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碧棠忽然一笑。
谢蔚然手里的伞一歪,险些要掉到地上去。
冯光美顿时笑得乐不可支,贝碧棠也微微偏过头去,强忍嘴上的笑意。
等着冯光美笑够了,她才朝着谢蔚然打趣说道:“你不是来接我的吗?怎么一个劲往别人身上看去?”
谢蔚然挠挠头,将伞顶在冯光美头上,催促说道:“嫂子,我们走吧,维生阿哥还在家里等你。”
他不敢再看贝碧棠,再不走他又要出丑了。
冯光美眼一瞪,不怀好意说道:“那走吧。”
这傻小子哎,怎么不见平时的机灵劲。
谢蔚然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猛地转身面对着贝碧棠,微微低着头,小声问道:“这位同志,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吧。”
贝碧棠摇头一笑,轻声说道:“你送光美回去吧,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声音清冽如泉水,说话又这样温柔,谢蔚然的一颗心瞬间被俘获了。
他呆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黄色的桑塔纳如同消散的虹,消失在贝碧棠的视野里,她打开竹柄伞,往自己的车子走去。
“还在看呢?”坐在后座的冯光美调侃说道。
谢蔚然被人戳中了,慌忙地收回看着后视镜的目光。
冯光美挑眉一笑,沉默下来,悠哉悠哉地拿起座位上的服装杂志来看,坐等谢蔚然开口询问。
不到一分钟,谢蔚然就按耐不住,舔着脸说道:“光美姐,那是谁啊?”
冯光美把杂志重重一放,离题式说道:“哟,不叫嫂子啦,叫我姐了?”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谢蔚然能屈能伸,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可怜兮兮哀求说道:“光美姐,你就行行好吧,告诉我她是谁吧。以后我就叫你姐了,在我心里,维生阿哥排在你后头,我就是你任劳任怨的小弟。”
冯光美捂嘴笑了笑,忽然正经说道:“她是我好朋友,刚从德国回来,我和她的交情,比你和维生只深不浅。”
谢蔚然眼睛瞪得大大,一下子说道:“她就是那个贝碧棠!”
和钟维生谈对象后,冯光美可没少在他面前,提起贝碧棠来,作为狗头军师之一的谢蔚然当然知道此号人物。
冯光美挑眉问道:“怎么样?还要认识吗?”
冯光美之所以这么问,这里面还有孔宝儿的事。
孔宝儿生下儿子三年,婚姻生活渐渐地趋于平淡,李杰齐每两个月就要返回香港一趟。
孔宝儿留在上海照顾孩子,李杰齐那就像打开笼子的鸟儿,直直地奔向红粉堆里,这女朋友是交上了。
直到被一位说着粤语的妙龄女郎找上门来,这才东窗事发。
孔宝儿只问了李杰齐一句,事情是不是真的?得了李杰齐一脸的愧疚,她就干脆利落地离了婚,不顾李杰齐的下跪挽留和其他人的劝说。
儿子归她,李杰齐一次性付清儿子的赡养费,还划分了婚内的共同财产。
婚房分给了孔宝儿,但她嫌晦气,离婚后,就带儿子住回了父母家,还让儿子改了姓。
一时间,弄堂里风言风语,看孔宝儿笑话,一个花枝招展的离婚女人,被扫地出门,前婆家连孙子都不要了。
冯光美气不过,当然要为好朋友出头,她站在烈日炎炎之下,扯着嗓子说道:“男人有什么稀罕的?!弄堂里的男人一个月五六十块的工资,连家都养不起,老婆也要上班赚钱!她宝儿姐要是想,能雇得起一百个年轻力壮,长相不错的小年轻!一天二十四小时,十二个小时就归宝儿姐了!有男人要是能变现银子,还是金子啊?……”
冯光美一通指桑骂槐,大家还真没话反驳。
而且细想,是哦。孔宝儿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大房子住着,小汽车开着,阿爸姆妈帮忙照顾儿子,将她当作小孩子对待,两个保姆伺候着,连去逛街都有人拿包。
孔宝儿搬回来住后,她还将她那一层的房子都买下来,打通了重新装修过一遍,日常起居,司机保姆一应俱全。
直到儿子要上学了,才搬离了石库门。
冯光美结婚时,更是大胆,让孔宝儿当了伴娘。
孔宝儿也没有拒绝冯光美的好意,备婚时,请冯光美光顾美容院,还去了香港一趟,做了一套全身护理,两人美美当了一回新娘和伴娘。
这伴娘一当,孔宝儿遇上了新的桃花,虽然一开始她认为是烂桃花。
钟维生请了两个伴郎,两个都是他的邻居兼玩伴,除开谢蔚然,还有一位叫钱自在的。
钱自在来接新娘子时,就如同今日的谢蔚然一般。
对孔宝儿不经意的一瞥,就马上喜欢上人家了,从此钱自在对孔宝儿穷追不舍。
每个休息日,从郊外军区回市区,当起了孔宝儿儿子的好叔叔。但孔宝儿却当他是一块甩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最近一年,嘴硬心软,态度才有所松动。
谢蔚然围观钱自在追求孔宝儿的种种,十分庆幸当初在婚礼上自己没对孔宝儿动心,要不然煎熬这么些年的人就是他。
此话一出,他肩膀就挨了好哥们钱自在一拳头。
他又想起钟维生追冯光美时的情景,又感叹说道,冯光美住的那条弄堂,真是人杰地灵啊,人一个比一个难追,他以后要绕着那一片走,他可不要像他们一样,栽下去。
这话也是当着冯光美的面说的。
冯光美这么一问,谢蔚然顿时想起自己说过的大话了,他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谢蔚然讪讪一笑,眉头一扬,高声说道:“当初我说错话了,望您不要跟我这个小人计较!要是认识不到这位贝碧棠小姐,今晚我就睡不着觉了。”
冯光美冷哼一声,说道:“她可是比宝儿难追,你想好了?”
谢蔚然自信一笑,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即使不能追到人,交个朋友也好啊。”
冯光美笑而不语,盯着谢蔚然后脑勺看。
谢蔚然轻咳一声,讨好说道:“光美姐,我的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你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也算配得上你朋友吧?”
冯光美打量了一下车子内部,语气凉凉地说道:“你开的是桑塔纳,碧棠开得可是奥迪,还是售价五十多万的那款。”
谢蔚然一惊,随后面色坚定地说道:“那我可要努力了,争取今年年底提一辆新车。”
冯光美虽然心里蠢蠢欲动,觉得谢蔚然勉勉强强和贝碧棠相配,但她得先试探一下,贝碧棠交男朋友的意愿,再要不要介绍两人认识。
所以接下来,谢蔚然再怎么样插科打诨,她的嘴也闭得严严实实的。
贝碧棠上司戴夫和他的夫人安妮,都是喜欢热闹,爱好交际的人。
贝碧棠刚和胡芬儿签了雇佣合同,带着女儿和胡芬儿住进外销公寓,过了两天,就要去参加戴夫打着给她介绍人的名头,开的舞会。
舞会在戴夫购买的私宅里进行,贝碧棠回家先陪女儿吃了晚饭,晚上七点钟才到现场。
宽敞气派的欧式客厅里,中间空着一片地方,用来做舞池,两边摆着两张长长的桌子,桌子上面铺着暗红色天鹅绒桌布。
一边摆着现烤的饼干甜点、火腿和水果,另一边摆着果汁汽水啤酒香槟白兰地威士忌……。
四周墙壁上挂着好几个大大的白色的花球,门厅外,前后花园,窗户边上还扎了许多的临时花架,上面放着小盆盆的鲜花。
洁白的兰花,粉嫩的月季,黄灿的向日葵,淡紫的太阳花……香气袭人,清新淡雅,品种数都数不过来。
巨大水晶灯闪闪发亮,请的乐团坐在一角,支起乐器,现场演奏。
穿着燕尾服和侍者拖着银盘,灵巧地穿梭在衣香鬓影的客人之中。
贝碧棠一进门,就和穿着大红色低胸鱼尾裙的安妮,行了一下贴面礼,又和戴夫握了握手,然后从侍者手上,端起一杯橙汁,啜饮一口,随后踱步到一根罗马柱底下站着。
贝碧棠并不落单,虽然安妮和戴夫要在门口迎客,但公司的其他高层,见到贝碧棠的人,就想猫儿闻到鱼腥味一般,纷纷过来和贝碧棠聊天。
贝碧棠面上含着浅笑,一边喝着果汁,一边跟跟他们说笑。
过了片刻,人员到齐了,今晚的主人走进来,大家不约而同地一静。
安妮和戴夫只说了几句简短的开场白,便示意乐团开始奏乐。
大家朝四周散去,纷纷去找自己的舞伴,贝碧棠应了最近的一位单身男士的邀约,搭上他的手,滑入舞池中央。
戴夫和夫人安妮先跳了一曲,然后向贝碧棠伸出手来,贝碧棠自然地对安妮一笑,然后将手搭上戴夫的肩头。
舞池最外围,徐则立满面春风地和新搭讪的漂亮女伴说这话,同时他下意识地用余光打量着周围的人。
今晚这场舞会的入场卷,是徐则立费了好大功夫,从一个花花公子手里讨来了。
那些只会花钱的公子哥懂什么,来了这么重要的交际场合,也只会泡女人,他们不过是天生好命罢了,早晚有一天他会将他们踩到脚底下。
徐则立心里忿忿不平又自命不凡想着。
忽然间,徐则立目光一顿,落在人群最中间,被众星拱月的贝碧棠身上。
“搞什么?!”舞伴生气抱怨道,徐则立差点踩到她的脚。
徐则立连忙回过头来,应付眼下的情况。
他摆出一副温和面孔来,好声好气说道:“对不起,我想工作想的入神了些。”
显然这位舞伴是个不轻易被讨好的人,她翻了个白眼,松开徐则立的手,高傲地说道:“我不和你跳了!舞技差就多练练!找什么借口!”
舞伴转身离去,背后的徐则立脸色一阴寒,眼睛又朝最中间看去,他想着急着搞清楚一件事情,再找一个舞伴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徐则立离开舞池,找了一个是视线开阔的地方站着,目光盯着贝碧棠看。
他使劲地揉了好几次眼睛,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那个人还真是贝碧棠。
轮廓还是那个轮廓,但贝碧棠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只见她穿着一件剪裁立体的赫本小黑裙,扎着一点也不违和的公主头,颈子绕着三圈的小颗珍珠项链,珠光润泽,越发衬着她脖颈修长白皙。
徐则立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突然觉得自己口有点干,他闷头喝下一大口威士忌。
抬步想向着贝碧棠走去,又犹豫了,转身走向一楼的洗手间。
徐则立站在洗手镜前,理了理领带,又湿了手,往头上抹一抹,让头发更加服贴黑亮。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西装革履,头发锃亮,才觉得满意,离开洗手间。
徐则立深吸一口客厅的香气,一脸的自信满满,下巴都微抬着。
但他下一秒銥誮,他胆怯了,他眼尖地看到跟贝碧棠碰杯的人,都把酒杯往下放。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贝碧棠能站在舞池中央,被众人围着,不是作为一个容貌上乘的花瓶,谁的女伴。而是以她自己的能力站在那里的。
徐则立咬着牙,脸色难堪,要是他走过,人多,贝碧棠看不到他一个小角色,他岂不是没办法收场。
徐则立只好站在一边,静待着机会。
黑纱罩月,夜空中挂着几颗淡淡的星,大大的露台上,隔着彩色玻璃门,客厅的谈笑声、音乐声隐隐绰绰地传出来。
贝碧棠呼吸着沁人的空气,低头,伸手抚摸着月季花枝。
“贝,怎么样?我和安妮的舞会办得不错吧?”
贝碧棠扬起一个笑脸来,然后慢慢地回头,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戴夫遥遥一倾,笑道:“你和安妮办的舞会要是不好,那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戴夫,谢谢你和安妮邀请,我今晚玩得很开心。”
戴夫哈哈一笑,随后正色说道:“我也要谢谢你,来中国帮我的忙。我管着的人捅了大篓子,总部对我十分不满,我真是烦透了这一切。”
谁愿意来发展中国家工作,即使这边被集团划为三类地区,福利补贴都是一等一的好,来了之后,尽管生活各方面也没有想象中糟糕。
但在傲慢的日耳曼人眼里,他看不上这片土地。
贝碧棠笑了笑,真挚地说道:“哪里的话,戴夫你也是我的导师之一,我和安妮又是朋友,自然要来帮你。你放心总部那边,要是私底下问询我,不该说的我不会说的,中国有句古话,县官不如现管,我一直认为说得很对。”
贝碧棠说得真诚又不要脸,她是干管理的,又不是干技术的,高冷是行不通的,反正效忠上司的话一定说出来。
她知道总部认为她年纪轻轻,一定要放个人在上面压着她,至少要她好几年,她急着上位也没用,反而会得罪戴夫。
再说,戴夫无异于是个好上司,自己曾在他手下待过一段时间,深知这位上司的作风。
戴夫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如人,从不插手干涉有能力的下属的工作,也不会将下属的功劳全归在自己身上。
上司无为而治,但是自己也不能太过强势,将他忽略掉,该恭维的恭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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