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嗯?”许云溪猫着腰躲在梯屋的背后,看着汤乐神色严峻的背影,心不在焉地回答:“为什么说对不起?”
孟依楠自嘲一笑:“还记得上次在峰会的事吗?当时我是想给你难堪的,抱歉,我是个商人,唯利是图习惯了,后来与你见面的次数多了,才发觉你是个很美好的人,我很喜欢你。”
汤乐冷不丁地回过头,嗓音冷的像是能杀人:“孟依楠,别逼我在这里给你补一刀。”
峰会的事许云溪还记得,只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当时嚼舌根的人已经受到了惩罚,如今再讲这些没有意义,至于喜欢……
她给孟依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满不在意地说:“喜欢我很正常,很多人都喜欢我。”
孟依楠释怀一笑,望着浩瀚天空,伤口处火辣辣的刺痛在不断往躯体发散。她勉强打起精神,克制不住地开始头晕眼花,说:“救援什么时候能到?”
汤乐用手将额前的刘海往后一捋,露出宽阔额头,那张总是阴郁、肃穆的俊脸扬起运筹帷幄的神情。
“来了。”
似乎在那一瞬间,无沿夜空传来轰隆隆的转速声,聚拢的寒风从地表滑过,汤乐站起身,右手举着电话说道:“有人受伤。”
“明白!”
六架黑色的直升飞机在同一时间从四面八方迎上来,螺旋桨的响声震耳欲聋,旋翼转动时与空气摩擦所产生的风将地面的杂碎吹的呼呼作响。
许云溪将凌乱的发丝挽回脑后,眯眼抬头,盘旋在她正前方的直升机打开了机舱门,戴着降噪耳机的何家炳走了出来,一手扒拉着机舱门往下看,同时跟身后的人交代些什么。
飞机渐渐降低高度,盘旋在梯屋顶的上方,何家炳用红外探测仪扫了一圈,对耳麦说:“乐哥,这边有障碍物,你们得往西南方向再过来一点。”
汤乐对着他比划了个手势,意为不赞同他这个方案。
孟依楠伤的太重,根本走动不了,何家炳看了眼她,迟疑片刻,另一位穿着军装的洋人拍拍何家炳的肩膀,看情况,应该是当局政府派出来协助救援的帮手,两人商讨片刻,何家炳按下通讯说:“乐哥,那我们先下去救援伤者,你们再转移到西南方向,我让另一架飞机降低高度,吊下索降绳。”
“孟依楠,孟依楠?”就在许云溪抬头分神的这几秒时间里,孟依楠再也撑不住双眸一闭,晕在了许云溪的肩膀上,整个人奄奄一息。
汤乐半蹲下来,抓着许云溪的肩膀把孟依楠的脸推开让她后背靠墙,此时何家炳也已从飞机上跳了下来,见到这一幕赶紧拿背带索将孟依楠的后背紧紧箍住,背着她,把她送上飞机。
低空飞行的直升飞机包围在整栋建筑的周围,如此声势浩大,自然把追杀的匪徒吸引了过来,他们二话不说就持枪打爆了天台大门,刚滑步飞出屋面,就被机翼旋转带起来的风吹得步步后退,接近不了一点,只好退而求次趴在女儿墙的下方,单手拽紧防雷接闪带为自己把持身形,另一手把枪口的位置对准天空中的飞机接连扫射。
“再这样下去不行啊,目标太大了。 ”何家炳将孟依楠安置好之后,趴在机舱窗口看着下面混乱的情况,急切地对着耳麦喊:“乐哥,这帮军阀的火力太强了,我让A组先接应你们上飞机,然后B组掩护,再分批次撤退。”
火花四溅的子弹在空中射出数道无形弧线,硝烟弥漫在整个平层,许云溪被熏出了生理性眼泪,嗓子也因为吸入了大量烟雾而导致出现了咳嗽反应。
“咳咳……”
她单手撑地,难受地垂着头咳嗽,汤乐一边注视着外面的情况,一边用手轻拍她的脊背给她顺气,瞧见半空中,何家炳给他比划了转移的手势。
“走!”
汤乐瞅准时间,抓紧许云溪的手腕从墙根窜出,两架直升机盘旋在他们的身后,阻隔了蠢蠢欲动的军阀分子,他们被直升机的强风摧残,双手握不紧枪,脚跟连连后退,连睁眼都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汤乐抓住索降绳登机。
感知到自己身体腾空,许云溪双眼紧闭地趴在汤乐的前胸,他手臂上的肌肉舞动着,鼓动的血脉回荡在许云溪的耳膜边缘,他一手将她整个人捞上了飞机,然后自己就着绳索的角度一跃而上,稳稳登入机舱。
刚站稳许云溪还有些头晕,双脚伸直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劫后余生让她的神经变得有些恍惚,双眼映入的画面似乎蒙了一层不太明朗的灰,慢慢地慢慢地,这层迷蒙才逐渐散去,勾勒出了汤乐刚毅的脸庞。
许云溪瞬间呜哭出声,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孩,刚张开双手,汤乐便就着她的坐姿蹲了下来将她紧紧抱住,大手扣在她的后脑低头一吻,灼热的呼吸晕染在两人的鼻尖,汤乐缓缓将她松开,抵在她面前轻声说:“别怕,没事了。”
被追击的时候肾上腺素的分泌迅速增加,令人在短时间内感知不到害怕的情绪,现在松懈下来,紧绷的情绪如同泄水大坝喷涌而出,许云溪紧抱着汤乐不撒手,不断确认汤乐怦怦直跳的心脏震颤,觉乎他的味道和存在,才悠悠地冷静下来,小声吸了吸鼻子。
汤乐单膝跪着,俯身亲了亲她的发顶,旁边的保镖给他拿来了两副降噪耳机,他将其中一个戴在了许云溪的头上,拉着她站起身。
“有没有伤到哪里?”
许云溪摸了把自己晕眩眩的脑袋,动了动手脚,没发觉有事,遂摇了摇头,打起精神望着汤乐,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伸出双手顺着汤乐的胳膊一路摩挲到他的手背,焦急道:“你呢你呢?”
“我没事。”汤乐把自己那副耳机也戴上,忽然,飞机左右激烈摇晃了起来,机舱里的东西掉落一地,汤乐眼疾手快地将许云溪一把搂过,抓着安全把手稳定身影。
他厉声喊道:“怎么回事?”
机长操控着稳定杆,额头流下豆大的冷汗,“应该是机翼被子弹击中了。”
六架飞机被分成了ABC三组,C组为救援组别,已经先一步送受伤的孟依楠离开这片区域,A组为撤退组,也就是他们身处的这架飞机,而B组作为掩护组,按理说应该会是他们的飞机首当其冲受到攻击,结果没想到B组的飞机运行正常,反而是他们的飞机被击中了,看来不把汤乐击杀在这里的话他们真是誓不甘休。
又是哐哐两道巨大的轰响,表明飞机再次中弹了,机长一边操控飞机一边联系塔台。
“Mayday!Mayday!Mayday!K国领空,什高地区域,AW139 VIP,我们被击中了机翼,两个引擎失去了推力,请求在最近的机场备降,机上一共有五人,希望配备地面紧急车辆。”
“这里是塔台,AW139 VIP,请继续保持航向,高度不低于2000米,我们已联系最近的什高地机场清理跑道,可以在066跑道降落,并准备紧急车辆。”
许云溪站直腰杆紧抓着安全扶手,在摇摇晃晃中稳定自己的身影,汤乐紧紧扣着她的腰肢将她半佣在怀,热辣辣的热感触发着许云溪的耳垂,她忙不迭地回头看去,竟然是机翼着火了,飞溅的火星子不断从破口的缝隙中冒进来,火舌缭绕在座位,不能坐下,他们只能系着安全带,在摇晃的弧度中站在机长的身后。
危险的火光映入许云溪的瞳仁,浓烟在夜空中蔓延,吞噬掉许云溪浑身上下的安全感,绝望的恐慌将她笼罩,她怔愣住了,汤乐强势地按住她的脸将她转回来。
“别看。”
他按着她的后脑,将她的额头贴在自己的锁骨位置,侧脸在她的头发蹭蹭,“滢滢,抱紧我。”
飞机失事的死亡率近乎百分百,如今,他们像是浮萍一般漂浮在千米高空,随时都有可能坠入地面,尸骨无存。
许云溪狠狠闭眼,强迫自己转开头,视野穿透灰黑色的绵软云层,对上机舱玻璃外五彩斑斓的霓虹夜景,高楼大厦在这高空视角下变得微不足道,金黄色的浩瀚灯光如一副绝美画卷,星罗棋布地从地平线的尽头蔓延至海湾岸边,飞机不断地从流光溢彩的城市街景上方越过,慢慢靠近闪着指引灯光的跑道。
此时塔台再次传来消息:“AW139 VIP,请抓紧降落!请抓紧降落!”
机长:“收到,正尝试第一轮降落。”
许云溪攥紧拳头,手心一片黏黏,她强迫自己平复情绪,不去思考坠机的场景,一把拉住汤乐的领口,用颤抖着的深情语气说:“汤乐,我爱你。”
她的神情看上去像是在诀别一样,潋滟的眼眸透着不舍和欲语还休,如果这辈子的终点只能停留在这里,她只想再好好多看汤乐一眼,记住他的样子。
汤乐喉结滚动,一向稳重的他在如今的生死关头面前露出了几分怅然,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抓着许云溪的手贴在自己的唇边,珍重而有力。
“我也爱你,滢滢。”
机长拉匀速度往下俯冲,看着越来越近的066光亮符号,许云溪一头扎在了汤乐的怀里,两人紧紧相拥。
飞机触及地面,滑轮在地表划出一道又一道熊熊的火星沫子,机舱四下颠簸,落地时产生的巨大冲击都没有将相拥的两人冲散。
“咚——铛!”
汤乐抱着许云溪滚落地面,给她当人肉垫子,猛烈冲击过后带来的是长久的耳鸣,汤乐捂着头半坐起身,机翼的火已经蔓延到了中部,他强撑着体力将许云溪打横抱起,迈步从破碎的舱门离开,等候已久的的消防车霎时开喷,将窜高的火苗湮灭在水中。
“乐哥,乐哥!”
何家炳跑着过来,只见汤乐的外套破了好几处口子,手脚露出的皮肤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痕迹。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乌黑头发将许云溪放下,用虎口掐着许云溪的脸把她给晃醒了。
“滢滢?”
几缕鲜血从汤乐的鬓角流下,而他浑然不觉,满目担忧地凝视着刚刚苏醒的许云溪。
周围火光冲天,飞机在烈焰下化成一团灰溜溜的钢架,许云溪迷离着睁开眼睛,热浪一股股袭来,炙烤着她的皮肤,令她无比鲜明地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我们、我们没事!”许云溪一声哽咽,喜极而泣地搂住汤乐的脖子,之前无比害怕的情绪瞬间落地,生死徘徊的震撼在这一刻消散无踪。
“没事,没事。”汤乐附在许云溪的耳边轻声呢喃,声音越来越小,意识在许云溪温暖的拥抱中渐渐消失,最后直接搂着她倒在了地上。
“快,医生,医生!”
何家炳急巴巴地喊了一嗓子,混乱的脚步声从四周涌上,有医生护士,还有机场的安保人员,许云溪双眼模糊,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汤乐被血染红的外套衣领。
“不——”
许云溪撕心裂肺地喊,接着双眼一黑,被厚重的黑暗吞噬,整个身体无力地倒在地面。
许云溪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梦里他们一直在飞机上挣扎,火光冲天的飞机坠入地面,汤乐抱着她从机舱滚出,身上全是血,一张俊脸完全被鲜血覆盖,画面扭曲,阴森恐怖,她大声喊着不要不要,抬手想帮汤乐擦去眼睛上的血,可不管她怎么伸长手臂都触碰不到他的脸。
“汤乐,汤乐,不、不要!”
许云溪在呐喊中惊醒过来,心跳如鼓地喘着气,双手紧紧抓住被沿彷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用颤抖着的眼神扫视四周,何家炳站在门口和医生说话,见她苏醒松了一大口气。
“汤太,您终于醒了。”何家炳边说边招呼护士过来给许云溪拔掉针头,又给她倒了一杯水,“你昏迷三天了,医生说你不仅惊吓过度,还有些轻微脑震荡,现在感觉如何,头晕吗?”
护士过来扶着许云溪,让她可以半坐起身,塞了个腰枕在背后让她可以靠的舒服些。许云溪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混乱的意识逐渐回笼,脑海浮现汤乐受伤的模样,一激动,差点把杯子里的水都洒了出来,急切问道:“汤乐呢,汤乐有没有事,他现在在哪里?”
“乐哥没事,你放心。”何家炳指了指门外,“他在隔壁病房,手术很成功,中午的时候护士刚给他换了药。”
这话让许云溪高高吊起来的心降下来了一点,抚平了她心情,她沉下肩膀,看了眼窗外,天空是一片深邃的蓝色,夜幕降临,星星点点的繁星开始在黑暗中闪烁。
许云溪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干巴巴的喉咙顿时焕发生机,吞咽时没有了吞刀片的感觉。
何家炳吩咐护士来给许云溪换药,又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一五一十地说道:“在您昏迷的这段期间,孟依楠来看过你。”
许云溪听后没有多大意外,放下喝完的杯子,不咸不淡地问:“她怎么样?”
何家炳:“开了刀,没什么大碍,养一两个月就可以正常走路了。”
这次之所以遭到埋伏,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孟依楠。在家族夺权战中落于下风的孟奇玮想将她除之而后快,将K国的生意占为己有,原本这种豪门内斗是他们自己家的事,就算闹上了天也跟他们这些外人无关,可现在他们之间的战火牵扯到了汤乐,甚至还让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因此,许云溪对孟依楠的忍耐力急速下降,双手攥紧了拳头。
何家炳继续:“她分别来瞧过您与乐哥,但当时你们都处于昏迷的状态,她没待多久,临走前对我说,这次的事她会给你们一个妥帖的交代。”
“现在最新消息是孟依楠把这事告回了孟家,两人撕破脸皮拉开战斗,同时追杀一事也被她告到了K国的当局政府,像这种类似恐怖分子的极端行动,当局不会放任不管,第二天就签发了对孟奇玮的通缉令。”
“至于项目上的事,以后要不要继续和孟依楠合作。”何家炳沉吟片刻说:“还得等乐哥醒了之后再做决定。”
“嗯。”许云溪低低应了一声,拳头松开,护士将新的绷带缠绕在她的手臂上之后离开了这里。
许云溪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手臂都有包扎,右腿的脚腕也是,估计是逃跑的时候扭到了,头的话倒没什么,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没有头晕的症状,她撑着床边起身,双脚下地趿拉着拖鞋。
“我去隔壁看看汤乐。”
“好。”何家炳给她拉开房门,又走到隔壁汤乐的病房搬出一张椅子放在床边。
“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何家炳交代完这句话,直觉地关门离开,独留许云溪一个人。
她坐下椅子,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汤乐,他的左侧额头包着一圈厚厚的纱布,眼下青灰,嘴唇紧闭,被子里露出的手臂插着许多管子,连接着正在运行的仪器。
许云溪心疼极了,话还没说,哽咽跑在了前头,她小声抽噎着趴在汤乐的腰腹位置,双手虚虚抱在他的两边,晶莹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往下滑落,洇湿的洁白的床单,止都止不住,哭声淹没在寂静的病房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
许云溪的侧肩传来一股暖意,她抬起迷离的眼睛,不期而遇地与汤乐的视线相撞。
“你在哭什么?”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却能从中听出不明显的无奈和宠溺。
“唔——汤富贵,你吓死我了。”许云溪哭的鼻子红红,弯起手肘将脸颊上的眼泪擦去,满眼委屈地直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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