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只觉严二又烦又蠢,耐着性子问了李小姐:“敢问小姐,您这一盏花灯要多少银子才能买到?”
李小姐扬声道:“不多不少,正好十两。”
韩昭摇摇头,嘴里“啧啧”两声,一副惋惜的样子:“真是有钱啊。只是,这样的花灯,您要是在我这儿买,一两银子可能都用不到。”
严二嗤笑一声,扯起一边的嘴角:“这样的花灯,你做得出来吗?”
韩昭笑着反问:“我做不出来,难道你做得出来?”
莺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围着的众人也跟着轰笑起来,连贺兰君都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安宁县谁人不知,严记灯铺的二公子,他做的灯笼呀,风一吹就散架了。
严二涨红了脸,恼羞成怒的瞪着笑着的人群,疾跨两步,一把抓住韩昭的衣领,想给他点教训。
眼看着热闹要闹大。
贺兰君站了出来,朗声喊道:“严二公子。”
一时之间,严二和韩昭都停下了动作,朝她看过来。
韩昭有些意外,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又遇到了贺小姐。
贺兰君道:“严二公子,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您家的花灯富丽堂皇,自然有富贵人家来赏玩,别人家的花灯小巧精致,也有平头百姓来乐上一乐,严老爷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种小买卖生意,他又怎么会介意呢?你说是吧?”
严二倒真的犹豫起来,要真是闹出些什么,传到爹的耳朵里,他少不得又得被训斥一顿。
况且,一个大美人来温声劝解,他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不想跌了份子,真的就松开了手。
还装模作样的补充了一句:“这次我就放过你了。”转头对着跟过来的两个仆人说:“我们走。”
边走边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贺兰君。
贺兰君眼观鼻鼻观心,连个余光都没有施舍。
韩昭整理整理被搞乱的衣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做了这么多年体力活,要真是打起来,不定谁输谁赢呢。
只是跟个蠢货在大街上扭打,实在是有碍观瞻的。
幸好有人解围。
热闹看完了,围观的人也散了去。一群小姐妹又凑在了一起,准备接着往下逛。
韩昭也不好上前,只遥遥的作了一揖,表示谢意。
贺兰君微微欠了欠身,当做回应。
灯市上的这点热闹很快就传开了,严老爷气的大骂:“不中用的废物,净会给我丢人现眼!”
连韩建德都知道了,匆匆的赶了回来,一脸着急的样子:“他们没为难你吧?”
韩昭笑着回答:“没事儿,爷爷。我多聪明啊,怎么可能被欺负。”
韩建德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叹了口气:“以后这样的为难,只怕还是会有,爷爷老了,帮不了你什么了。”
“爷爷,我不怕。不论有多少困难,我都会坚持下去。直到把韩家的花灯送到圣上的面前。”
再发生一次皇帝微服私访到这个灯摊子的机会是万分渺茫的,想再面圣,那就只剩下一条进京服役的路。
京城会定期从各地抽调人来京城服役,安宁县大约每隔十年会选派手工匠人到京城服役,他必须比严记灯铺还要出彩,才有可能被选中。
少年的眼神明亮而坚定,透露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贺兰君和丫鬟回到回到贺府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一群姑娘玩得尽兴才各自回家。
走廊上也挂着应景的节日花灯。
贺兰君正要迈步跨进屋内,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盯着门前廊下的那个花灯。
和别的花灯不一样,那正是小灯匠前几日送来的花灯。
点上烛火后,越发显出一些朦胧清雅的美。
“谁把他挂这儿?”
“小姐,我看这花灯这么美,放在屋里落灰实在太可惜了,就把它挂在外面了。”迟疑了一会儿,莺儿问:“小姐,要把它摘下来吗?”
有风轻轻吹过来,走廊上的花灯微微摇晃起来,美人观灯图也若隐若现。
灯市上伶牙俐齿的小灯匠又浮现在脑海里。
倒是个有趣的人。
贺兰君笑了下:“就挂在那儿吧。”
距离安宁县千里之遥的京城,为了庆祝上元节,长安街的街头街尾竖起了巨大的灯楼,远远的就可以看到灯楼发出的亮光。
长安街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右手提着个兔子灯,左手被一个温柔妇人牵着。
她的右手边站着一个英俊的男子,微微靠后,防止娘俩儿被别人撞倒。
小姑娘提着灯兴奋的说:“爹娘,我们去看放烟花吧。”
妇人笑着说:“好,清溪想看放烟花,我们就去看放烟花。”
忽然灯楼着起火来,火势迅速蔓延。
裴府里面也是一片火海。
刚刚还在长安街上的英俊男子转眼已置身裴府。
他把一个小册子塞到小姑娘的怀里,语气焦灼的叮嘱道:“清溪,这个册子你要收好,去找陶伯伯,让他交给圣上。记住其他任何人都不要给。你是个聪明孩子,爹相信你能做到的。”
身后有人追赶,男子转身引开,向其他的方向跑去。
小姑娘的衣裙已经被换上家里仆人的装扮。她揣着怀里的小册子不停地跑啊,跑啊,跑出了火海,跑出了裴府,跑到一条小巷的尽头。
她精疲力竭,停下想喘口气,一转身,一个黑衣人挥着明亮亮的刀向她劈来。
第4章 忆往事韩昭是女郎
“啊!”韩昭惊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仿佛劫后重生般,急促地喘着气,心脏还砰砰跳着。
也许是今夜遇到的事情太多,她竟梦到了最后一次和爹娘过上元节时候的场景。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观灯,多么温馨。
她动了动左手,虚握成拳,梦中那温柔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可是她再也握不到了。
那次上元节之后,爹每次下朝回来总是面色凝重,陶伯伯也时常来到裴府,两人到书房,门一关就是半天。
也许他们那时就已经面临棘手的问题,局势严峻。只是那时的她年纪尚幼,只知道乐呵呵的傻玩。
直到一天深夜,她被从被窝中挖出来,爹娘匆忙给他换上了家中仆人的衣裳,让他跟着李叔逃出府外。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娘亲手中提着剑。
爹把一个小册子塞到她的怀里,一如梦中那样,叮嘱她,去找陶伯伯,把这本册子交给圣上,其他任何人都不能给。
李叔抱着她,快速的往后门奔去,她这才发现府中不知何时竟有一些黑衣人在打斗。
其中一个黑衣人追着他们,一直到了小巷的岔路口。李叔放下她,让她往前跑,不要回头,自己转身迎战,引黑人到另一个方向。
她不停的跑,跑到没有了力气。蜷缩在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度过了那一夜。
等到了天亮,她到了街上,就听到人们在讨论昨夜裴家失火的事。
“裴家?哪个裴家?”情急之下,她一把拉住了行人的衣袖。
“哎哟喂,哪来的小乞丐呀?把我衣服都弄脏了!”路人嫌弃的一挥手,把她推倒在地。
经过一夜的奔走,她现在脸上和身上都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顾不得被摔的疼,她爬起来,几乎是快哭了的问:“是哪个裴家呀?”
“还能是哪个裴家呀?就是那个状元郎裴元,住兴化街的那个裴家。”
她不敢相信,疯了似的向兴化街跑去,等到了附近,只见裴府外面有官兵把守,那焦黑的碳迹可以看到昨晚的那场火有多大。
“不会的,娘会武功的,她和爹一定会没事的!”她哭的眼泪都干了,想起昨日爹让她去找的陶伯伯,浑浑噩噩的往陶府走去。
陶府外面却也是重重官兵把守。
她无处可去,只能在京城里乞讨度日。
十日后,街头巷尾传开了一则消息。吏部侍郎裴元,因为通敌卖国,畏罪自杀,一把火烧了全家。御史大夫陶仁甫也因为牵涉其中举家发配宁古塔。
爹娘分明是被黑衣人杀害,所有栽赃的罪名定是与怀中的小册子有关,她的眼泪早已流干,意识到此刻的京城绝非久留之地。
她混在一支商队里,离开了京城,跟着他们南下到了这个江南小镇。
在街上乞讨度日的时候,她听到两个摆摊的人的对话。
“你说这韩老头也是挺可怜的,儿子死了,孙子也没了。”
“就是,听说他还见过皇上呢,唉!到底还是个没福气的人啊。”
皇上?她燃起了希望。在韩爷爷的门前跪了一天一夜,终于求得他收留,教自己做花灯。
即使只有一丝希望,她也要争取见到皇上,把爹拼死留下的小册子交上去,还爹娘和陶伯伯一个清白。
纷繁往事在脑海里翻滚,她彻底睡不着了。
转头看着窗外,天色已经开始亮了起来,索性不睡了,起身,穿衣,往灯房去。
灯房里已经做好的花灯摆放在一边,另一边是处理好的竹条和灯笼纸。
灯笼纸用的是最便宜的宣纸,一文钱一张。
宣纸薄亮透光。适合糊在灯笼上,却也易碎易破,在上面画画,笔墨一不留神就会晕开。
也有那质地坚韧的澄心堂纸,不易晕开笔墨,只是不仅价格昂贵,厚重的纸张也让灯笼透出的光暗淡下去。
韩昭一边编着灯笼,一边想,要是有那既坚韧又轻薄,还不易晕开笔墨的材料,代替纸张的话,她的灯笼技艺就能更进一步了。
光靠以前的老手艺,是无法击败严记的灯笼。她得做出比严记更新颖、更漂亮的灯才行。
韩建德是快吃饭的时候才发现韩昭在灯房的。
推开门的时候,韩昭还在编着灯架。
“也该歇歇了,过了十五,买花灯的人就没有那么多啦,剩下的花灯够卖的。”
韩昭停下手上的动作,笑了笑,回道:“爷爷,我就是睡不着,起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韩建德知道她的心思,对待花灯手艺,她比他当年学艺的时候还要钻研。
“先吃饭吧,刚刚小舟送了些他娘腌的酱菜。”
“唉,这就来了。”韩昭归拢归拢手上的灯笼,拍了拍手,站起来。
“过完年,就让小舟跟着你学做灯笼吧。那孩子看着是个伶俐人。”老爷子边走边落下了这么一句话。
这意思就是要把钱小舟当做正经学徒来教了。
韩昭想了下,爷爷年事已高,她的确也需要个帮手,回了声“行”。
上元节很快结束了,欢闹过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虽然街上的行人没有那么多了,但家家商铺依旧照常开着,热热闹闹的做生意。
一辆马车停在了贺家绸缎庄的店门口。
从车上下来一个锦衣女子,和身边的丫鬟一块进了店里。
伙计忙上前去,殷勤招呼:“小姐想看什么料子,我们贺家绸缎庄,应有尽有,无论您是做衣裳,手帕还是被面。都能选到合您心意的料子……”
那伙计还想再说下去,却被掌柜的急忙打断,对着那女子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堆了起来:“小姐,您怎么来了?是想看什么料子吗?我们这最近进了一批云锦。正适合做衣裳。”
伙计没见过小姐,他可是见过的。
原来那女子就是贺老爷的千金贺兰君。
贺兰君冲掌柜的点了点头:“我就是随意看看,店里若是忙,掌柜的可自便。”
掌柜的只当这是一句客气话,依旧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贺兰君对伙计说:“你接着介绍吧。这店里都有什么样的布料?适合做什么样的物件?”
那伙计方才滔滔不绝的介绍起店里的料子品种和用处。
贺兰君听完默默点了点头,又对掌柜的说:“掌柜的,麻烦把上个月的账本拿来给我看一下。”
“这……”他犹豫起来,账本可以说是一个店里最重要的东西之一。况且老爷刚查完上个月的账本,要真是发现些什么,没道理,让小姐一个女子再来查一遍。
掌柜的没动:“不知小姐要账本做什么?”
贺兰君依旧没什么表情:“不做什么,看一看。”
眼睛盯着掌柜问:“不可以吗?”
掌柜的倍感压力,慌忙弯下腰,连连回道:“可以,可以,自然是可以的,我这就去拿账本。”
转身忙吩咐伙计:“带小姐去隔间坐着,赶快上茶。”
伙计忙上前带路,送上了新泡的茶。
账本很快就被送过来了,贺兰君从头看起,掌柜的默默立在一旁候着,一时间,隔间内静的只能听到账本翻页的声音。
贺兰君本就不打算为难掌柜的,翻了两页账本,看他那惴惴不安的样子道:“掌柜的忙去吧,我这儿不用候着。”
“是,小姐。“掌柜的应声退出,松了口气,心下琢磨不定,这小姐查账本是老爷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等老爷来了,得探探口风。
莺儿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贺兰君倒了杯茶,小声问:“小姐,这账本是有什么问题吗?”
贺兰君眼睛没离开账本,摇头道:“应是没有问题的。”
莺儿不解,“那小姐查账本是查什么呢?”
贺兰君接过茶喝了一口:“不过是看看店里最近什么卖的好,街上现在时兴什么。”
账本很快就翻完了。
贺家绸缎庄上个月卖的最好的是棉布。剩下不到一半是绫罗绸缎的丝织品。但从账本上来看,利润大头反而不在棉布而在丝织品。
因为棉布的价格比较低廉,一匹布几百文。
而绫罗绸缎的价格就比较贵,其中最贵的云锦,单一匹就要三十五两。
因为产量少,上个月只进了两批,却很快卖空,甚至有不少人家要预定。
盖上账本,贺兰君静静的沉思了一会儿,这个结果和她预想的倒是差不多。
“对了,莺儿,之前让你找绣娘的事,有下落了吗?”
莺儿不好意思的说:“小姐,莺儿找遍了能找到的绣娘,她们都说绣不出来。”
贺兰君皱了皱眉头。
是难度设置的太高了?
思索了一会儿,她说:“这样吧,贴个告示,重金聘请全县技艺精湛的绣娘。人一多也许就能找到我们想要的人。”
“可是,小姐,这样大张旗鼓的贴告示,老爷知道了不会生气吗?他一直反对你做生意呢。”
贺兰君勾了勾嘴角,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不用怕,我自有办法应付。”
听小姐这么说,莺儿的心就放下来了。
“公子要买点什么?”隔间外传来伙计的招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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