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慎看着它,阖眼说着,面色如佛像般肃穆,就在他伸手结出最后的印时,指尖突然针扎一般疼了一下。
只一下,他恍了神,再看那灰狼妖已逃遁无踪迹。
空慎捻着修长中指指尖,那里有一条细若不见的疤痕,是给秦卿珠串作线所遗,原本他可以当即去除,但他却留了下来,任由时光去冲淡痕迹亦如冲刷他心中不该有的念头。
那股丝丝绕绕的疼意越发重了,指尖血连心,若非是她遇到危及性命的事……
只是一念之间,空慎便身随意动如一阵风消失不见,徒留原地几片落下随风飘荡。
…………
秦卿复又重洗了一遍身子,捏着珠串尚且未来得及唤小芩来收拾洗室,便扑面而来熟悉焚香。
她抬头,啪嗒一声手中的珠串应声落入池水中,叮咚作响,溅起几点涟漪。
暖黄的烛光摇曳,照射在因为空慎的出现显得狭窄些许的洗室四周,更显室内氲氤。
“你……”
秦卿话还未说完,就见那原本面色自若的人倏然转身离开,步伐急促!
秦卿哪能让他这般离开,忙追上去,地上湿滑,加上她泡了太久,且身体失血过多,步伐未稳便直直要摔倒在地,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扶一把。
隔着那薄衣也能感受到手下肌肤滑腻如蛋白。
秦卿还没站稳,那手便收了回去,仿佛她的手臂烫人一般!
她瞧他一眼,眸色暗沉,让人害怕,可那麦色耳垂绯红慢慢往上蔓延,让人无法忽视不见。
“你倒是直接,鲜少有能闯到我阁楼里来的。”
秦卿稳了心神,看他一眼,眸中带着满不在意,赤足走到洗室外的金丝檀木所作角桌前,素手拎了茶壶仔细斟了杯热茶。
“冒犯了。”
空慎点头,做了赔罪礼,复又解释道:“贫森察觉……”
秦卿开口打断他,“少一口一个贫森阿弥陀坲的,我这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地儿,你这么说显得太格格不入了不是?若你如此,那边请,我不太爱听这种东西。”
眼底的笑带着冷意,空慎沉默良久,久到秦卿的笑快要支撑不下去时,房间才响起熟悉的声音,一如当年的纯净,“我误以为你有危险……”
“什么危险?在这里?被人压的危险还是被人摸的危险啊?大师,你不是不认识我?管我作甚?”
秦卿依旧笑着,目光如炬的看向空慎,如暗夜的雪亮而孤寂,隐隐带着如雪化挂枝般的水光。
秦卿承认,她就是故意如此说的,她也不知怎地了,明明这些年那般苦,那般痛都忍过来了,遇到他,心底那点子小脾气压都压不下去。
今夜亦是如此,在面对小芩的心疼担忧时她尚且还能自持的沐浴,神色自若,可他一出现满腹委屈与难受便如泉涌,遏止不了,只好对他冷言冷语。
“我坲慈悲,你若不喜,可以离开此处。”
空慎看着她,眼眸平和静若群山,让人不自觉的陷入其中的安然。
“呵~你若是只会说这些,门在那边,您慢走小女子不便送了。”
秦卿面色苍白,手臂抬直绷紧了指向门口处。
空慎本想继续说什么却目光触及到一抹细长血痕在那皓白纤腕上,衬托明显!
只是片刻,他的手已然握住了那方才他惶恐不安且避之不及的腕子。
细看时,空慎眸色微沉,这伤口表面是细长如线的血痕,实际却深达经脉血管深处,若是处理不当,恐落得终身残疾!
秦卿想将手腕扯回,却被空慎牢牢紧攥着,她忙要寻了由头来时……
“谁做的。”
空慎低头问道,依旧是纯净温和的声音,秦卿却蓦然的红了眼眶,幼时记忆犹如戏台上所扮演的戏一般慢慢的在眼前出现。
明明……不想要如此,明明不愿意被他看到自己脆弱的时候,可泪水偏偏如断线珍珠,一颗又一颗的滴落下来,带着滚烫的温度,落在衣裙上……以及空慎那骨节清透的指尖上。
一声低叹,秦卿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掌心温热,以及传入鼻尖的清新焚香,如幼年一模一样,只是不同的是,如今的她长大了,他亦如是。
…………
小芩入房时,便见自家娘子脸色微红,浅浅泪水犹在眼眶打转,嘴角却带着灿烂笑容,如得了糖果的孩童。
“娘子这是怎地了又哭又笑的?”
小芩满眼担忧,却又不敢太过询问,怕触碰到娘子所受的痛。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自己从前许是想错了。”
秦卿说完,见小芩在收拾洗室衣物和其他东西,便想起那珠串掉落了水中,忙站起身跟过去,“小芩,我的手串……”
她话未说完,便发现那晶红剔透的串珠稳稳当当的摆在洗室边上的妆台前,一点儿水渍也未曾沾上。
“娘子你说什么?”
小芩抱了秦卿换洗下来的衣物问道。
“没什么,你去吧。”
秦卿笑着将手串拿起,复又戴回了自己皓白手腕,原本的血痕消失不见,只余下一道浅淡可忽略不计的白痕。
小芩走后,秦卿坐在硕大的拔步床边,看着手腕上的珠串,笑意盈盈。
今夜,注定是一夜好梦。
…………
而此刻离京师万里之遥的云峰之巅,素白身影站立在长无尽头的石梯之上。
“师叔,您回来了。”
山门大开,着灰色僧袍的小僧笑脸相迎的走下来。
“师兄可出关了?”
空慎垂眸,语气平静如水。
“师父前日出关了,时下正在抽查师兄弟们功课。”
灰袍小僧恭敬的回答着,他看一眼面前的师叔,钦佩之字无以言表,只是可惜本是师祖衣钵最具资质的传承者却注定入不了空门,渡不过凡尘。
他一直不明白为何师叔明明法力高深,乃在师父之上,却无法剃度出家,只得以俗家弟子居于后山,且这规矩还是最疼师叔的师祖所定。
“嗯,我去寻师兄,你且关门休息去吧。”
空慎说完,便朝门内弟子所居之处而去,只是在即将去之前,他顿了顿转身改了步伐先去了后山他的居所。
尚且未至他屋子,便听得一旁清心塔有一句没一句的吵闹声。
“你在狗叫什么?”
粗而哑的声音从塔里传来,紧接着便是一个反驳的尖细声音响起。
“你骂我?是不是觉得空慎那魔子不在你便肆无忌惮啊?”
“呵,他在我也不曾怕他过,反而是你,一招半式都没挡下,丢尽你们狗族的脸!”
粗哑声音嘲讽着,颇为不客气。
“说的好听,你呢?若不是你那身皮子,你现在怕是肉串了吧?”
那尖细声音不输气势得顶了回去,接着便是两个声音夹杂着吵,空慎前脚刚踏入院子,那嘈杂声音便戛然而止。
院子又恢复了平静,空慎不甚在意的进了他所住的那间屋子,便未曾再出来。
而此时,从塔里慢悠悠的游出一条血路慢慢幻化成一只通体银色的蛇龟,而随之出现的则是一条獠牙恐怖,毛色红通的狼。
“他今日怎么了?”
那狼踢了踢一旁的蛇龟,声音尖细如女子。
“谁知道啊?许是在外面没杀够?”
蛇龟慢悠悠的扒着身体下的土,扒了不大不小的窝来。
“……”
那狼看了看关门的屋子,又看了看还在蹬着短腿儿扒土的蛇龟,正要开口,吱牙一声门开了,忙嗷呜一声钻回了塔里。
而那蛇龟也不停倒腾着四肢往塔里爬,眼瞅着空慎越发走近了,颤抖着缩进壳里,却看到空慎看都没看它一眼,走了。
“走了?”
蛇龟不可置信的看着那越发远去的素白身影。
“真的假的?”
那狼复又问道,蛇龟扒了块土块儿扔过去,“怂货!”
…………
“师兄。”
静谧的静室中,空慎看着面前身着紫色素袍、白发苍苍的人,恭敬行礼。
“你回来了,欲言又止,可有何事?”
紫色素袍的方杖看向空慎。苍老面容慈祥温和,眼眸平阖。
“师弟想问山门借用白银五万两,替一人赎身。”
“……”
作者有话说:
师兄:谢谢你,因为有你,山门穷的一批!?
第14章 诡异女子
◎天未亮,走街串巷的货郎收拾好担挑箱笼,便早早出门去卖货,货◎
天未亮,走街串巷的货郎收拾好担挑箱笼,便早早出门去卖货,货娘细心的将干粮用油纸包好放在箱笼里,嘱咐了好几遍路上小心。
不少街巷口的灯笼尚且未歇,夜间下了细雨,青石板路尚且还润湿着,北巷口角落的那棵枯木上的紫藤昨夜被风吹打,凋了不少花瓣下来,零落铺撒在枯木下的青黑苔泥地上,颇有一番韵味。
货郎一边随手从藤上摘了一朵,开心的走着,哼着不成谱的小调儿。
路过拐角处一阵哼哧哼哧声从北巷口石梯那头传来,货郎停下脚步,侧耳听着,这声音断断续续的,但确是巷子中传来。
他担着箱笼,朝里走去,越过那几道石梯,进了巷门,北巷狭窄冷清不如东府巷等其他街道热闹有人气。
在那不远处,果然看到一个身着单薄纯妃色寝衣的女子蹲在墙角处好像吃着什么。
阴天色暗,加之春雨又绵绵落了起来,越发朦胧看不清,货郎心生好意,暗想:这四处无人,雨意连绵不停,若是遭遇乞丐匪人,后果不堪设想。
想着便放下担,从箱笼里拿了把油纸伞来,走向女子,一边撑伞一边道:“姑娘,下雨了,你……”撑伞回去吧。
突地,那女子猛然转头,一双鹰隼般的尖眸死死盯住他,他如同掐了脖的鸭子一般,话戛然而止,目露惊恐,原来那女子手中吃的正是一团红肉,且她面前躺着的却是……一具尸体,一具左胸口破了个大窟窿的尸体!!!
“妖……妖怪!有妖怪!救……!”
货郎看清面前一幕,反应过来后大叫着,可他转身,手中的伞尚且未落下,便觉胸口猛然一痛,低头一看,一只细白手掌轻蜷,握着的正是自己一颗血淋淋冒着热气的心脏!
…………
“你可收拾好了?”
绞乌靠着窗边,皱眉看向燃着灯烛的室内,轻催促着。
“来了,急个什么,出远门儿,人家少不得得好生装扮一番吧?”
秦卿袅娜娉婷的掀开珠帘,绞乌抬眼望去,顿了话头。
眼前的秦卿樱粉上衫内搭莲白/粉底单衣,下着浅天青色褶裙,腰间一束同裙色掌尺宽带更衬纤纤细柳腰,头上盘了少女发髻,只别一朵莲钗,清雅却别有可爱。
比之她平日着衣模样,绞乌更喜欢她如今这身,温柔娴静,灵动爱人,若是她出身平常人家,想必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儿。
“怎样?可好看?”
秦卿微抬下颚,神色娇俏,在绞乌面前踮脚转了一圈,灵动可爱。
“还行,不丑。”
绞乌看一眼就转了眸,平淡道。
秦卿满意的点点头,恰好小芩将东西都备好了,“娘子,可以走了。”
“走吧。”
绞乌提了长剑在手,戴了黑色金属面罩,遮住她大半张脸,只余下那双冷冰的眼眸。
她先踏步走出了屋子。
秦卿拉了小芩跟上,她踩了一双粉蝶绣花平鞋,行动间如蝶在花间飞舞一般,倒真与普通百姓家女子无异。
临出楼子前,秦卿故意停了步,提了声,说道:“小芩,这几日你在楼子里待好了,若是有哪些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你便同我说,待我回了……”
她故意停了片刻,扫视了一圈凭栏处或凭或立,出来看热闹的花娘们,特别是多盯了闵月一眼,才继续道:“定要替她讨个说法的。”
闵月铁青着脸,可自从上次秦卿警告以后她便消停了好些日子了。
小芩送秦卿上了马车,绞乌坐在车辙上,喊了走,马夫便扯了缰绳,望着马车远走,不少花娘都露出羡慕神色。
秦卿每次出去是都由鸢妈妈露了话的,所以人人都知秦卿每隔段时日便会出去,由那位传说中的大人物身边的暗卫带走。
她们羡慕秦卿不仅被她的金主带着出远门,还有众多达官显贵对她痴迷入骨,阿谀奉承。
…………
马车慢悠悠的走着,在即将快要出城门时,秦卿掀开帘子叫了停车,绞乌看向她,“怎么了?”
“我买盒粽糖,这一路少不得颠簸,我怕晕。”
秦卿说着便要跳了马车下去,绞乌看了一眼人来人往拥挤的糖果铺子,拦住她,“我去吧,你有伤在身。”
秦卿听后笑着点头,有人替她去挤,她乐意至极,本来她也觉得那挤在人堆中着实烦,且他人身上异味浓重难闻,是以她也不曾言明自己伤势已由空慎治好,虽不知他用的何种法子,但……她信他。
绞乌点了头,轻松下了马车,她一身冷装,又戴了黑金面罩,高束青丝,浑身都透露着不好惹三个字,是以那些原本挤攘的人们都自觉的让开了,一条人群中的小道赫然出现。
绞乌走过去,对着糖铺掌柜说着秦卿要的粽子糖,远处马车上的秦卿看着眼底的笑意慢慢的荡漾出来,接而她干脆也坐在马辙上荡足等待。
她带了帷帽,身姿动人,引得来往行人注目,却也没有人认出她来,都觉得许是谁家世勋贵千金出门玩耍罢了,虽是好奇也不敢上前搭讪,毕竟绞乌提的那柄长剑看起来便不是吃素的。
秦卿撑手等着,待绞乌提了小匣子转回时,马车另一侧跑过一个身着绫罗白衣的女子,而她身后有人追骂着,秦卿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子恰好转头,一张清秀的脸庞入了眼帘。
很快,那追骂的人和女子都出了城门,看戏的人们也纷纷回头做自己的事。
绞乌走过来将匣子扔给秦卿,道:“方才怎么?”
秦卿笑着将匣子打开,捏了一颗晶莹剔透如翡翠的圆锥小糖果放入嘴中,露出享受的神情。
“不清楚,那追她的人好像叫着给钱?许是偷了人家东西。”
秦卿说着,将匣子递给绞乌,绞乌摇头拒绝,秦卿又捏了一颗送入樱口中,这才关了匣子缩回马车里。
绞乌轻跳上车,复坐于车撤上,马夫拉绳赶车。
马车内的秦卿抱着怀里的匣子,看着指尖晶莹剔透的糖果,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多年前的空慎单手抱着哭闹不停的她,低声细语的哄着,最后不知从那里变出了一颗粽糖送到她口中,她才停止哭闹,笑得咯咯作响,而他也跟着笑了,冷硬眉眼第一次弯了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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