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莞尔笑笑,手中递出一物,“这是我问太医要来的玉容膏,治疗红肿的效果极佳。”
薛满挥动树枝,拒绝他的示好,“我不需要。”
裴长旭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也好,那我便向祖父说明昨晚的唐突行为,请祖父转交给你。”
“你!”薛满气倒,碍于正厅有人,只能压着怒气道:“你为何要针对我?”
“在阿满眼里,示好便叫针对?”
“多余的示好便是针对!”
裴长旭心中刺痛,面对熟悉的脸庞,截然不同的态度,除去迎难而上,他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便当我在为难你。”裴长旭道:“你收是不收?”
薛满磨磨蹭蹭地收下东西,决定转身便将它扔进湖里。
树枝上的桂花抖落一地,好些坠在薛满的裙摆上。裴长旭不假思索地蹲下身子,替她收拾干净裙摆。
薛满有一瞬惊愕,惊他纡尊降贵,竟能为她弯身整理裙摆。即便是未婚夫妻,端王也比薛小姐高出几等,何必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难道他真喜欢薛小姐?
不!
一道声音坚定打破她的迷思,若真喜欢,薛小姐何至于在婚前离家出走?相信端王殿下的真心,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她心慌意乱地跑开,木着脸道:“听说你抓走我的护卫,在府牢足足关了半年?”
“云斛吗?”裴长旭道:“他出言无状,我便替你管教管教。”
薛满道:“既是管教,半年也已足够,是时候将他放出来了。”
“冒犯亲王之罪,便是处死也不为过,你希望我放了他,何不拿出你的诚意?”
“你直接说,想要我干吗?”
“我要你配合太医治病。”
“……”薛满道:“我没有病,谈何治病?”
“你有。”裴长旭道:“你不记得我们的过往,不记得我们十几年的感情,视我如洪水猛兽,却对一个才认识半年的男子信任有加。”
“你不知道我与少爷经历了什么。”薛满反驳:“我与他患难与共,他愿意为我以身犯险——”
“你岂知我不愿意?”裴长旭打断她,眸光薄如蝉翼,轻轻一碰便能破碎,“我不知你与许清桉的经历,那你呢,你可知我与你经历了哪些事?你刚出生时,我便将你抱在怀里,你学会说话时,第一句会喊的不是爹娘,而是三哥。我们也曾共度患难,你难过时有我陪伴,我痛苦时有你安慰。你自小爱跟在我身后,你说你喜欢我,想嫁给我做妻子,余生与我白头到老。”
薛满想不起他说的这些记忆,但她的心有不同见解,自作主张地替她落下眼泪。
……
薛满边抹泪水边暗骂,不争气的东西,忘记了还能哭!
裴长旭却笑了,他知晓她是短暂遗忘,并没有丢弃他们的感情。
“阿满,别对我太残忍。”裴长旭在她的头顶轻轻一抚,似他们从未分离那般亲昵,“你我的命运早已密不可分,我不能失去你,你也离不开我。”
薛满像被一团轻柔的云雾裹住,轻飘飘,暖融融,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抚慰。若无先入为主的防备,以端王本人的卓然雅善,恐怕她也会像病美人那样,用尽手段想留住他吧……
病美人。
薛满陡然清醒,掌心逐渐冰冷,“殿下认为我恢复记忆后,便能一切如初?”
裴长旭道:“是。”
“若不能呢?”
“一定能。”
裴长旭想,他的阿满舍不得弃他而去,便如当年的他遇到江诗韵,一时的冲动抵不过理智衡量。无论此刻的阿满待许清桉何等情感,等她找回记忆,所爱只有裴长旭。
迷路而已。
航行大海,难免会被风浪遮眼,等找回方向,属于他们的船依旧能顺利归港。
叙完旧,薛科诚前往老宅处理归府事宜,薛皇后将注意力转回薛满身上。她坐在主座上,端的是雍容华贵,气度天成。
她面带微笑,朝薛满招手,“阿满,来姑母这。”
薛满乖乖站到她面前,下意识地行了个标准宫礼,“阿满见过皇后娘娘。”
薛皇后牵起她的手,“喊错了,你得叫姑母。”
薛满偷看她一眼,她真是裴长旭与七公主的生母吗,看上去好年轻,“姑母好。”
薛皇后道:“本宫已听长旭说过你的情况,别怕,待太医替你诊治,煎上几副药,吃段时间便能够康复。”
她没对苛责薛满半字,反倒嘘寒问暖,言语间俱是对她逃婚的理解、对裴长旭的斥责。
面对人美心善的皇后,薛满打心底感到亲近,乖巧地回应她的话语。
裴长旭见状,佯装叹息,“还是母后厉害,阿满面对您时乖如绵羊,你说什么她应什么。面对儿臣时却张牙舞爪,句句反其道而行,恨不得在儿臣脸上挠出印子。”
薛皇后横他一眼,“要本宫说,阿满便该对你厉害些,省得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是是。”裴长旭讨饶地作揖,“今后我定以阿满的话为尊,她叫我去东,我绝不敢往西走。”
“阿满,你记好他说的话。”薛皇后笑道:“他要是敢不听你的话,本宫便帮你一起罚他。”
这幅母子言笑的画面温馨和睦,薛满有一种别样的熟悉感,仿佛她参与过百次千次。
不,不是仿佛,是薛小姐曾切实地参与其中。
但薛满与薛小姐终归有所不同,她抿唇一笑,并无多余言语。
薛皇后仔细打量起她,“本宫瞧着,似乎比半年前胖了些?”
薛满脸颊微热,“我最近吃了不少糖果和糕点。”
“你惯来爱吃甜食,但总嚷嚷着要减重,每次吃个几口便放下,长旭总为此说你。”薛皇后打趣:“如今失去记忆,连减重的执念一并丢弃,倒也算件好事。”
薛满道:“我是该控制食量了,否则过完冬天,脸得再圆上一圈。”
薛皇后道:“圆脸好,圆脸有福气。”
裴长旭也道:“不管阿满是圆是扁,我都喜欢至极。”
薛满立即用余光睨他一眼:我怎么能是扁的,哪种情况下我会是扁的?!
裴长旭被瞪得通体舒畅,不怕她瞪他,只怕她无视他。
薛皇后暗中观察他们的互动,悬了半年的心终于归位。阿满平安回来便好,至于恒安侯世子许清桉……
“许少卿那边,本宫已准备了一份厚礼,作为这段时间里他照顾你的答谢。”
薛满道:“姑母,少爷他——”
薛皇后提醒:“阿满,你是本宫的亲侄女,薛家嫡出的姑娘。”
薛满便改口:“姑母,许清桉他收下了吗?”
“为何不收?”薛皇后道:“谢礼丰厚,配得起许少卿的身份。”
通常来说,好人做了好事,收下谢礼便是终结。少爷收下皇后娘娘的谢礼,是否意味着他们间的关系也已终结?
可他说瑞清院永远是她的家,他没有收回库房钥匙,他每日下衙后会来薛府求见。
薛满打住胡思乱想:等会儿见面,直接问他便是,若他敢说一笔勾销……呵呵,薛家的护卫并不比瑞清院少。
薛皇后没有多谈许清桉,“你回来的时间正好,若再不回来,本宫与长旭便该头疼了。”
薛满问:“这是何意?”
薛皇后看向裴长旭,后者道:“儿臣还没来得及告诉阿满。”
他边替皇后倒茶,边向薛满解释:“再有三日便是父皇寿辰,按照惯例,父皇
会在两日后前往石窟佛前祈福。”
薛满:然后?
裴长旭道:“父皇命我负责此次祈福安护之事,又念你‘病重’许久,特准你参与此行。”
薛满不想要这种殊荣,“姑母,我如今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参与祈福怕是会给你们丢脸。”
“有些东西能忘,有些东西却刻进了骨子。”薛皇后道:“本宫瞧你方才宫礼规范,不枉吴嬷嬷对你的精心调教。”
“但我失去记忆,万一被人察觉出来?”
“小事一桩,本宫会对外宣称你因病丢失了少许记忆。”
“可是……”
“没有可是。”薛皇后淡道:“圣上此举并非平白无故,定是有人多嘴多舌,借你久未露面一事,挑拣旭儿的不是。”
裴长旭接道:“朝中派系错综复杂,不少人受过张家恩惠。”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张太后与张贵妃安然无恙,九皇子向来得皇上宠爱,张家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儿臣明白,往后处事定当加倍小心。”
“你如此,阿满亦当如此。”薛皇后语气平静,话中意蕴沉重,“身为薛家人,薛家荣则你我荣,薛家败则你我败,阿满,你可懂其中道理?”
薛满对朝事一无所知,但听他们所言,便知局势波谲云诡。平民百姓尚能为利益争得头破血流,何况是站在权力巅峰的皇家儿女?
“姑母,我懂。”她轻轻点头,“您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会努力配合。”
景帝的祈福之行,具体事务自有礼部操持。薛满作为端王的未婚妻,只需端庄美丽地出现,陪伴在皇后身边即可。
回顾往年,仅有太子、太子妃能陪同帝后出行祈福。而今太子与九皇子接连遭受挫折,反观端王殿下,在工部时表现突出,查抄张、杨两家时雷厉风行,其品性手段叫旁人心悦诚服。
祈福之事传开后,不少人在私下议论纷纷,许清桉偶然间听到有位同僚感慨:“若端王殿下的婚事再顺利些,人生便是完美无缺。”
他无甚表情地勾起唇角,天下的好事都叫端王占着,旁人不用活了最好。
熬到酉时,他利落地收拾好案卷,刚跨出门槛,便迎面对上左少卿常乐。常乐比他年长十岁,在大理寺任职多年,对许清桉这个御封的右少卿不假辞色,未因他的世子身份便高看一眼。
他抱着摞至下巴处的一沓案卷,冷淡地道:“这是大人叫我整理出的一些陈年悬案,他命你今晚彻夜翻查案卷,看看有无遗漏的线索。”
许清桉重复:“陈年悬案,彻夜查找线索?”
常乐道:“大人原话如此,我只负责转述,你若不信,大可去前堂向他求证。”
说罢,他胳膊一抬一放,将厚重的案卷交给许清桉后离开。
许清桉抱着案卷回到桌前,随手打开几本,无一例外,皆是线索寥寥、积年未解的旧案,最远的竟有十五年之久。大理寺卿忽然予他“重任”,是认为他才干出众,抑或另有深意?
许清桉心如明镜,一时又无可奈何。他命空青去薛府传信,随即投入案卷,不眠不休。
空青快马赶到薛府门前,只见薛府巍峨富丽,尤其那描金绘彩的额枋,与隔壁气派的端王府相映生辉。
猜到阿满姑娘是贵族小姐,没猜到竟是京城薛家。
空青叹了口气,世子的对手是惊艳绝才的端王殿下,不知有几分胜算……
他找到门房,将信件转交给对方,“请向薛小姐说明,这是恒安侯世子的信件。”
门房笑着答应,客气地送他离开,等空青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他转身走到角落,苦着脸将信件烧毁。
端王殿下有吩咐,凡是恒安侯世子的信件,原地销毁即可。门房不想背叛小姐,但他的儿子正在端王府当差,为了儿子的将来,他只能选择对不住小姐。小姐历来心软,哪怕知道实情,向她磕头认罪便能求得原谅……
薛满不知门房的侥幸想法,她正累得腰背酸痛。
薛皇后命吴嬷嬷帮她复习宫礼,一复习便是两个时辰。眼看天色已黑,薛满趁着休息的功夫,不住往外看,“明荟,这会儿几时了?”
明荟道:“回小姐,酉时中了,厨房已准备好饭菜,老太爷刚回到府中,说等您练完再一起用膳。”
吴嬷嬷便道:“薛小姐,您可休息半个时辰,等用完膳了再继续练习。”
薛满一口气哽在喉间,“晚上还要练?”
吴嬷嬷解释:“离祈福只剩一天时间,您和端王殿下是第一次陪同帝后出行,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们,礼仪举止不容出错。”
薛满心中呐喊:她不想去,能换人陪端王吗,譬如那位病恹恹的美人,她肯定乐意至极!
她到底没发疯,无精打采地点头,“好,我知晓了。”
她拖着疲累的腿,靠着见许清桉的信念往外疾走,侧首对明萱道:“你叫人去转告祖父,请他先行用膳,我还有些急事,便不同他一起了。”又期待地问明荟:“可有人前来拜访?”
明荟道:“今日只有皇后娘娘和殿下上门拜访。”
薛满问:“除去他们呢?”
明荟道:“应当没其他人了,奴婢没有接到通传。”
薛满想,定是大理寺公务繁忙,少爷没那么早下衙。在瑞清院时,他经常忙到半夜才回来。
当官不容易啊!
“走,我们去小厅等着。”薛满道:“他既答应了我,便一定会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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