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他们的性命不过草芥,比起让你老先生举家迁走一番的辛苦来说不值一提?!”
白老太爷拄着拐杖下意识退了一步,被反问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其后子孙亦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宋听檐看着老太爷,一字一句开口,“老先生,我想您也并非不顾及百姓性命之人,而是怕这一遭带头离开,倘若无雨空跑一趟,会面子里子皆失,引得其他家族嘲笑白家毫无己见,随人摆弄,以后在众家族中说话的重量也不复往日。可你们白家名门望族,一族之长,百家之首,往日有多大的权力,便要承担多大的责任。
老先生有责,我亦有责,难道此举失利,对我就没有影响了?
我非皇兄,也不过是一闲散皇子,此举失利,我永失圣心,必惹朝臣嘲笑,可即便如此又如何比得上这么多百姓性命重要?
退一万步讲,若有万一,老先生难道就忍心白家子子孙孙因为先生的一念之差断送了性命吗?”
老太爷闻言似有动容,沉默下来,眉头紧锁。
身后的儿子们扶住老太爷,闻言皆安静下来,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妻儿考虑,他们全族总不可能真的在这处等死。
这暴雨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不能抱侥幸心理。
其中一个中年人忍不住开口,“爹,我们还得为家中孩子们考虑,襦儿登科及第,他还年轻啊……”
扶着老太爷的长子年长许多,听闻此言呵斥道,“住口,你怎帮旁人说话?”
次子双手张开,瞬间激动,“可倘若是真的呢,这可是性命攸关,若是真的下了暴雨,这么多人夜半如何行路,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死在这处吗?这来回迁移一趟也不至于如何,总比万一丢了性命的好?!”
他说着,当即冲白老太爷跪下,“爹,孩儿不怕死,怕的是咱们这些后生,他们才多大年纪,若真如殿下所说,我们白家人多,必难逃灭顶之灾!”
一时间祠堂变得乱糟糟,什么声音都有,妇孺低声抽噎,争执声迭起。
一妇孺着实害怕,开口呼喊,“求老太爷替我们子孙后辈着想啊!”
祠堂一时间分成两派闹哄哄,有些跪倒在老太爷面前,有些人斥责跪倒者贪生怕死,各说各的。
老太爷沉默许久,拐杖用力连拄数下,怒道,“通通给我起来!”
满堂瞬间鸦雀无声,跪着的当即都站了起来。
老太爷看着宋听檐,久久不语。
宋听檐开口依旧平静,话间温和直白,“此间所有皆为晚生承担,若老先生有顾虑,可全全推责于我身,若有人问起,便说天家子弟以权相压,逼白家离开此处。”
老太爷闻言脸上瞬间动容,握着拐杖的手紧了又紧。
这言辞直白坦诚,乃是真心换真心,如何不叫人动容?
身旁长子正要开口,老太爷却抬手阻止,语气也软了下来,向来苛刻的眼里平添欣赏,“你这般年纪少却看得如此明白,真是极好。
……这宋家江山能人辈出,老朽确实短视了,殿下能有此德此行,这雨下或不下,殿下这般年轻人都不怕,老朽半截入土又岂能怕之,此行自无需推责于殿下,我等家中老小愿为百姓尽绵薄之力。”
这一番话显然是松了口,同意举家而走。
季尧安长松了一口气,额间直冒虚汗,这块顽石总算是说动了。
若不是有殿下在,只怕这城中人是迁不走半点了。
宋听檐有礼有节笑回,“老先生宽善,晚生替城中百姓谢过老先生。”
话音刚落,外头便有人声匆匆忙忙而来,“殿下!”
众人回头,常坻从外头跑来,语气又惊又骇,“殿下,真的下雨了!”
他说话间,堂中人皆才感觉到周遭空气颇为湿润。
宋听檐闻言神情有一瞬间的惊讶,他疾步走到祠堂外,伸手而出,果然感觉到了细细雨丝。
烈阳当头竟飘起了丝丝密密的雨丝,不消多时便将青石板地,屋檐青瓦晕染尽湿。
这一遭雨落下,惹得祠堂里的众人皆是惊慌不已。
这烈阳当头,其人都能算到下雨,又怎么可能还会有错?这分明已然是性命攸关之时!
常坻疾步走近,满眼惊惧,“殿下,我来时,河岸边已然落起雨滴,夭姑娘恐怕真能算到未来,这是拿准了真会下雨啊!”
宋听檐看着掌心微微湿润,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眼睫微垂,轻声喃道,“天下竟有这奇事……”
不过片刻,他收回被浸湿的手,转头看向白家人,依旧平静有礼,语速却比平时快了些,莫名觉察紧迫,“请诸位速速起行。”
第33章 让你亲回来。(二更合一)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本来照宋衷君吩咐离去的官员,匆忙跑回来,进了棚里惊声叫嚷,神情急切,“太子殿下,有人来报,西岸城中已然飘起雨丝,本是艳阳高照,眨眼间天却突然暗下,当真是要下雨了!”
这话音刚落,棚里瞬间安静下来,仿佛那处的乌云密布已然到了他们这里。
所有人都看向夭枝,如同看妖怪一般,不敢置信她所言这般准。
夭枝闻言心中一凛,瞬间凝重,“不对,不可能现下天就暗下来,按理说没这么快,如今应当还是晴空万里,除非……”她说到这里,心忽然高高提起,“暴雨提前了!”
她当即上前几步掀开棚子帘,抬头看向天边,观测天象,片刻之后,她面色苍白如纸,“提前到申时一刻了……”
众人听到此言皆是面色惨白,这差事若是砸了,他们的脑袋可就都保不住了!
“这下完了,这可怎么来得及!”
“夭大人这可怎么办,这堪堪就要到末时了,我们哪还有时间撤离城中百姓?”
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住口!”宋衷君被吵得头疼,怒喝出声,手上的指棍敲在桌上都折成了两段。
棚内骤然一顿,鸦默雀静。
宋衷君如今是彻底信了,他看向夭枝,不曾想竟是真的,如今听她这般说亦是心急如焚,他们如今在东岸上游,离西岸极远,鞭长莫及,赶过去必然为时已晚。
宋衷君略一思索越发心惊,他看向回来的官员,凝重道,“西岸城中有多少衙役,人手可够,可有能行事的官员在?”
短时间遣散大量百姓可不是容易的事,人多事杂,还不一定有人听从,稍微有一处错乱便会大乱,若没有靠谱且极有能力的官员在那力挽狂澜,恐怕此劫难逃。
这些官员虽从上到下烂得彻底,但处事极为精明圆滑,不可能蠢笨,对这些也了如指掌。
官员闻言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城中百姓数十万,便是派上那处所有府衙人手也必然不够用,那处城中有留守两个官员,一年轻后生和一年纪稍大的,二人是干实事的,可这般场面从未遇过,恐怕……恐怕处理不了……”
此言一出太子唇色尽失,往后一退,险些没站稳。
如今这个时候,便是将最近的北岸和南岸的人全派过去也要时间,根本回天无力。
夭枝短短时间已在脑中想了无数个对策,皆被一一推翻。
她若行法术将无根之水倒回,那一样是逆天之举,犯了天道,她得死。
若以公差之名要龙王来此治水,那数万百姓皆是有眼的,看见龙在天上飞,还不得登时吓晕过去。
若是让百姓知道这世间有神仙,人间有龙王,她一样得死。
若顺应此重大失误出现,更不用说死字当头。
仙官在凡间束缚太多,这左右来去都是死局,根本无解。
夭枝头痛欲裂,只觉自己命快送了。
她是何其惜命的摆设啊,往日掌门忘了给她浇水,她干枯在际,也就凭一点雨水硬生生挺了好几年,凭其顽强之态,硬是为了活得长久点而修成了仙。
如今竟然办个差事就要夭折了,那不是和她开玩笑吗?
所有人见夭枝这般眼神发直,都是人精,瞬间清楚必然是回天无力,一时都快要哭出来。
宋衷君已然坐不住,他当即便要冲出去,前往西岸,无论如何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全部与我一道赶去!”
他扬声吩咐,快步出去,官员也连忙跟上,到了棚门口,有人掀了帘子冲进来,险些与他们撞了正着。
来人神情急切,显然是匆忙赶来,浑身汗湿,“太子殿下,二殿下急请殿下速速备好干粮净水,药物火折子,被褥衣物,加派人手送往西岸戊牢山。”
宋衷君脚步一顿,“什么意思,他在西岸那处?”
侍卫当即开口将情况一五一十说清,“二殿下在北岸听闻西岸要下暴雨,当即便安排所有人动身前往,如今应当早已到了,二殿下动身之前命奴才到这处告知殿下所需事物。
殿下说戊牢山在城外,地势高阔,如遇洪涝可避之。所以二殿下准备将西岸城中所有百姓皆迁移戊牢山,若是真的暴雨如注,发生洪涝,避祸人数众多,物资必然急缺,还请太子殿下筹集人手速速安排。
宋衷君闻言顿住,不想方才还是心头大患,转眼间便解决了,一时喃喃道,“他去了……”
照这般说来,他这个弟弟必然是初来禹州就已对此地地势了解透彻,且在转眼之间便安排所有对策,这等心思可不是寻常之辈……
侍卫连连点头, “二殿下起身得早,如今应当已经到了,若是无恙,城中百姓正按部就班疏散。”
夭枝听到此言本还松了一口气,可听到宋听檐也去了西岸,当即越出众官员,“他去了西岸?!”
侍卫见她如此激动,有些不解,“是,二殿下早便去了。”
“完了!”夭枝一时只觉自己操碎了心。
她原本以为宋听檐会安安分分呆在北岸,那处中游,离下游还有距离,不会有暴雨洪涝,可谓是安全至极。
如今他去西岸,西岸那场大雨,半个时辰就可以淹整座城,河面决堤,那是危险中的危险,稍有不慎,宋听檐就可能没了!
夭枝顾不得许多,当即起身出去,她必须赶在大雨倾盆倒下之前找到宋听檐,否则宋听檐的命簿就断了。
众人见她头也不回冲出去,一时间皆错愕在原地。
夭枝走远,棚中才慢慢恢复了些许精力,有人忍不住极轻议论。
“好在贤王殿下去了,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这雨竟还真给这女子料中,不过听来雨势并不大,会不会有问题?若是江湖神棍,我们会不会白折腾一番?”
一旁有人听不下去,“大家方才的着急全都忘了吗?若不是贤王殿下过去了,我们如今可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她既说了,我们就听着,可别又再来一波惊吓,我可受不住。
如今事态稳住,有人在外头顶着,他们也安下了心,开口都不急不躁了, “她既能算出落雨之地就已然不是常人,连钦天监都没有算出来,怎可能是神棍,难不成她还能掌控雨势?”
众人闻言皆安静下来,自然是都信了,皆等待太子殿下吩咐,毕竟准备物资也不是小事。
突然,外头又有人匆忙闯进来,连礼都来不及行,“殿下,西岸暴雨如注,已致决堤,水势太大,不过顷刻间便漫了城!”
宋衷君手中的半截指棒“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图上。
有人听闻此言,吓得脚一软坐在了地上,惊恐地双目圆睁,“方才她说的什么时辰,如今又是什么时辰?”
众人皆是心惊,不知何人看了时辰,惊魂未定地回道,“申时一刻,一分不差,一分不少……”
不过这简单一句话,棚中瞬间静下来。
宋衷君难得恍惚,颇为心有余悸。
不过片刻功夫,天气受西岸那处暴雨影响,这处也落了雨,斗大雨珠噼里啪啦砸落棚上,声响极大。
良久的静默过后,不知谁低声开口,“我的八辈祖宗哟,今日是真见神人了。”
此言一出,棚中寂静。
…
西岸大雨倾盆而下,雨太密集连视线都是模糊,肉眼可见的水位上涨,堤坝已隐隐有被冲开的趋势。
雨越下越大,耳旁是震耳欲聋的雨声,磅礴的雨帘之中即便有人也看不清。
夭枝马不停蹄赶到地方,这处已经是一座水城,百姓已然悉数撤离完,地方这么大,却不知宋听檐在何处。
她上前抓了一个衙役,“殿下呢?”
衙役骤然见到还有人逗留,本来准备呵斥她速速离开这处,听闻她问的是殿下,才反应过来应是官员,“殿下去了白家,带着白家以及几个大族往外迁走,现下已到戊牢山,你与我们一道,沿着这条路走,便能追上殿下。”
白家?那不是这次水患中的老顽固吗?
命簿中当时宋衷君见他们不听劝告,便强行以命令相压,不想这白家不惧皇权,以即便是朝廷也不能强迫他人离开故里,抛却祖宗为由,反而和宋衷君杠上,惹得其他几大家族见白家不走,他们也不走,城中百姓皆看几大家族为标杆行事,见他们不打算离开,便以为没事磨蹭不离,险些酿成大祸,也便是因为此,太子以权相压被白家状告到了京都,皇帝大怒,勘查过后发现太子处事不当,欲废太子。
好在是那命簿中的老者在,费了不少心思才劝动白家老头离开,且还耽误了不少时间,若不是老者往日与白家有几分交情,认的薄面,白家老头才既往不咎,否则恐怕是没那么容易让他们抛开一切顾虑跟随离开的。
也不知宋听檐是怎生说动,这老头可是块硬石头。
夭枝当即上了衙役的船,船转头就往戊牢山去,这雨大到一定程度,城中洪水已经漫了大片,到处都是汪洋。
情形危机,她坐在衙役的船上四处寻看,出了城许久才看到极远处山上一大群人往上走。
洪水蔓延,堪堪到山脚下,极为凶险。
她到了近处,当即下船上山,才到山脚便看见宋听檐站在不远处山石边上。
这处雨势稍小,不过伞已无用,他们都是浑身湿透。
宋听檐就站在山路边缘,看着山间的路,与当地山民商量哪条路最安全,可最快上山。
夭枝看他站在那个位置,心瞬间提起来。
山路本就狭窄,他还站在最外边,里头皆是人不断往上走,稍有不慎,他就有可能被撞出去。
这路旁下方便是宽长湍急的洪水,深不见底。
而他站的那块地方,下面的石土已被湍急而过的流水带走许多,看上去危险至极。
夭枝心急如焚,仿佛看到自己头顶的乌纱帽摇摇欲坠!
她颇为急怒,只觉他十分不省心,尽往危险的地方跑,让她倍感焦心!
她当即踩过湿滑的碎石台阶,往他那边而去,“殿下!你怎能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是想砸了我的铁饭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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