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女童将被打了板子的手背在后面,豆大眼泪顺着圆嘟嘟的面颊往下掉,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先生心里平添了数丈高的不忍。
陈岁桉在心里一边痛骂系统,一边痛骂自己的泪失禁体质。
天晓得,她根本没想哭啊,不过是打个手板的事情,怎么穿到书里还是这种控制不住眼泪的样子!
先生声音低了下来,谆谆教导:“书背不下来便罢,多背几日,总有一日能背下来。对待学问态度要端正,你可知道了?”
陈岁桉为自己当众落泪而羞愧,猛猛点头。
“你坐下吧。”
先生闭口不再提让她背书的事情,开始了今日的讲课:“今日我们要学习的是《诗经》……”
-
楚霁川站在二楼临水窗边。
昨日先生课上罚陈岁桉抄书背书皆是自己授意。
楚家人混迹官场,家族盘枝错节繁盛至今,个个都是揣摩人心的一把好手。楚霁川自然看得出来,陈岁桉相当讨先生喜欢。
既得了先生喜爱,却又被打了手板,这不合常理。
楚霁川皱眉细细思量,突然想到了昨日晚上自己对着陈岁桉的随口之言。
“背不下来先生明天该打你手板。”
陈岁桉没背下来书,也被喜欢她的先生打了手板。
一切都按照他那句无心之言发生了。
联想到陈岁桉从昨晚至今的种种古怪行为,楚霁川了然笑了。
突然的自信必然是有所依仗。
她定是确信自己拥有了说什么便会发生什么的妖法,却没想到这个妖法的使用者变成了他。
真有意思。
居然是个小妖女。
楚霁川对她产生了新的认知,这一认知让他隐约兴奋起来。他将一手背在身后,拇指指甲掐着食指的肉 ,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顺着被掐凹陷的皮肉蔓延。
“接下来陈岁桉会被先生罚站。”
楚霁川一个人站在窗边,笑起来温润里带着一点点诡异,眼睛深邃如旋涡,喃喃细语散进风里。
私塾的先生正讲着诗经:“‘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①
“此句诗的意思是,大风越刮越狂暴,你对我戏谑又调笑。调戏放肆真胡闹,心中惊惧好烦恼。”
“一位被丈夫嘲笑的妇人,最终遭到了遗弃,实在悲凉凄惨。”
“陈岁桉,站起来!听课不可走神,不可发呆。”
陈岁桉恍恍惚惚站起来,她这回没发呆啊,她心里骂这句诗里抛弃妻子的狗男人。
在心里骂人也会被先生判为不认真听讲吗?
陈岁桉站起来后,先生恍然惊醒。
今天的陈岁桉虽不如旁人一般聚精会神,却也算不上是出神发呆,自己怎么会让她站起来呢?
先生摇摇头,最终又让她坐了下来:“坐下吧。”
陈岁桉又恍恍惚惚坐下,头上两个小揪揪都顶满了问号。
楚霁川站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
死寂空洞的内心像是破了土,一颗细小的种子不知何时被种下,膨胀扭曲着要抽条伸展,冒出细芽。
他说什么,她就可以做什么。
他可以控制她。
控制……
楚霁川舔了舔发痒的上颚,胸腔像是被一只幼猫,挠了一下又一下。
【攻略对象情绪发生变化,情绪体验(兴奋)+1】
听着系统突然的播报,陈岁桉更恍惚了。
出口成真盲盒失效了,这个攻略分是从哪里来的?ɈŠǴ
“你真的没出故障吗?”
陈岁桉戳系统。
【宿主,经检测,系统一切正常。】
“那我的攻略值是哪里来的?”
【攻略对象情绪发生变化,情绪体验(兴奋)+1】
陈岁桉听着系统重复的废话文学,怒了:“我是问你攻略对象为什么发生情绪变化!”
系统沉默几秒。
【宿主,这不在系统检测范围。】
“你就是不行!”
垃圾系统,气死她了。
楚霁川唤来张榛。
“陈二公主找到了吗?”
楚霁川带回了陈二公主的女儿,却始终没有停止寻找陈二公主的踪迹。
“回主君,属下派人循着踪迹,找到了不少当日逃离出宫的宫人。有一宫女说,当日看到了陈二公主头戴金簪,穿着常穿的浅蓝衣裙,一路出了京城。”
“加派人手,再寻。”
楚霁川压住心底的兴奋,闭了闭眼,依旧是谦谦君子的模样。
春雨染新绿。
如织细雨绵绵,如织网般笼着这方寸之地,池塘里的亭台楼阁倒影破碎,几尾锦鲤在里面游水,平添几分颜色。
初春新雨下了,今年的花将开的极好,花朝节也会分外热闹。
休息的时候,容月往陈岁桉略微红肿的手上小心敷药。
几个小孩子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关心着陈岁桉的伤势。
陈岁桉随意摆手,一副毫不在意这区区小伤的模样:“没事,小伤。”
但她掉眼泪大家有目共睹,几个小孩心照不宣,不拆穿她,说起别的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手伤了,花朝节还是在家好好养伤为好。”周若逢老成模样,看着陈岁桉手上的伤,有些担心。
马云闲一心想同陈岁桉出去玩,却也压下自己的迫切:“他说的对,还是要好好休息。”
方闻雨和花朝瑾虽不言语,但是脸上的担忧一览无余,态度很明确。
在场众人只有陈岁桉毫不担心自己的伤势,她摆着双臂,作振臂一呼的模样;“区区小伤,区区小伤!怎么能耽误玩儿呢?”
几个小孩被她夸张的模样逗笑了。
陈岁桉见没有影响她们外出游玩的安排,偷偷呼出口气,心下安定。
因为自己影响别人,会有负罪感。
不知道楚霁川会不会允许她出去。
出门肯定得请示这个名义上的爹。
大约会同意的。
楚霁川只是会暗地里下黑手,不会明面上亏待她。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诗经》中的《风·邶风·终风》
楚老父亲当然不会让宝贝女儿出门(骄傲)
收到小天使的评论是会兴奋到在房间来回转圈的程度!
第11章 、第十一个盲盒
陈岁桉在旁边叽叽喳喳。
楚霁川夹菜吃饭,不置一词,相当优雅。
陈岁桉继续叽叽喳喳。
楚霁川秉持“食不言”的规矩,一直到嘴里的饭吞下去才开口说话。
“不可。”
陈岁桉怒了,这狗比明面上下黑手了!
“为什么不可以?”
陈岁桉试图据理力争:“大梁民风开放,小孩子可以出去玩。”
楚霁川答非所问:“今日先生讲的课认真听了吗。”
陈述句,笃定她没有认真听。
陈岁桉觉得离谱,说出去玩儿的事呢,提什么学习啊?还真把自己当爹了!
“我自然是听了的!”
楚霁川不看她,夹菜,吃饭。
一直等到嘴里这口饭又嚼完才开口:“哦?那你说说先生都讲了些什么?”
陈岁桉被他慢吞吞树懒一样的行为憋得够呛。
她哪里记得那句诗的原句,她课上只顾着为诗里面的女子义愤填膺,恨不得冲进书里手撕渣男。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成的句子。
楚霁川吃饭间隙抽空分了她一个眼神,那眼神像是在说:“看,果然如此。”
陈岁桉自然不服气。
比起昨日的昏昏欲睡,她今日课上的认真程度简直可以评为模范。
“先生讲了一首诗,诗里的女子惨遭丈夫背叛抛弃,凄凄惨惨。”
楚霁川点头,予以肯定:“你说的不错。”
陈岁桉算是被夸奖了,觉得这个狗比终于说了一句中听的人话。
“既然你听懂了先生所讲之诗的释义,你现在还打算出去吗?”楚霁川放下碗筷,终于正眼看陈岁桉。
“我自然是打算出去的。”
陈岁桉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楚霁川楚家嫡子实在虚有其名。
这个人他是怎么考上状元,怎么为官做宰,怎么潇洒弃官,怎么夺得江山的?
这个人他简直毫无逻辑可言啊!
被男人抛弃的凄凄惨惨的妻妇,和她风华正茂的陈岁桉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她怎么就不能出去玩了?
“那你大约还是不懂先生所讲之意。”
楚霁川给了陈岁桉一个她看不懂的眼神。
这小妖没有脑子,听不懂先生讲课,也看不清马云闲非奸即盗的献殷勤。
楚霁川唤人送来了膏药,让陈岁桉伸手:“被打的手伸出来。”
陈岁桉看着膏药不疑有他。
上回涂药还是在上午,这会是该重新涂了。
陈岁桉整只手才不过楚霁川的手掌大,小小的一只张开,和楚霁川的大手放在一起,对比格外鲜明。
掌心微微发肿,红彤彤的。
楚霁川用扁平瓷勺挖药,轻轻放在陈岁桉发烫的掌心。
凉意盖过掌心发热的感觉,冰凉的瓷勺带着乳白的药膏在掌心来回涂抹。
掌心泛着痒意,陈岁桉舒服地像被挠了下巴的小猫,眼睛弯弯半眯着,看着楚霁川给她涂药。
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指甲是月牙的弧度,修剪地干净整齐,中指和无名指马笔处有明显薄茧。
【肢体接触+2 主动+1。】
听着系统的播报,陈岁桉更惬意了。
楚霁川看着陈岁桉舒服的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手上用力,瓷勺带了力道,使劲压上了陈岁桉的掌心。
陈岁桉半眯的眼睛震惊睁圆。
楚霁川和她的视线交汇,丝毫不闪躲,像是敞亮而堂而皇之地告诉她,没错,我是故意的。
他眼里隐约有些兴奋,行为相当恶劣。
陈岁桉从被挠下巴的猫变成了被踩尾巴的猫,整个人猫都炸了毛。
变脸就在一瞬间。
楚霁川看她龇牙咧嘴发怒了,心情舒畅,笑出了声。
他将瓷勺随手扔到药盒里,施施然走了。
长衫广袖,身姿挺拔,衣袂翻飞。
呸!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狗比!
陈岁桉气鼓鼓,在背后骂他。
她的表情还未收回,楚霁川一个转身,将她狰狞的面容尽收眼底。
“哦,对了,你的母亲,陈二公主马上要找到了。”
“不知道你的母亲见你认贼作父的模样,是何等心情。”
楚霁川看起来像是真心实意的开心,他一步步走近陈岁桉,俯身将她脸上的震惊尽收眼底。
“你喜欢什么样的见面方式?剥皮?挑筋?挂在城楼?”
他说一句,陈岁桉缩一下。
楚霁川心情更好了,慈爱地拍了拍陈岁桉的脑袋。
陈岁桉觉得他讲话阴间,这手也像下一秒就要捏爆自己脑壳的样子。
陈岁桉想把脑袋缩回来,又想到不易得的积分,硬是把脑袋又送到了楚霁川的手里。
楚霁川先是震惊,接着开怀大笑。
明明害怕,还要装作不怕的模样硬是凑过来。
他活至如今,虚假的脸见得太多。
他们或是求官运亨通,或是求他容忍宽恕。
他又不是菩萨,保佑不了任何人,也宽恕不了任何人。
所求不得,只得鱼死网破。上一秒三跪九叩道万安的人,下一秒就能撕下虚伪面具,唇齿相讥,拳脚相向,恶毒的诅咒没有一刻停止,永无安宁。
虚与委蛇从来不是用来形容楚霁川的词语。他愿意看他们演戏,只是因为这群人在把那副堆笑的脸皮撕在地上踩的模样太过有趣。
低头看着手底下的小脑袋,异常乖巧。
他轻轻拍了拍,毛茸茸的触感,像初生几个月的动物幼崽。
“你是最有趣的那一个。”
我总会知道,你呆在我身边,所求之物是什么。
楚霁川不再多留,看了看陈岁桉便离开了。
【肢体接触+2,被攻略者主动+1。】
陈岁桉呼出一口气。
分值拿到了。
楚霁川走了,陈岁桉在脑袋里猛摇系统。
“快出来,完蛋了,他在哪里找到了陈岁桉?!”
她自己就是陈岁桉,为何楚霁川会说马上就找到自己的母亲?
【宿主,这超出系统的检测范围。】
这是什么系统啊,真没用啊。
“那你能再让我看到当日的场景吗?”
【这个可以的,宿主。】
陈岁桉闭上眼睛,半透明的场景在自己眼前划过。像是电影被按下了倒退键。
她从皇宫乘到楚府的马车在后退,从楚府到了皇宫。
拼命往外跑的宫女太监都倒退跑了回来。
摔倒的她重新站起来。
掉出来的霉馒头又重新塞回她的怀里。
……
等等!
这个钻狗洞的宫女!
刚穿书的陈岁桉脑袋一团浆糊,根本来不及注意这个宫女身上穿着的,头上戴着的都不是她这个普通小宫女该有的东西。
想到当时殿里被一扫而空的梳妆盒和散乱的衣柜。
她穿戴的皆是陈二公主的东西!
这个小宫女逃出去了。
楚霁川大约是将她认成了陈二公主,她们二人的身型实在太像了。
“你可以模糊楚霁川的视线,让他手下的人找不到这个宫女吗?”
被找到就完蛋了,她的马甲不保。
楚霁川这般厌恶陈二公主,她大概是真的要被捏碎脑壳。
【可以的,宿主。但是需要使用积分进行交换。】
“多少积分?”
【六分。】
哈,刚刚梗着脖子被楚霁川摸脑袋得来的分全没啦。
“换!”陈岁桉咬牙切齿。
-
楚霁川不允许陈岁桉出去玩,她是不听的。
二月二十日为百花生日。无雨,百花熟。①
终日不休的绵雨终于在花朝节这日停了,太阳隔着阴云散光,不多时天便大亮了。
金明池属皇家园林,重大节日对民间开放。还未至晌午,金明池就拉开了热闹的序幕。三三两两的小贩,从金明池东门进来,顺着东西向的小路走到彩棚幕次。在棚内选好位置后,就地摆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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