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通知:……’
苏柳荷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她只知道买票、进站需要介绍信,怎么下车也要检查介绍信?
她仰躺在上铺,隐约听到下铺的孙大娘跟孙大哥说:“儿子,你把咱们的介绍信收好啊,要不然咱娘俩还得被折腾回去。”
孙大哥应了一声,孝顺地起身把介绍信翻找出来:“我收到衣服兜里了。”
他话音落下,听到上铺传来苏柳荷的声音:“孙大哥,您的介绍信能给我看看吗?”
孙大哥犹豫了下,从兜里掏出介绍信递给她说:“这是我们村子给开的集体介绍信,你看这个做什么?”
苏柳荷接过介绍信仔细看了眼,的确是集体介绍信,上面写了二十多个人名!
苏柳荷说:“为什么介绍信有这么多人,回来只有你跟大娘?”
孙大哥说:“他们是十里八乡优秀村民,大队组织他们在京市爬长城、学生产技术,要到国庆节以后才回。我们先回去,再给他们用挂号信寄过去。”
原来还能这样。
苏柳荷可怜巴巴地说:“孙大哥,今天我的确丢东西了。”
这下不光是孙大哥还有孙大娘都惊到了,她说:“刚下车的拿你东西了?”
卧铺对面的夫妻俩吃完芦柑后也下车,如今六人卧铺只有他们仨。
孙大娘说:“什么丢了?”
苏柳荷说:“我下福州的介绍信丢了,这下可怎么办,我总不能回京市重新开一封吧。”
孙大哥一筹莫展地说:“那可怎么办啊。”
孙大娘是个有主意的人,一拍大腿说:“咱们不是有集体介绍信吗?我见苏同志是善良友爱的好同志,咱们就带她下车吧。”
苏柳荷忍住笑意说:“那多不好意思呀。”
孙大娘转身说服孙大哥,片刻后,孙大哥说:“那行,回头就说咱们是一个村的,要是有乘客过来你别说漏嘴,免得他们告发咱们。”
苏柳荷连声说:“好的,我绝对不会说漏嘴。”
***
五溪站军人招待所。
平头小青年换上军装,面对表情肃穆的年轻军官,对方一身低沉的气场无法收敛。
他定定神色说:“明南市革命馆在一个月前接到的电话。目标地应该是福州市。”
顾毅刃筋骨分明的手在桌面上敲了敲,深邃的眼神里露出野兽破笼而出的狠厉目光,涌动着无法遮掩的占有欲:“信。”
平头小青年叫陕虎,将在京市火车站邮筒里取得的“分别信”交给顾毅刃。
顾毅刃展开信,逐字逐句地读了两遍。
陕虎见顾毅刃边看边笑,指尖却烦躁地连续敲了敲桌面。
他咂舌地想,这位太子爷可比听说的还要心沉如海,难以猜测。他从两年前接受命令保护在顾毅刃身边,亲眼看到他如同也十分清楚,他的底线在何处。
“‘远走高飞不要找’‘只是馋身子’‘早点找到另一半’‘青云直上’。”
顾毅刃读一句,神色黯淡一分。在陕虎以为他能把信中内容背下来,见顾毅刃起来。
“这是要到哪去?”
顾毅刃的皮靴在走廊上沉重的响起,他头也不回地说:“你去把车开来,我要去给我未来的妻子打个电话,以绝后患。”
他将“未来的妻子”五个字咬的很重,让陕虎不寒而栗。
他只见过上赶子追求顾毅刃希望跨阶级的,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没想到会有这样招惹完拍拍屁股就走的。说潇洒也潇洒,潇洒的连小命都不要了。
棉二厂第五车间设计室里,灯火闪亮。
小助理刚升为设计师,还不忘帮助孙乔治完成繁杂的工作。
孙乔治赶工赶的醉生梦死,羡慕出远差的苏柳荷,恨不得自己过去替代她尝尝南方的生猛海鲜。
小助理犹豫地望着他,忙完以后迟迟不离开。
孙乔治看向她说:“别爱上哥,哥的心里只有设计。”
小助理手里捏着苏柳荷的辞职信,犹豫再三递出来给孙乔治:“哥,你先看看这个。”
孙乔治疑惑地打开信,看完以后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噶过去:“苏柳荷就这样背叛了咱们小集体?!她凭什么辞职?”
小助理小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干得好好的就不干了。但是冬期的设计她已经交给我了…”
“哟,她这是有备而来啊。”孙乔治双手在胸前交叉,思前想去说:“肯定是舍不得她家那口子!”
说曹操曹操到,顾毅刃的电话打过来,孙乔治屁颠颠地过去接。
顾毅刃在电话里听到苏柳荷已经写好辞职信,孙乔治阴阳怪气说苏柳荷有异性没人性,抛下小集体就去享受生活了。
顾毅刃确定苏柳荷一走了之不会再回京市,嘴上没反驳他的话,顺着他的话说:“是我让她过来找我,票买的着急,我替她给你们道歉。可惜这会儿她在路上无法跟你们联系。”
孙乔治哪敢让顾毅刃真给他道歉啊,不情不愿地说:“算了,可以理解啊。换成我也会想要跟对象一起生活,谁愿意分居两地啊。”
顾毅刃说:“感谢理解,回头再跟王姐道歉。对了,我过几天寄点土特产过来。”
孙乔治厚着脸皮说:“听说那边鱿鱼干和瑶柱不错。”
顾毅刃轻松地说:“没错,还有金钩海米和红海虾,我多弄些。”
上道。
孙乔治心满意足地说:“王姐那边我会帮忙说点好话,毕竟王姐看好她嘛。她辞职可惜了。多亏你打电话,不然不辞而别被记在档案上,以后工作都难找。”
“她年纪小,处理事情没经验。”顾毅刃客气地说:“那就麻烦你了,等我们夫妻回来,一定请你吃饭。”
孙乔治挂掉电话,刚才的一腔怒火已经平息,笑呵呵地跟小助理说:“我瞧着她也不是一走了之的人,肯定是有什么误会。部队一些事情谁能说得清,看样子是男方那边着急。”
他设身处地地想,要是他有这样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对象,京市一流的婆家对他也好,那他别说分开,根本不可能分开。要是被人撬走怎么办?
他骚浪地想,他愿意不工作,天天给对象生孩子,创造完美家庭,延续大好基因。
小助理松了口气,笑着说:“到底是军婚,一点也错不得。她是我师傅,带了我两年,不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走得急,一定是部队催的急。”
“是了,过这村没这店。”孙乔治笑着说:“她这才叫精明啊。”
俩人晚上也不着急回去了,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想着怎么跟王姐解释苏柳荷突然辞职的事。
顾毅刃挂掉电话,大步流星地往吉普车上去。
“开到福州应该需要八小时。”陕虎拿着列车时刻表指给顾毅刃看:“过去以后应该能把人堵…接到。”
顾毅刃坐在副驾驶,低声“嗯”了一声,随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陕虎知道他并没有睡着,小心地开车吉普车往国道上去,万万不敢耽误。
他打心眼里替那位姑娘默哀。
***
车厢两扇上下的窗户开到最大,里面还是闷热。
苏柳荷睡到一半心浮气躁,迷迷糊糊摸个芦柑在鼻子边上闻。说来也奇怪,以前她不晕车,怎么出个远门连火车都开始晕上了。
有半夜下车的乘客正在跟乘务员换票,距离苏柳荷下车还有五个小时,应该能在车上吃完早餐。
她迷瞪瞪地闻着芦柑清新的味道,探出头想问问乘务员有没有汽水喝。她发觉自己有些嗜甜。
可能心里苦了吧。
苏柳荷扯了扯唇角。
谁知道在深夜灰暗的车厢灯内,苏柳荷见到绿军装一闪而过。
顾毅刃?
不,不可能是他。
苏柳荷偷偷从栏杆缝隙往下看,听着下铺传来孙大娘说话声:“养孩不等毛干的东西,赶紧把衣服收起来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
孙大哥憨厚的声音不在,而是讥讽地说:“我瞧着不是好来的。说不定是她跟哪个大头兵有了露水姻缘,想要千里迢迢找人家负责。无凭无据只有这件军装。”
孙大娘也是这样想的,要不然这般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会没有介绍信就出门,一看就是偷跑出来的。
见苏柳荷打扮的虽然朴素,但皮肤嫩的能拧出水,不像是干过活吃过苦的。吃喝花钱眼睛不带眨的,举手投足也有教养,怕是京市里要跟人私奔的千金小姐。
下铺传来叠衣服的动静。
苏柳荷心脏嘣嘣跳动,她放轻呼吸,平躺在床位上闭上眼睛。耳朵却在听着他们说话。
孙大娘见地上的影子闪过,她给孙大哥使个眼色。孙大哥站起来装作要上厕所,在走道上转了一圈随即回到下铺压低声音:“还睡着呢。”
孙大娘脸上每一个皱褶都透着奸诈,她眯着眼睛得意地说:“被我盯上的人别想逃出老娘的手掌心。”
孙大哥低下声音说:“说好拐一个城里的回去给我当媳妇,这个我要了。”
孙大娘小声呵斥:“急个什么?”
孙大娘其实不是他妈,他们俩是搭伙的人贩子。时常会以母子身份在外面拐骗妇女。孙大哥年纪大了,想要精挑细选一个媳妇,苏柳荷上车时,他一眼就相中她了。
然而孙大娘并不想把苏柳荷给他当媳妇,他有没有媳妇跟她没关系,挣大钱才跟她有关系。
苏柳荷这样的姑娘,肤若凝脂、出水芙蓉一样的可人,随随便便送到哪个偏僻县城里,别的姑娘卖一两百,苏柳荷少于五百她都不卖。
孙大哥明白孙大娘的意思,这老娘们咬住就不撒口的主儿。
不过想到千载难逢的漂亮妞儿,孙大哥暗暗决定弄到地方后,当着苏柳荷的面把孙大娘解决了,吓苏柳荷一下,再把苏柳荷捆到老家去,让她这辈子服服帖帖的跟着他。
孙大娘也有点犯困,她躺在下铺晃悠悠的车厢里不断有金属摩擦的“嚓嚓”声:“什么动静啊?”
孙大哥烦躁地翻个身随口说:“火车轮子的动静。”
孙大娘闭着眼睛听了会儿,没等分辨已经睡着了。
在上铺,知道自己遇到人贩子的苏柳荷此刻无比清醒。
她把腰间藏的小刀抽出来,在金属扶手上借着外面的轨道声一下一又下磨着。她虽然没有军嫂的命,但谁让她有军嫂的胆魄。
遇上她,算他们有福气。
…
进入省内后,火车两边的风景有了巨大变化。
车窗外能闻见海洋的腥气,路过渔村,可以看到天没亮出海捕鱼的渔民们背着湿漉漉的渔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去。
途径的院落里,有的妇女在收拾渔获,有的妇女在织补渔网,有的往集市上赶,希望趁着海鲜都活着卖个好价钱。
北方的白桦树、洋白蜡和旱柳消失不见,道路两旁出现最多的是小叶榕、水黄皮和棕榈树。
潮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苏柳荷睡出一头薄汗。
她在梦里梦到顾毅刃望着她,请求她不要走,告诉她自己是小白菜精,能实现她所有愿望。她要是走,他就会死。苏柳荷心疼苦苦养大的小白菜精,告诉他自己也是有苦衷的。
小白菜精不听她的苦衷,把她关在地窖里这样又那样。在小白菜精的努力下,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小白菜精好高兴,每天打猎给她吃香喝辣,最后见她生出一堆小地瓜非常愤怒,要把她和瓜娃子们赶出地窖。
苏柳荷冤枉死了,走到半路上小地瓜们被人抓去烤成红薯了,苏柳荷哭哭唧唧一路,觉得没天理了啊。醒来以后心气都不顺。
干脆趁着下面“母子”二人还没清醒过来,她又磨了会儿刀。要说手上这把小刀还是在小塘村顾毅刃给她看家用的。哎,都是泪。
她用指腹试了下刀刃,寒光下指腹的皮肤出现一条小口子。再使劲是真的会出血。苏柳荷不以为然地将刀插回腰上。
“苏同志你这是上哪里去啊?”苏柳荷下床的动静吵醒孙大娘,她从下而上仰视着说。
苏柳荷指了指厕所的方向:“刷牙。”
孙大娘见状,也不着急穿鞋。看着苏柳荷往厕所走,喊起打呼噜的孙大哥:“你过去看着,别让她跑了。”
孙大哥还在做娶媳妇的美梦,被她吵醒低声骂了句,而后趿拉着瓢儿鞋往厕所去。
厕所在两个车厢连接处,旁边有开水房和乘警办公室。
苏柳荷从乘警办公室经过,发现里面没有人。
孙大哥迷迷糊糊好像看到苏柳荷往乘警办公室看了眼,顿时吓出冷汗。再看到苏柳荷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到了水房拿出毛巾包裹的牙刷,稍稍放下心。
这姑娘一看就是被保护的很好,长途跋涉随随便便就能相信人。在孙大哥的眼里完全属于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他看苏柳荷不再往乘警室里看,便回头往下铺去拿自己的牙刷。
距离下车还有两小时。
早间乘务员过来换票,苏柳荷回到座位上把自己的铁皮车票递给她。
乘务员把去往泉州的火车票还给苏柳荷,又将孙大娘和孙大哥前往福州的火车票给他们。
后上车的一对年轻夫妻见了,问苏柳荷:“你这是要下车了?”
不等苏柳荷说,孙大娘坐在苏柳荷身边抢先说:“要下车了,我跟我儿媳妇刚从京市探亲回来,这是我儿子。”
苏柳荷需要借用他们的介绍信,知道孙大娘在耍心眼,冷笑着没反驳。
小夫妻俩应该是刚结婚不久,属于没心没肺的类型,跟孙大娘说:“那您真有福气啊,有这么漂亮的儿媳妇。”
孙大娘绽放着笑脸,跟苏柳荷挤挤眼睛,转而跟小夫妻唠上了:“你们要去哪儿啊?”
小夫妻哪里是老贼婆子的对手,三下五除二把两人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家里都有谁、干什么工作的交代的一清二楚。
苏柳荷在旁冷眼看着,真是得承认一句话,人不可貌相。谁知道笑起来如此和蔼可亲的老人家居然是个猖狂的人贩子。也不知道害过多少女同志。
苏柳荷等到餐车过来,买了银鱼干和白粥,简单吃了一顿。
梳头的时候发现橡皮筋不见了,孙大娘从行李包里掏出一个铅笔盒,打开里面全是女同志的用品。有发卡、绢花和头绳等,看起来不属于同一风格。
孙大娘从中挑拣一个红色头绳递给苏柳荷说:“这些都是我给我姑娘攒的,你戴上吧,送给你。”
“嗯。”苏柳荷起来去水房照镜子的功夫,回过头见到孙大哥站在不远处抽烟,眼睛不断地往她的方向瞥。
乘警室里依旧没有人值班,也许是哪节车厢里出现纠纷前去处理。
苏柳荷回到座位上,不大会儿功夫,孙大哥也一身烟味的回来。这次他没跟苏柳荷分开坐,而是坐在苏柳荷同一边的下铺上。
苏柳荷不知道的是,在她梳头发的功夫,孙大娘已经帮她编造了远嫁到福州的身世,还把从前拐卖别人的说辞加在苏柳荷身上,哄得两位小年轻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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