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萧巍便恨上了他。
酒过三巡,他倚在软榻上,看着面前婀娜多姿舞动的姬妾们,只觉无趣。一脚踢开了奉酒的婢女,看向壁上悬着的那张弓。
有乖觉的门客会意,提议道:“总闷在房中也是无趣,开春后万物复苏,不若进山射猎。”
萧巍冷哼道:“无趣。”
门客眼珠子一转,又道:“小人这里倒是有一消息,只是路途遥远,恐世子疲乏……”
“少废话,”萧巍立时会意,坐起身,“快说。”
门客诺诺,立时讲了。
说是湘州韩家有一脉分支居于汉川,不知因何缘故,定下阖族迁去湘州,这几日便要启程南下。
恰从江夏西边过。
韩家虽富庶,但并不是那等百年望族,还是旁支,便是真劫了也没什么大碍。
门客正是掂量过分量,才敢说与萧巍听。
果不其然,正中下怀。
他连酒都不喝了,细细问过后,召集侍卫出行。
此事是做惯了的。
吩咐下去,立时有侍卫收拾了行囊,又有侍卫快马加鞭前去探听消息。
韩家几十口,算上伺候的婢女、仆役足有几百人。车队浩浩荡荡,走得不快,易为人察觉。
第二日,萧巍就得了飞鸽传书。
他一扫这几日的郁气,同亲卫笑道:“运气倒好,没白走这一趟。可见这群肥羊合该落在我手里。”
亲卫连忙附和。
萧巍在必经之路上等候,待到韩家车队走近,一挥手,带着人上前。
他极喜欢看猎物惊慌失措,跪地哭求的模样。
只是这回有所不同。
驾车的仆役见着他们这些拦路的“山匪”,并没惊慌,嘴一咧,胡子拉碴的脸上竟露出些许笑意。
萧巍微怔。
车夫一手抵在唇边,凌厉的哨声响起,回荡在山林中。另一只手则探入马车,眨眼间,抽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刀。
“世子既来,便不枉费我们走这一趟。”
萧巍回过味,看着这群不知是何来历的仆役们,冷笑道:“原是给我设的陷阱。谁给你们的狗胆……”
“世子,”身侧的亲卫忽而道,“快走!”
他向来对萧巍唯命是从,毕恭毕敬,眼下却再顾不得尊卑,疾言厉色道:“是湘州的人!”
这是江夏境内,湘州兵马为何贸然涉险?
萧巍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尚未来得及细想,便勒着缰绳,调转方向。
他骑着的是匹宝马良驹。
昔年江夏王自商贾手中劫掠良驹,令人悉心配种,才有了这匹叫做“追风”的良驹,可日行千里。
但再好的马匹也快不过弓箭。
箭矢如流星破空,正中后心。
高大的身影几经摇晃,最后还是没能稳住身形,自飞奔的骏马身上跌落。
身着墨色劲装的男人收起长弓,山下的厮杀已是一边倒的局势。
“将军,”车夫查看过伤势,前来回禀,“萧巍已经咽气。”
年轻的将军眉眼未动:“他是该死。”
第116章
崔循起初并没非要杀萧巍不可, 若不然,当初也不会由着他大摇大摆离开建邺。
江夏王子嗣众多。
萧巍不过是因托生在前王妃的肚子里,占了个嫡子的名头, 才得了世子的名分。
他办砸了差事, 回江夏后自有那群兄弟们算计。
若萧巍只是安排了埋伏刺杀太子之事, 崔循也不会有多介怀,可他偏偏伤了萧窈。
在学宫回来, 次次换药崔循都不曾假手于人。
每多看一眼萧窈的伤, 总会隐隐懊恼, 为何当初不索性杀了萧巍, 以致令她受这样的苦。
虽没提, 但他心中实则为萧巍安排好了千刀万剐的结局。
奈何两地相隔甚远, 多有不便, 还没来得及动手, 已经和萧窈先后得知萧巍的死讯。
崔循这里,是安排在江夏的眼线传来的消息, 只说世子出门射猎时遇刺暴毙。江夏王为此勃然大怒,但尚未查出结果。
萧窈那边则更详细些。
原因很简单,因为是晏游这个“凶手”自述的。
但晏游也并未过多提及,只是在数桩军务之中,夹带了这么一桩私事。说是韩家重金托到他那里, 向他借兵, 护送汉川的旁支迁来湘州。
他与管越溪商议过,特地放出消息给萧巍身边的门客。
见萧巍当真带人前来劫道, 便索性送他一程。
晏游是个护短的人, 虽没明说,但知情人都知道他这是为萧窈报那一剑之仇。
萧窈晚间写回信时同晏游道了谢, 又同进来内室的崔循随口提了此事。
崔循脚步稍顿,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萧窈正埋头写信,起初眼都没抬,听着这声颇为微妙的笑后笔尖一顿,偏过头看他。
崔循才沐浴过,披着月白禅衣。
寝衣系得并不如往日那般规整,领口半敞,形状优美的肌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出些暧昧。
就……不大正经的样子。
萧窈的回信还没写完,没敢多看,目光不动声色移开,端起茶盏喝了口水,这才道:“时至今日,与江夏间倒也不差这一桩仇怨。”
“是。”崔循似笑非笑,“我没打算指摘晏将军的不是,你也不必这般着急回护他。”
话里的酸味快要溢出来。
萧窈对他这老毛病再熟悉不过,叩了叩榻几:“小气。”
崔循便不言语了。
萧窈哭笑不得,拽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先前说的审问,可有什么头绪?”
“撬出些零散消息,明日将送来的公文予你。”崔循自然而然地攥了她的手,“萧巍身边有一名叫江舟的门客,据死士所言,他这些年能坐稳世子的位置,皆仰仗此人出谋划策。”
“萧巍来建邺前,此人还曾特地叮嘱,须得提防我。”
萧窈的注意力被他吸引,撂开写了一半的书信,好奇道:“那你可认得此人?”
崔循道:“此前令人查江夏情形时,听过这个名字,只是并没放在心上。”
毕竟萧巍本就算不得是什么紧要人物,他身边门客,自然不值得崔循特地在意。
萧窈沉吟片刻,随即明白崔循提及此事的用意:“萧巍奉江夏王之命来此,于他而言是极紧要的差事,既如此倚重此人,为何不带上?江舟既放心不下,为何不随行来建邺?”
若当真有聪明人时时指点,萧巍兴许也不至于如此行事,被压制得几无还手之力,到最后来了
出狗急跳墙的把戏。
“这正是症结所在。”崔循同她对视一眼,“我已传信暗探,令他详查此人。”
萧窈一手托腮,思忖道:“若非江夏有更要紧的事,那便是他心存顾忌,不敢踏足建邺……”
萧巍来建邺时带了不少随从,阵势很大。
若有人扮作仆役隐没其中,也未必会被人发觉不妥。可江舟行事实在谨慎,又或是太过忌惮,哪怕由着萧巍办砸了差事,也不愿冒这个风险。
萧窈犹自盘算着,崔循握着她的手已经如藤蔓攀爬,落在她手腕内侧的那颗小痣上,缓缓摩挲。
崔循向来是知道怎么撩拨她的。
萧窈痒得瑟缩了下,被他扣着,没能抽回手。
崔循不疾不徐道:“你今日饮酒了。”
萧窈:“……”
她明明已经赶在崔循回家前沐浴过,也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姑母遣人送了些礼物给我,其中有坛挖出来的陈年好酒,我便尝了这么一点。”她抬手比划了下,以示自己并没喝太多,辩解道,“何况我这伤已经好了,便是饮些酒,也无妨。”
崔循没如料想中那般说教,只问:“酒如何?”
“姑母那里的好酒,自不会差。”萧窈压了压唇角,矜持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滥饮……”
“嗯,”崔循应了声,淡淡道,“我尝尝。”
萧窈惊诧地瞪圆了眼。
她做梦也没想到崔循会向人讨酒喝,还没来得及吩咐青禾取酒,便被他挑起下巴,眼前一暗。
崔循倾身吻上她的唇,舌尖细细描摹过,吻得愈深。
萧窈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要尝什么,脸颊霎时红了。想说些什么,崔循却并没给她这个机会,被亲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些时日,两人之间的亲昵总是浅尝辄止。
眼下这个旖旎而色气的亲吻,带着毫不遮掩的欲|望,令人难以招架。
萧窈抬手攥着他半敞的衣襟,指尖擦过锁骨,有气无力道:“你这是早有蓄谋。”
从沐浴过进门就不怀好意,有意无意撩拨着她。
崔循胸腔震动,低笑认下:“是。”
烛火映在他幽深的眼中,如含了星辰,隐约可见笑意。
萧窈向来喜欢他这张脸,眼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被撩拨到。穿着罗袜的脚轻轻蹭过,同他咬耳朵,催促道:“……抱我去床上。”
崔循却顺势握了她脚踝,哑声道:“就在这里。”
被她瞪了眼后又放低声音,“好不好?”
萧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崔循便揽着腰,将她抱在自己怀中,跨坐在膝上。
艳丽的红裙铺开,像绽开的花。
此事明明是他先挑起来的,真到这时,却又不着急了。修长有力的手沿着脊骨寸寸抚过,在腰间流连。
萧窈只觉自己像是一团棉花,软在他怀中,任他揉捏。
从耳后红到脖颈,呼吸都不自觉急切起来。
一旁的烛火清楚照出她情|动的模样,像是枝头开得正盛的桃花,灼灼其华。
崔循晦暗的目光定在她脸上,喉结微动。
萧窈逐渐招架不住,贴近了亲吻他的脖颈,半是催促半是委屈:“怎么这样……”
两人贴得这样近,她自然也能察觉到崔循的欲|望,偏他这样能忍耐。
恍惚间,倒像是回到风荷宴那晚。
萧窈不轻不重地在他肩上咬了口,作势要起身,只是才撑起身子,就被揽在腰上的手按回去。
崔循如美玉般精雕细琢的手探入她裙下,哑声道:“要去做什么?”
萧窈眼波流转:“你再这样,我就……”
想来崔循也知道她要说什么,明知不过是玩笑,还是没肯叫她说完。
萧窈闷哼了声,咬着唇,戏谑看他。
崔循所有的克制在这注视下灰飞烟灭,也终于没有耐性再吊她,以手服侍她一回,便进了正戏。
因顾忌着有段时日未曾这般亲近,初时并不急切,只慢慢地。
萧窈便还有心思想旁的,手中攥着他犹带潮气的墨发,回忆道:“风荷宴那夜,我便觉着你这人实在拧巴,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偏生那般折磨我。”
崔循那夜也没少受折磨,而且是身体上、心理上的双重折磨,但并不能如萧窈这般理直气壮。
静默片刻,含着她耳垂道:“我方才想,听你求我。”
他此时的声音是在情|欲中浸过的,低沉而喑哑,送入耳中,格外具有诱惑力。
萧窈被哄得七荤八素,随口道:“求你什么?”
崔循只道:“你知道的。”
他这个人向来心口不一,床榻间虽然花样没少过,但却从不会有任何出格之语。
只这几个字,都仿佛说得格外艰难。
萧窈看着他这副模样,忍笑,仰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
萧窈是没什么顾忌的,平日不拘什么话都敢说,崔循从前没少一本正经训她“胡言乱语”,但并不妨碍她下次还敢。
如今打量着崔循近乎错愕的反应,又笑得乐不可支。
但很快,萧窈就为自己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举动付出代价。
就如一叶扁舟,起初是在风平浪静的江海之中,慢悠悠随水飘荡。顷刻间变了天,风雨大作,惊涛骇浪,令人措手不及。
从窗边的榻上到绵软的床,狼藉一片。
萧窈只觉饱得厉害,举起小臂同他讨饶:“伤口疼。”
崔循托着她的手,声音温和而理智:“你解释饮酒时,不是这么说的。”
萧窈噎住了。
她须得想想,才能记起自己那时说了什么,不由磨了磨牙。
崔循抚过她因懊恼而气鼓鼓的脸颊,缠绵片刻,低笑道:“好了……”
“睡吧。”
第117章
阳羡长公主特地遣人送来一车物件。
除却陈年好酒, 还有近来时兴的绸缎、饰物,琳琅满目。
而其中最紧要的,是片玉简。
青玉雕就, 镂有翠竹, 其上刻着苍劲有力的“裴”字。
阳羡长公主只在信上轻描淡写提了两句, 说这是昔年孝惠皇后留给她的物件。又说如今多事之秋,若有用得着裴氏的地方, 只管遣人将这玉简送过去就是。
裴氏虽不如早年那般煊赫风光, 但到底是簪缨世族, 名望人脉摆在那里。会稽那边若能得其助力, 能少许多麻烦。
崔循才见到这片玉简, 没等萧窈开口解释, 便已猜到来源。些微惊讶后, 颔首道:“长公主是疼你的。”
这是孝惠皇后留给女儿的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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