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意潮满意地牵着何楚云的手,停在了一处荒草地间。
并非他欲行不轨之事,只是这出地势不低,正巧可以看到下面村子的景色。
草屋棚白,荒原雪冽,看得人身心舒畅。
“嫂嫂好久没出来了吧?”
何楚云今日没带下人,独自跟着邓意潮悄悄出来的。
“是啊。”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郊外这冷冽清新的空气确实与城内不同。
邓意潮指了指下方的村落,“嫂嫂,那叫青桃村,听说家家户户都种了桃花树,到了春日美极,五月我带嫂嫂再来看桃花可好?”
他的眸子里充满了希翼,明明不是夜晚,可他眼中却像是装满了朗星。
“好。”何楚云微笑着回,笑得依旧温柔静和。
随后便不再多言。其实她的话一向不多,通常都是邓意潮在说她来听。
那蛮子是个脸皮厚的,她回不回他都不介意,只顾自说自话。
“嫂嫂,你知道吗我——”邓意潮望着被云层遮住的浅淡日光,想把儿时的遭遇与何楚云倾诉。
他想让她更了解他,心疼他,爱他。
可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口了,之前何楚云一口一个野种的,现在他却真的担心起来她会瞧不起他一个乡野长大的孩子。
他本就配不上她。
邓意潮暂且没想好要不要将自己的事说与她听。
他不知如何岔开这句话,他对何楚云的过去也充满了探知欲,遂扭头问道:“嫂嫂,你儿时在京城过得如何?快活吗?”
一阵清风拂过,何楚云用小指将飘在脸上的一缕鬓发勾在耳后,露出白皙柔嫩的面颊与小巧的耳朵。
“太久了,不记得了。”何楚云叹道。
其实她记得一清二楚,忘了什么都不能忘记她在京中的日子。
那是她人生最快乐的日子。
祖父尚在,俞文锦也伴她身侧。那时她就如现在的何度雨那般,潇洒任性,肆意张狂。
邓意潮瞧出了何楚云眼里未来得及掩饰的悲伤,问道:“嫂嫂怎地了?可是想家了?”
何楚云回过头看他,笑道:“我日日在家,谈何想家?”
邓意潮却言,“旁人不懂,我却是懂的。”他顿了下,咽了咽喉咙,抬起眸子望向下方的村落,“我虽生在敏州,但我打有记忆起便在北州,开口叫得第一句不是娘而是阿妈,听的是北州话,吃的是北州粮,虽短短几年,但我却像是把根留在了那儿。”
“那你可有再回去看过?”何楚云问。
邓意潮敛了脸眸子,随后点点头,“回去过,给后来收养我的猎户上坟。”
何楚云也似是听说邓意潮被猎户收养过,现下才知道原来那户人家已经不在了。怪不得他一脸伤感。
没等她说什么,邓意潮嗤笑一声,“嫂嫂,我对邓家人没什么感情,也从未把他们当过家人。”他握紧了何楚云的一只手,“嫂嫂做我的家人可好?”
见何楚云没回答,他又捏紧了她的手,似是要她发毒誓一般,“可好?”
何楚云给不了他这种承诺,而他又不似平常疯癫发怒那般好糊弄的样子,反倒冷静认真,叫她难以应对。
她只好玩笑道:“嫁给你兄长当你嫂嫂,我们不也是一家人?”说罢她试图将手抽离,却失败了。
邓意潮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问道:“嫂嫂,不要说这种伤我的玩笑话了。我若能当上家主,嫂嫂做我家人可好?”
何楚云想了想,反正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嫁给邓家家主的,他若是真当上家主了,那她如今承诺他也并无问题。
“好。我答应你。”虽然她不认为这蛮子能扳倒邓意清。
反正先应付着。 邓意潮听后十分动容,眼中顿时泛上闪烁的泪花,将她搂紧怀里牢牢裹住。
他将脸埋在她的肩膀,带着哭腔模糊着道了一句:“谢谢嫂嫂。”
两人坐在荒草地上,迎着清冽的山风相拥。
邓意潮甚至想,若是能死在此刻也好。
两人情意缱绻,下方村子的村口传来一阵小童的嬉闹声打搅了这份安稳与宁静。
何楚云这样坐着被他抱得也不是很舒服,便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她转过头去看向下面嬉闹的小童。
那几个稚童不过四五岁,远远瞧去像是几个会叫的泥点子在乱蹦。
他们玩的游戏都是些民间乐趣,何楚云出身高贵,儿时都是习字学画,投壶逗鸟,哪里见过这些,便多瞧了几眼。
这一幕在邓意潮眼中却引起了别样的情绪。
她这般眼含笑意瞧着那几个小孩儿是什么意思?她喜欢孩子?
可她前些日子明明说过不喜欢孩子,也不会生孩子。
所以他才寻马大夫要了方子。
他已经喝了断子药,从此再不能生育。
可若是她日后又想要孩子了呢?
他不能给她,她会不会弃了他去找别人?
一阵难以抑制的慌乱又浮上邓意潮的心头,硬生生将他刚刚涌起的安心压了下去。
他怕,她后悔了怎么办。
第42章
自从发现何楚云可能喜欢孩子后, 邓意潮对她粘得愈发过分了。 如影随影,几乎寸步不离。
甚至连着几日宿在珠玉阁,她来葵水时他也鞍前马后伺候着。
就像一块牛皮糖, 甩也甩不开。
何楚云的一举一动, 邓意潮都要知晓。
若是她要参加什么宴席, 他就会派人拿来赴宴名单,仔细审查,就是要看看有没有未婚适龄的俊秀公子。若是有, 他便如临大敌, 即便受邀名单没有邓家他也会想尽方法进去。反正他邓家势大, 人人都给三分薄面。
起初, 何楚云虽然觉得烦, 但邓意潮并没有妨碍她做事, 所以她并没有过多去管。
只是心中生厌, 她又实在玩腻了懒得费力教他规矩,便刻意疏远了他一些。
这可倒好, 察觉到她疏远之意的邓意潮像是得了疯症, 愈发过分, 几乎是见面就寻事与她争吵。
就连她与吴铭慧出门逛玩他也要管。
质问她‘有时间与她出去,为何不陪陪他?’
何楚云心道:吴铭慧是她友人, 与你这蛮子能一样嘛。
她淡漠无所谓的态度快把邓意潮逼疯。
四月初春,敏州城万物复苏,暖风拂面。
屋子里的炭盆何楚云早先便令人撤掉, 浊了一个冬天的屋子可算能清爽些了。
屋外的雪也早就化个干净,才下过一场春雨,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下人走过时都小心翼翼, 生怕摔倒弄脏了手上端着的贵人们的东西。
此片生机勃勃,何楚云的寝室内却剑拔弩张。
“这是谁?”
邓意潮手中手拿一个红卷,指着一个人名朝着何楚云质问道。
他双目通红,似乎在压抑着体内汹涌的怒意。
何楚云坐在桌旁,轻悠悠喝了口茶,“你不识字?那不是写着黄连英三个字嘛!”
邓意潮‘啪’地一声将名卷摔在地上,转到何楚云身前,有些疯魔,嫉恨道:“那日钱家府宴我没去,有人瞧见你们两个单独行了半个时辰,他和你说什么了?你们做什么了?”
何楚云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需要向你解释?”
邓意潮直接炸了锅,指着自己,“你是我未来妻子,你与外男单独相处,凭什么不需要向我解释?”
何楚云放下茶,抬头注视着他,“邓意潮,你逾距了。”她声音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叫谁听来都能听出话中的冷意。
邓意潮也有些害怕,她好久没有如此对他这样说话了。自从他学会伺候她后,她便一直惯着他哄着他,尤其是在他喝了断子药之后更甚。
可气已经发到这,他断然没有后退的道理,他必须得知道她与那个黄连英说了什么。
那黄连英是敏州城有名的风流才子,红颜知己无数。
她是不是也喜欢那个人?是不是不想要他了?
如果是,肯定是那个黄连英主动勾引她,他要去把那个贱人碎尸万段!
“告诉我!你和他说什么了!你是不是喜欢他!”他已经失控,无法冷静。
何楚云敛了下眸子,眨眨眼,开始后悔当初惹上这个净会给她找麻烦的瘟神。
眼下和他讲道理也没用,她知道,这蛮子肯定什么都听不进去。
说不定还会破罐子破摔在这何府大闹一场。
想到昨日父亲又重新提起的婚事,何楚云抬眸道:“你想拿什么娶我?”
这话并非情情爱爱,让邓意潮瞬间便冷静了几分。
他的确有些惭愧。虽然这个月也在努力经营,但他大部分的精力都耗在了何楚云身上,根本顾不及多余的事。
现在来讲,顶多两三成的把握。
何楚云道:“我如今还不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待我成为邓家家主夫人,届时再向你解释我和那黄连英谈了什么。”
这蛮子成日里满脑子都是情爱,完全将家业经营抛之脑后。可他不知,若他没有家业在后,她又怎么会喜欢他,嫁给他呢?
邓意潮嘴唇动了动,颤抖着声音道:“好,好。我懂了,你且等着吧,我会让你满意的。”
何楚云颔首,“那便静候佳音了。”
出乎意料地,这蛮子似乎一旦离了她便是个极有本事的人。
没过十日,他便又来了,说是邓父已经许了他与萧州的生意往来。
这萧州的生意,算是邓家第二等重要的生意。邓意潮能得到这个机会,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
而邓父能把这生意交到他手里,保不齐也存了想扶持他上位的心思。
这下何楚云才对邓意潮高看了一眼。
她好些日子没觉得邓意潮这般顺眼了。果然男子只听话是不行的,若是找个只会听话的,那奴隶多得是。
钱权皆备又听话的男子才有趣。
邓意潮得了应允,时隔小半月又宿在了何楚云房中。
他似乎饿极了,晚间格外凶狠,叫何楚云差点昏迷过去。
毕了,他又收敛了凶蛮野兽模样,轻轻柔柔地给她擦身揉肩。
邓意潮扔了手里的帕子,抱住正在歇息的何楚云。
他触碰到她温热的体温,与她毫无间隙地拥在一起,才感到一丝心安。
这些日子他忙得脚不沾地。又是使计又是怀柔,上下打点,好容易才拿到了萧州的生意。
他很委屈。他拥有的这般多,她才愿意正眼看他,才愿意让他伺候。
那他这个人呢?她就一点都不爱他吗?
邓意潮不敢深想,更不敢问。
他知道得不到什么令他愉快的答案。
“嫂嫂。”邓意潮贴着何楚云的耳朵轻唤。
“嗯?”
“嫂嫂喜欢过旁人吗?”
他知道何楚云的性子并非良善,她高兴时能把人陷进温柔乡里无法自拔,不高兴时就将人贬入阿鼻地狱,施尽酷刑。
这么久了,他也认清了何楚云似乎并不爱他。
他一开始的感觉就没错。
她会惯着他,哄着他,可她不爱他。
那她爱人是什么样子呢?他想象不到。
这样一个自私恶劣的女人,会爱上一个人吗?
肯定没有的吧,她只爱她自己。
邓意潮暗自苦笑,却在听到那人的答复时,浑身的血液都凝冻成冰。
“有。”
邓意潮愣愣地抬起头,话间闪过不敢置信,“什么?”
何楚云看着他,道:“我说有,我喜欢过别人。”她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述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
邓意潮头脑发懵,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嘴唇哆嗦着,半晌才问道:“是谁?”
何楚云目光深远,似是在回忆,“他是个很好的男子。”
会帮她写诗,会将所有的钱都给她,什么都不图,只想对她好。
这么想着,其实邓意潮做的也不比那人少,可她就是觉着,两人云泥之别,邓意潮差了他十万里。
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俞文锦。
包括她曾经视为赝品的锦奴。
‘啪嗒啪嗒’
邓意潮低头一看是两滴泪落在了被子上。他伸手一摸,果然是自己的。
他倾身上前吻住了何楚云的唇,不是动情,只是不想让她再说了。
别说了,他一刻都承受不了。
他无法接受何楚云真心地爱一个人。
她的爱那么稀有宝贵,到底是被谁拿了去。
邓意潮第一次吻着何楚云脑子里想的却是旁的事。
是那个雪来?应该不会,若她喜欢雪来,当日不会任他侮辱雪来。虽说后来她替那马奴报复回来,可他瞧得清楚,她的眼中并无爱意,甚至连对一个物件儿的喜爱都没有。
是黄连英吗?那人才气绝艳,惯会耍弄小娘子的春心。可何楚云并非一般人,寻常的手段她都瞧不上。且那黄连英看上去也恃才傲物,想必不会与何楚云低头。
那是谁?那个锦奴吗?
邓意潮心一空,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
自从她因那乐奴打了他之后,这乐奴便成了他心里的铁疙瘩。
可何楚云的行踪他都知晓,从两人有了关系开始她与锦奴便断了。
甚至有一次他大着胆子问起来,何楚云都是说已经与锦奴结束。
是以他心底里虽然介意,但这些天对那个乐奴一直是避而不谈的态度。
“是锦奴吗?”
没能忍住,他还是问出口了。
两人嘴贴着,邓意潮说得也不清楚,模模糊糊。
何楚云只听到了一个锦字,于是她下意识地晃了下眼皮。
这下让邓意潮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竟然真的是那个锦奴!!
贱人! 邓意潮心中怒意愈演愈烈,呼吸也愈发急促,嘴上动作没收住,不慎将她的下唇咬破。
感到痛意,何楚云推开了邓意潮,扇了他一巴掌。
邓意潮被扇得偏过头去,这下才彻底冷静下来。
可他的疯症似乎从体内释放再也收不回去,他舔了舔嘴角,幽声道:“嫂嫂好久都没打我了。” “打我也好,总胜过不理我。”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涣散,瘫坐在榻上,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着何楚云讲。
接着他又面露凶光,“我爱嫂嫂爱得心都痛了,嫂嫂却拿那样一个贱人来侮辱我。”
他坐起身,定定地看着何楚云,恶狠狠道:“嫂嫂放心,我会解决掉你我之间的这道阻碍。”
他偏执地以为是锦奴,何楚云才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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