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沉默随着烟雾缓缓升腾。
沙发旁有一盏落地灯,晕出淡淡的澄黄光圈。
透过这一重一重的沉默、一层一层的误解,他们望着对方。
她知道她在折磨他。
他也知道他在折磨她。
可是,彼此都难以收手。
为了自尊、为了占有、为了那无法纾解的爱和欲。
何必呢。
让这一切停止吧。
这几个字在程若绵喉间反复涌出又咽回,这时陆政开了口。
浸过酒精的嗓子,低沉醇厚,像酒精本身一样,性感中又带着一丝无望的颓,“宝贝。”
没有她的回应,他这两个字的亲昵的称呼,像是在演独角戏,有些可笑。
但他执意对着她演下去,像是只有这样,才能缓解那无处不在的痛苦,“……等忙完这一阵儿,我们出去玩一玩,好不好?”
“换个环境,也许你心情会好一些。”
程若绵平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陆政看着她的眼睛,努力对她眼中的淡漠视而不见,忍耐着巨大的痛苦,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一直在反思,我之前做了很多错事。”
“第一次,我对你有点粗鲁了,是不是?”
“甚至,我也许不应该那么着急,应该先和你培养感情的。”
“我做了很多错事。”
他像是在给自己定罪。
“你真的对我一丁点感情都没有吗?”
他不太相信。
她是个纯粹的女孩子,又没有上过演技进修班,哪儿能假惺惺地做出那许多姿态来?
可他又不能完全不信,因为,她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强硬冷酷。
她是真的不想要他。
特别是她伏在那个年轻男孩肩上痛哭的模样。
也许那一晚,委屈不是在小雅那里受的,而是他陆政带给她的。
陈晋鹏个饭桶,从小雅那儿什么也没问出来。
许是喝了很多酒的缘故,一直在他体内压抑着的爱。欲和痛苦,此刻都原原本本地显露出来,盛满了他的眼眸。
专注的深情、翻涌的痛,在酒精的催发下,氤氲在他绯红的眉眼之间。
程若绵无法再对他视而不见。
她从沙发上起身,绕过茶几走到他面前,轻轻地说,“你喝多了,去睡吧。”
陆政倚靠在沙发背里抬眸看着她,一言不发向她伸出手。
掌心向上,是一种渴望她回应的姿态。
眸色极深,就那么望着她,让她心底一阵一阵地痛痒。
默片刻,程若绵扶着他的手在他腿上坐了下来。
陆政没想到她真的会坐。
他夹着烟的指尖都颤了一下,眸光轻动,喉结难忍地上下滚了滚。
她只是没有拒绝他而已,这样简单的接触却让他浑身血液沸腾起来,暖流一股一股涌向心尖。
他盯住她的眼睛,完全出自喝醉了之后的本能,「宝宝,我好爱你」几个字已经涌到了喉间,这时程若绵先一步开了口。
“我有事求你。”
她道,“我明天要去见宋扬。”
陆政只感觉自己浑身血液一霎倒流,瞬间酒醒了。
过好一会儿,感觉到停滞的呼吸重新恢复了之后,他抬手抽了口烟,自鼻腔笑一息,“……就为了这个?”
“嗯。”
她很冷静。
“明天?”
“嗯。”
“如果我说不行呢。”
他跟她一样冷静,甚至带着轻微的笑意。
“……没必要吧,”程若绵讲道理,“你可以全程在旁监视,不是吗?”
陆政轻摇头,“我明天没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我和宋扬,从来都没有,”她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了变化,所以她试图把话说完,“等我见完了他,回来之后,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可惜,陆政已经没有在听了。
“他到底有什么好?”他语气轻轻,“哪儿比得上我?”
“他是个正常人!”
程若绵被他气到,从他腿上起身离开,“你可以不要再侮辱他了吗?”
话音落,陆政没什么温度地笑一息。
他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说,“你是真不怕我弄死他。”
程若绵脸色陡然一变,惊惧和愤怒让她眼眶瞬间红了,“陆政,你永远这么高高在上,永远这么狂傲自大吗?”
“你能不能听得懂我的话?宋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威胁。”
陆政点点头,“那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他是个正常人。”
“那我是什么?”
他看住她,问。
程若绵哭了出来。
她捂住脸,哽咽了好一会儿。
陆政指间的烟好久没抽,烟灰蓄了一截,松垮掉落下来。
良久。
程若绵止了哭声,看着他,说,“他能给我我想要的生活,你懂吗?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可以,就你不行,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陆先生,我只是你砧板上的鱼肉。”
陆政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和肢体了,“你现在,连敷衍我应付我,也不想演了是吗?”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钳住她下颌抬起来,声线低低,暴风雨前的平静无波,“我最后问你一次,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他还是这么居高临下。
程若绵不再流泪,只是刚哭过,气息还有些颤。
她心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一字一句,说,“我说过了,在我眼里,你是高高在上的陆先生。”
“你觉得我高高在上?”
“我们之间,平等过吗?你尊重过我吗?”程若绵颤着声,“你想要我这个人了,便什么也不管,要我斩断恋情,我不听,你就把我弄到瑞和来,还有以前的那些旧账,我已经不想再提了。”
“可是,陆先生,当初说过的好聚好散,你忘了吗?我以为你不是虚情假意的人,我以为你潇洒干脆说到做到,所以我对你毫无防备,跟了你一年半。”她越讲越平静,“……事到如今,陆先生,你何必不放过我?”
陆政鼻腔泛酸,声音哑得不像话,“对不起,我是做了很多错事,可是我没有办法,你甚至不愿意看我一眼,我还能怎么做?”
“我高高在上?”他笑一息,“这段时间,低三下四的不是我吗?嗯?”
“你觉得,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像你这样,让我患得患失,让我一夜一夜睡不着?”
“一巴掌一巴掌地扇我,我还这样,不敢撒手,生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烟都他妈的不敢抽。我是把你弄来了,可是,你要是不愿意,我连抱你都不敢,生怕你敷衍我,又生怕你不敷衍我,”他眼眶红着,“你觉得,这是凭什么?”
“如果不是凭着他妈的我爱你,还能有别的什么原因。”
程若绵愣愣地听着,眼泪再度滑下来。
她昂着下巴,哭着说,“你就是这么爱我的吗?”
“不行吗?”
“不行,我不要你这种居高临下的爱。”她一边往后退,一边绷着脸色,顽强地斩钉截铁地说,“我有自尊,就像你曾经讽刺过的,我有傲气,我不要这种爱。”
“我懂了,那个宋扬,他给你的爱是你想要的爱?”
“是。”
陆政笑了,他一边解袖口一边步步逼近,“那没有办法了,你只能接受我的爱。”
“你最好也试着爱我。”
“要不然,以后我们俩的日子都不好过。”
程若绵发觉了。
他已经失控了。
他的样子,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来。
求生的本能让她开始说,“我一直都爱你。”
她一边往后退,退到床边,重复说,“我一直都爱你。”
陆政已经失了神志,淡淡地,“是吗?”他说,“脱衣服。”
程若绵抖着手开始解扣子,“我们讲和,好不好?”
“当然好。”
他道,“只要你不再去见宋扬,只要你不离开我。”
他温和地说,“过来,亲我。”
程若绵走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
陆政温柔地吻她,手上动作却显出一丝粗鲁。
温柔缱绻的吻和猛烈的撞击一同落下。
他低声说,“程若绵,你一直求我放过你,可是,宝贝,谁来放过我?”
“我知道我又做错了,”他哑着声,痛苦和爱。欲煎熬着,让他痛不欲生,“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好吗?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爱你,好不好?”
第64章
第二天,陆政很早就醒了。
宿醉后头痛欲裂。
程若绵整个人蜷缩成婴儿的姿势,在远远的床的那一边,背对着他。
他半坐起身,借着窗帘透进来的光线凝眸细看,能看出她身子微弱地一起一伏。
他缓了缓头痛,探臂过去把她捞过来。
程若绵身体是扭过来了,但人还是没醒,头发有些乱,黏在颊边,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虽然只做了一次,但昨夜里她哭惨了。
一边哭一边捶打他,骂他,陆政你去死。
后来没有力气打了,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肩头,直接下嘴咬他。
到最后,也不知是身体的快。感更多,还是心里的痛感更多,抑或者是两者都达到了顶峰,让人难以忍受。结束之后,两个人都被煎熬得筋疲力尽,没去洗,就那样汗涔涔地黏腻地,维持着紧紧抱在一起的姿势睡着了。
陆政拂开她鬓角额头的乱发,低眸看了她许久。
初冬清晨渺茫的日光被窗帘滤过,薄薄地映在她脸上。他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她柔和沉静的眉眼之下,其实藏着深深的倔强和不屈。
有傲骨。
有狠劲儿。
偏那傲骨和狠劲儿平日里还看不见摸不着,她日常待人接物太轻柔,清透而自然,如此内敛沉静,像一阵和煦的微风。
被逼到这个份儿才哭着与他声声对峙。
想起昨夜里,她绷着脸色,犟头犟脑地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不要这种爱。”
陆政忍不住牵牵唇,吻一吻她额头。
-
陆政去浴室洗了澡,换了身儿干净的衣服,下楼找家政阿姨上来,换床单。
阿姨收拾凌乱的卧室的时候,他抱程若绵去洗澡。
也许是昨夜情绪大起大落给她累着了,清洗的时候,她只是勉强掀开一条眼缝看了几秒钟,后来就全程闭着眼了。
重新把她抱回床上。
这一次,大约是身体和床单都洁净舒适了,她睡得更沉了些。
在程若绵睡觉的时候,陆政下楼喝了醒酒汤,听了尚策的汇报和今天的计划安排。
末了,尚策拿出自己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递给陆政,道,“这是昨晚上拍到的。”
照片上,夜色中隐秘的路边暗处,佟宇和一个女人在面对面交谈。
那女人,应该是见过,但陆政想不起来了。
尚策可是熟悉得很,“去年秋天,谷老爷子送给您的那个。”
陆政一顿。
“之前您不就怀疑么,谷老爷子应该不至于用这种招数,眼下看来,大概是佟宇。”
可是他图什么呢。
陆政一时想不通。
吹枕边风探听他的想法?不应该。佟宇知道他喜欢程若绵,知道旁的女人在他这儿没有任何影响力。在他在丽·宫门口教训他的那次,他就完完全全泄露了自己对程若绵的偏爱和袒护。
心里某个地方深深觉出了古怪。
陆政眼睫半垂,思索了片刻,吩咐道,“今儿她要去见宋扬,你派人跟着。”
“明白。”
“宋扬那儿也派人跟着。”
他眉头微蹙。
今天大部分人力都要被派去保护先生,毕竟,他才是佟宇和陆良骏方筠心的首要目标,听到这话,尚策迟疑了一下,多问了句,“派人到宋扬那边是……”
“保护他的安全。”
陆政还没理出章法,只是本能地觉得要这样做。
昨儿程若绵突然崩溃与他大吵,就是因为他威胁她要“弄死”宋扬,这个节骨眼儿上,断断不能让宋扬出什么事。
忙完这些,陆政回到楼上。
程若绵刚刚醒过来,眼神有些茫然有些失焦。
察觉到床边有人过来,她看过去,接触到陆政的脸,眼神聚焦了,眸底是淡淡的带着距离感的审视。
陆政不觉意外,总不可能睡了一觉,她突然立刻就对他亲热了。
他要抱她起来,程若绵却翻了个身,从床的另一边下来了。
她在洗手台前洗漱的时候,陆政一直靠在门口门框上看着她。
她去更衣间换衣服,他也跟到门口。
程若绵整理头发的时候瞥了他一眼,说,“干嘛跟着我?”
声音柔柔哑哑的,让人听了心痒。
“想看你。”
她卷头发的动作稍一顿,又瞥了他一眼,没再多说。
整理完毕,程若绵回到主卧的起居室。
陆政双手插兜慢悠悠跟着她。
她站定在斗柜前,手一指,“看到了吗?这是宋扬以前送给我的东西,我都没拆封,今天要去还给他,他也有东西要当面还给我,这是他的自尊心,我尊重,所以我会去赴约。”
她盯住陆政。
陆政也一眨不眨地盯住她,过会儿才轻轻一点头。
“今天我跟他见完面就两清了,你不会要一起去吧?”
他想来着。
但他今天最好不要跟她一起出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误伤到她。
“我不去。”
“谢谢你给我留出空间。”
她这话淡淡的,可稍一品就能品出,有股跟他置气的劲儿。
陆政笑一息,捞过她的腰,低声说,“生气呢?”
“我怎么敢。”
程若绵双手撑住他胸膛,别开脸。
“别再说这种话,”他抵一抵她额头,“你知道的,你在我这儿可以为所欲为。”
“前提呢?”
她淡淡地问,没等他的回答,她自己已经补充,“只看你一个人,不离开你,待在你身边。”
“是吗?”
“没错。”
“那我请问你,这是命令还是请求?”
陆政沉默几秒,“……不可以都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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