
菩兰悠停下步子抬头。
前方少年还是安安静静的模样,只留个她一个单薄的背影,她目光缓缓落在少年衣摆处——
步履不平,他踏上新一阶,身形微晃,而后安静站好。
短刹停顿,他继续前行。
一阶,两阶,三阶。
每一次迈开步子,他都有极短一瞬的停顿。
荒唐的想法出现,菩兰悠迫切验证。
她缓缓抬步,踩上贺兰阙刚走过时没站稳的那一阶。
足下稳实,丝毫不晃。
心中想法被证实。
她轻轻咬唇,不肯相信眼前之人……竟然在用术法修补这条崎岖不平的路。
仅仅是因她在身后,不想让她失足摔倒……?
多少灵力禁得住他这么糟蹋?!
那种荒唐夹杂着欢喜的情绪,让菩兰悠呼吸不稳,继续走了十阶后,她终于忍不住扯了扯贺兰阙的头发,“走不动了。”
再这样走下去,他好不容易恢复的身体又要糟糕。
贺兰阙轻喘一息,他伤愈不久,方才耗费的灵力有些多,是以感觉到菩兰悠扯住他头发的动作,缓了半刻后,才弛滞回身。
他缓缓眨眼,平息体内灵力后才垂头看菩兰悠,试探道:“你可以先用术法上山,我一人走便可。”
果然,少女拒绝的很快。
“那怎么行?这里到处都是屠妖咒,你万一不小心碰到,小命都要交代在这。”
少年得到满意的答案,露出一丝极淡的笑。
而菩兰悠盯着他苍白脸色,只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变成了熟透了的桃子,一戳便会软陷,而后泛出酸甜的汁水。
他竟然丝毫不提方才做的一切。
......他图什么?
菩兰悠抬步上到贺兰阙前面台阶,一个不稳差点摔倒,贺兰阙见她动作一愣:“……当心。”
这才对,这才是这破路原本的样子!
她方才之所以走那么稳,完全是因为贺兰阙。
她堪堪和少年平视,轻吸口气,盯着贺兰阙眉间纹印道:“你的本体是什么?”
若是小巧便携,不妨化形,她直接御风带他上山便是。
这崎岖长路,贺兰阙为她平半程,剩下的,她可以带他走。
少年闻言,眉眼挑起,望向她,“没有猜到吗?”
其实猜到了。
倒不是她多聪明,只是他额间提示太过明显,那条红色小蛇蜿蜒地卧在他额发下,似乎正露出一双眼睛瞧她。
菩兰悠见过的妖很少,更何况会幻化人形的妖。
她突发奇想,试探道:“我可以摸摸吗?”摸摸蛇纹。
贺兰阙呼吸一停,半晌,他很乖地向后下步一个台阶,而后仰视菩兰悠,小声说:“可以。”
天光明熙,少女高阶而立,长发如墨,眉眼皆是好奇。
于是菩兰悠居于他台上一阶,缓缓伸手触碰少年眉心。
贺兰阙身体微倾,躬身低首,以额触她手掌,眉间红蛇随他动作,臣服般落于菩兰悠指尖。
少女手指轻颤。
许是本体缘故,贺兰阙体温偏低,如今日头高悬,他肌肤也是冰凉凉的,像一块手感腻润的白玉,因她的触碰,少年身子紧绷,她指下的皮肤也泛开热意。
菩兰悠记得,在魇境水底,贺兰阙似乎会因她的触碰而害羞。
菩兰悠用一根手指缓缓描绘那条红色的蛇纹,她轻拭蛇头位置,贺兰阙便头更低。
菩兰悠一顿,一个荒诞的想法出现。
她佯装不知,使坏似的手指落在蛇纹躯干位置,而后轻轻一戳——
少年身子微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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