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舟伸出手,轻轻悬浮在女子面容的上空,手指虚空抚摸着女子浓黑而上挑的眉毛,紧闭着却隐含坚定的双眸,挺俏而秀气的鼻子,还有那双殷红的嘴唇。
她好似什么都变了,又好似什么也没有变。以至于在重逢的第一面,他竟能穿透那双眼睛,看见改换在另一幅躯壳之下的灵魂。
江行舟深深地看着她,他不敢触碰对方,害怕一旦触摸,就会发现,这不过是又一场逼真的梦境。
五年,他们之间隔着时光,隔着生死,隔着仇与怨,他曾亲手种下了种种误会,那些猜忌会不会仍然横亘在他们之间?她醒来会如何?
近两千多个日夜,江行舟无时无刻不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可是当女子终于回到他的身边,他却无端升起了一丝害怕。
怕她不再对他展露出笑颜,怕她再也不会和他说话,怕她厌恶他、讨厌他,怕她……
女子浓密的睫毛颤动,像两朵振翅的蝴蝶,即将苏醒。江行舟一着急,伸手点在了对方的额心,她便再次昏睡下去。
弄晕对方,江行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无措地压了下唇角,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霍然起身,朝殿外走去。
……
陆渺被一阵风暴席卷,眼睁睁看着风眼将荆生撕碎,她惊叫一声,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睡在一间空旷的宫殿,被枕上有一丝桂花的香气,隐隐有些熟悉。
她赤着脚,踏在冰冷的地砖上,依稀辨认出,这是颍川江氏的宫殿,昏迷前的最后一幕闯入脑海,她忽然记起,江行舟看见她酷似芮文惜的脸庞,疾冲而来的样子。
江行舟把她当成芮文惜,带回了颍川吗?
陆渺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复活而来,长着一张和芮文惜相似的脸庞,竟然一而再,再而三,落入了替身的境地。
前一次,被江渚清当成替身,她心中只觉得麻烦和不安。可是眼下,当她意识到自己被江行舟当成了替身,当下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她说不清如今对江行舟究竟是何种感情。
五年时光,对于她而言,不过一寐之间,那些爱恨纠葛仿佛仍在眼前,她很难讲自己是否已经放下。她还爱着江行舟吗?或许吧。她还恨江行舟吗?或许吧。
爱与恨相互纠缠,早已模糊,她只是不理解,哪怕她当时对江行舟的印象有所美化,可一个骄傲自矜的少年,怎么就变成了冷酷阴鸷的魔王?他为什么要杀死师父,又为什么要堕魔,变成如今的样子?
可眼下并不是探究往事的时机,陆渺只想要尽快找到荆生,安全地把他送回去,她只知道,八仙堂不可以再有人死在江行舟手里了。
寝殿里空空荡荡,陆渺试探着推开门,发现外面也没有人驻守。陆渺直觉隐隐有些奇怪,却无暇思考,沿着走廊一路狂奔,未曾碰到半个随从。
这里的地方太大了,宫殿一幢连着一幢,屋舍一间连着一间,陆渺咬破手指,打算划下一张追踪符咒,可她不过刚落下笔,便看见旁边的房门一开,荆生从里面跑了出来。
来不及多想,陆渺一把拉起荆生,她不太擅长御器,准备画出两张飞行的符咒,一边落笔,一边担心此时会出现什么追兵,可是这个念头才从脑海中浮起,大批的魔兵忽然从不知道哪里出现了,他们黑压压地,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了过来。陆渺仓皇地抬头,看见阴兵如乌云一般从天边笼罩过来。
魔影重重,鬼影交叠,他们嘶嚎着向陆渺靠近,她一手紧紧攥着荆生,却无法施展开法术,只好带着童子夺路而逃。
好在她曾多次来过这里,陆渺对江氏的地盘十分熟悉,一路左弯右绕,几次从追兵手下险险逃生,最终逃到了一条宽阔的河边。
这里陆渺再熟悉不过,当年江行舟引来火麒麟,曾在河底给自己预留出一条逃生的密道,眼下正好可以为她所用。情急之下,她一把将荆生推入水中,自己也随即跳入,刚准备潜入河底,却被人一把搂住了腰。
陆渺受到惊吓,呛了口水,她忍住咳嗽,头也不回地支起手肘,攻击向来人,却被那人轻轻握住手肘,一个反转,将她面对面的抱入怀中。
陆渺蓦然睁大眼睛,这才看清抱住自己的人是江行舟。
追击的魔兵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陆渺后知后觉地呛咳起来,江行舟却不管不顾,将她死死抱进怀中,几乎要将她胸腔的空气挤压殆尽。
陆渺挣扎着推搡对方的胸膛,勉强抬头看他,只见对方满脸是水,双目猩红地盯着她,眼角红痣闪动,几乎像是要流出血泪来。他紧紧地抱着她,表情凶狠地像要吃掉她,又像是脆弱的快要碎掉了。
陆渺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开来,江行舟却将她死死地按在怀中,不肯放手。
江行舟的声音颤抖着,隐含着哽咽:“你又要走吗?要去哪里?”
隔着薄而潮湿的衣物,陆渺几乎能感觉到彼此心脏的跳动,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忽然顷下身体。
陆渺感觉到一片冰凉的气息贴近,江行舟的嘴唇随即覆了上来,她下意识地挣扎,抗拒地闭上牙关,为了抵抗对方的侵袭,凶狠地撕咬着对方的唇舌,可是江行舟不管不顾,辗转研磨,任由血腥气在他们口中蔓延。
陆渺被江行舟抱得很紧,气息被吸吮殆尽,她的头脑有些缺氧,渐渐晕乎乎地张开了唇齿,江行舟的顺势侵入了她的口腔,一寸一寸,贴合着她柔软的内腔,像是要在她身体内的每一处都留下自己的气息。
江行舟的舌尖微凉却不容抗拒,在陆渺的口中翻搅,瓦解着她的抵抗,他的身体却很烫,包裹着陆渺的身体,融化着她的意志。陆渺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抛到了天上,漂浮在云端,她和江行舟接触的每一寸肌肤,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仿佛在同频着震颤。
湍急的河水在他们的身边流淌而过,他们的气息纠缠着,神魂彼此交融,强烈的感受如洪流一般冲刷着他们的意识,陆渺忍不住蜷缩起指尖,难捱地后仰起身体,展露出优美的脖颈。
片刻,陆渺微微侧过头去,转眼看见了河水中映出自己的倒影。
那张酷似芮文惜的脸庞,目光迷离,自河水中望向自己。
陆渺一下子清醒过来,身体随之一震。
意识在霎那间抽离,陆渺睁开眼,看见床幔自头顶垂落,她躺在泛着桂花香气的被枕上,身体微微发烫。
是梦。
第52章
梦境太过于逼真,以至于陆渺睁开眼睛,仍处在余韵之中。她的身体像是要融化成一滩水,脑子里乱糟糟的,回不过神来。
陆渺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双脚甫一落地,险些发软地跌倒,“咚”的一声,她的身体撞上床榻,痛觉令她的意识稍稍清醒。
陆渺环顾四周,惊讶的发现,这里的场景和梦境中一模一样,她的目光穿过重重帘幕,无需确认,她已知晓,自己正处在颍川江氏的宫殿。
陆渺心跳得很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跑,双手触及门扉的瞬间,宫门从外面一下子打开了,陆渺躲闪不及,撞进了一个冰冷而又坚硬的怀抱。
她的双手撑住对方的胸膛,慌乱中抬头,想要确认对方的身份,高大的阴影俯落下来,一双冰冷的唇贴了过来,对方紧紧地抱住她,犹如溺水之人抱住一棵浮木,毫不犹豫地攫取着她的双唇,掠夺着她的每一丝气息。
陆渺仓惶地睁大眼睛,看见对方垂落的长睫下隐隐闪动的红痣,是江行舟!
陆渺的身体瘫软,险险挂在江行舟的臂弯之中,他的吻凶狠而混乱,仿佛要借着杂乱无章的撕咬,释放出身体中即将失控的兽。
江行舟的双手抚过陆渺的脖颈,激起她皮肤的一阵战栗,他捧着她的脸颊,好似桎梏,又好似珍重,一便又一遍,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像是要将缠绵镌刻进她的身体。
陆渺的脑中几近缺氧,意识却逐渐清晰起来。
片刻之前在河水中发生的那一幕,并不仅仅只是梦。
江行舟曾经真实地闯入进她的梦境,那些事情并非她的幻想,而是真实发生在他们之间,以灵体的方式,发生的神魂交融。
陆渺只觉得怒火“腾”得一下在她的胸膛里燃烧起来。
江行舟把她当成了什么?
可是她被江行舟紧紧揽在怀中,身体无力地后仰着,根本挣脱不得,陆渺竭尽所能地推搡着江行舟的胸膛,却被对方轻易化解,挣扎之中,她的手触碰到放在胸口的硬物,她想也不想,一把拔出,用力刺进对方胸膛。
只听一声闷哼,血腥气在室内蔓延开来,桎梏随之一松,新鲜的空气涌入陆渺的肺腑,她像是一条渴水的鱼,在濒死的边缘恢复过来,意识回笼,她的怒火烧得更烈。
江行舟究竟把她当成了什么?
他以为她是芮文惜吗?
陆渺手中一紧,这才意识到,她在混乱之中拔出的是一把匕首,当即毫不犹豫地握紧,拔出,抬手高举,又将落下。
江行舟一把攥住陆渺的手腕,他凝视陆渺的眼睛,强势而又脆弱,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她:“你就这么恨我?”
陆渺盯着对方那双猩红地眼睛,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五年前。
那时的她心中还满怀着浪漫的憧憬,她不肯承认攻略的失败,执着地想要问江行舟是不是讨厌自己。
而江行舟怎么说来着?
“是。”陆渺回视着对方,冷冷道。
禁锢在她手腕间的力量忽然松了,陆渺刚想挣脱,江行舟又忽然握紧了她
他修长的手指沿着陆渺的手腕上移,包裹住她的手背,将匕首握进她的掌心,然后将刃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轻声道:“来,刺这里。”
陆渺怔然抬头,只见对方面容平静,微垂的双眸隐藏在长睫之下,深的好像看不见低,他轻轻扯开嘴角,露出一个隐含着疯狂的笑意,见她迟迟未动,他重复道:“刺这里。”
陆渺慌乱地退后,却被他牢牢握住无法放手,见她后退,江行舟却向前一步贴了上来,他单手扯开衣襟,将胸膛呈送道陆渺的刀尖,刀刃锋利,瞬间刺破他的心口,他丝毫不惧,仍要向前迫近。
怒火逐渐熄灭,转而被恐惧所代替,陆渺仓惶道:“你疯了吗?”她拼命调转匕首,卸去刀锋的力量。
挣扎之间,匕首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
江行舟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他凝视着陆渺,像凝视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笑意中的疯狂逐渐褪去,隐隐染上了一丝凄楚,嘴角流下一抹鲜血,他靠近陆渺,语带哀求道:“恨我也好,要杀我也罢,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陆渺只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她退后几步,却见江行舟宛如一座被摧折的山峰,整个人向她倾倒了下来。她支撑不住,被对方压倒,江行舟用尽最后一点意志,将手掌护在她的脑后,两人的重量压倒在地,不知撞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巨大的碰响。
“怎么了?”一个声音扬起,从远处靠近。
陆渺被江行舟压在身下,挣脱不得,无助地仰面,看见晁佩春从门外闯了进来。
晁佩春猝然只见二人肢体纠缠,捂着眼睛就要往后退,鼻尖忽然闻到血腥之气,迈出去的腿又撤了回来。
他回头望向倒地的江行舟,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连忙蹲下身,把江行舟翻身起来,急忙呼叫医修。
江行舟胸前汩汩冒着鲜血,晁佩春一眼扫到地上的匕首,震惊道:“你竟然要杀他?你要用这把匕首杀他?”
陆渺从江行舟的身体下爬出,将匕首握在手中,戒备道:“我杀他又如何,这把匕首又如何?”
说话间,她的视线随之落下,在看清楚匕首上的铭文时,不由得一愣。
烈炎。
这是江行舟曾亲手为陆渺铸下的匕首。
陆渺呆呆望着这把匕首,怔然道:“这把匕首,怎么会在这里?”
这把匕首她用的很趁手,死遁前,也一直随身携带,随着她原本的身体灰飞烟灭,匕首也应该随着那场动乱消失,怎么会在江行舟这里?
他为什么要把烈炎贴身携带?
晁佩春道:“这是他送给你的礼物,那年……”
陆渺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你”字,疑惑道:“我?芮文惜吗?”
晁佩春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一瞬,忽而气笑了:“你这张脸是有点像她,可我再怎么眼下,也不会认错。你不是芮文惜!至于你是谁,能得他如此对待,除了陆渺,又还能是谁?”
陆渺的思维很混乱,晁佩春所说的话和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完全不符,她很想相信对方说的话是真的,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直觉地否认着自己,她道:“我不明白。”
恰逢医修匆忙赶来,晁佩春把江行舟交到对方手中,然后一把拉起陆渺,断然道:“你跟我来。”
“日月光华,万神之宗,威严大道,游行太空,天地神祇,正道其中,倾催四方,通我坦途!急急如律令!”
陆渺身处在大殿之内,却感受到一股阴冷的风,随着晁佩春的咒语落下,他们面前霍然张开了一个虚空的洞穴,在她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晁佩春将她一把拉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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