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斯船长正在包扎手臂上的伤口,这是神.枪.手海盗叠丽留下的。
“拉远距离,隐入雾中。”他对正在掌舵的迪亚特吩咐道。
脸上已经满是血污的迪亚特转着船舵,让船头迎着风向其他方向而去。
终于停战了。
天色暗下来后,雾中行驶显得更为可怕。
甲板上几乎没有什么船员了,好些船员都受伤了,现在停战,他们都进去舱室里休息了。
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暂时接替了舵手这一位置的年轻人看见了雾中隐隐亮起的星辰。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污,露出一个苦笑:“领航员吗……”
不必船长指示,他主动跟上了那颗引路的星辰。
*
观战一下午加一晚上的绫顿在船上睡了一会儿,听见.炮.火和厮杀声歇下了,睡眼惺忪地起来工作。
几艘船的距离都已经自觉拉远了,可以顺利领出去了。
她点亮航灯,穿过夜色涂抹的海雾。
海面上漂浮着残骸、碎渣和木片,可见刚才的战斗惨烈。
她叹了一口气。
海盗们堂而皇之在分合之海打架,下次是不是就会被拉进时空机制黑名单了?
海盗战争发生第三天,她再次去海域察看的时候,发现那些残骸和浮木已经不见了,海域平静如初。
与此同时,在恙魂人时空送信的那只信鸽回来了。
她算了算时间,从信鸽离开到现在,过了三个月。
她叮嘱艾格让信鸽在那里待一个月再回来,所以岛上的时间和恙魂人时空的时间是三倍差距吗?
而正如她所预料的,海盗船再也没出现在分合之海。
她几乎没再刻意想起过这些在雾海里瓜分猎物的海盗船——直到她有一次领航的时候,捡到了某艘船只不慎落入海中的一本书。
书的印刷时间看起来是在近代,她把它带到了岛上,准备当作古董保存起来。
浸湿的书晾干后,她好奇地翻了翻这份几百年前的文献。
书的名字是《蓝岛与郁金香号》,是一部自传体小说。
文风和那个她印象中絮絮叨叨的脂粉男孩的风格相近,记叙了他在蓝岛上的所见所闻,以及跟着海盗弗洛斯在海上漂游的生涯,其中也记载了在雾海中和莉莉安公主号激斗的经历。
【蓝岛有一处绞刑架,用来处死犯法的住民。那天被处死的是一位曾经历过雾海战斗的船员,他双手被绑在身后,被人推搡着往绞刑架边走,经过我的时候,他转过头,朝我笑了:“嘿,小海豹,那天我听见了。”
“你听见什么了?”我见他提到她的事情,紧张起来。
“你果然没和弗洛斯船长交代吧?小海豹。”犯人哈哈大笑起来。 】
【犯人被身后的行刑员推了一把,继续踉踉跄跄往前走,但我却沉默了。
关于她的所有,我都没有说,连我最尊敬的弗洛斯船长都没告知。 】
【我把她藏起来了,直到现在,我还是把她藏起来了。 】
第107章
雨季。
外面蒙蒙的,能听到雨落在蓄水池、屋顶和叶子上的声音。
终于重逢的那对鸽子在鸽房里叽叽咕咕,孵出来的两只小鸽子毛已经长齐了,只不过吃东西命中率不高,把鸽粮自动掉落机碗中的谷粒都啄在了外面。
绫顿去鸽房的时候又发现了小鸽子吃饭吃了一桌子的情况,把成年鸽子叫过来:“拜托,稍微教育一下孩子吧。”
成年鸽子“咕咕咕”叫了几声,仰头昂脑地走开了。
她无奈,把小鸽子抓来,训练它们的啄食命中率:“你们最好能像狙击手一样精准哦。”
第二天一看,小鸽子吃个自助餐还是摇头晃脑瞎啄。
她好声好气地继续教。
天一下雨就想睡觉,她喂完鸽子就回屋睡觉了。
从上午睡到下午,她打着哈欠醒来,一边喝现打的果汁一边站在窗前睡眼惺忪地看雨。
这就是她的理想,现在她达成了。
雨季不会有任何船只经过,她放松得像步入了老年生活。
她又去林中和植物们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话,听它们讲远方的燕芭雨林里粉红海豚一头撞上树杈子变成红烧海豚的轶事。
“真好啊,就像无时无刻不在旅行一样。”她对植物们的消息灵通度感到羡慕。
【海下的动物会给我们讲东讲西,但你听不懂呀! 】一株桉树说道。
【我们也可以给你讲东讲西,但你词汇量不够呀! 】黄槐应和道。
被连扎两刀,她承认:“我是这个岛上信息最闭塞的那个了。”
【最没文化的是臭咕咕! 】山苏反驳。
【一定是臭咕咕,它们既听不懂我们讲话也听不懂其他动物讲话! 】斗六草接下去。
她居然被安慰到了:“是的,生活最无聊的是鸽子们。”
……可是臭咕咕有美满的家庭。
夜色降落,她回到屋里,在雨声里又看了一遍那本捡到的自传体小说《蓝岛与郁金香号》。
【我知道我并没有那么尊敬弗洛斯船长,我在他身边待的时间很久,清楚他并不是什么特别伟大高尚的人物。但我愿意用我最满怀崇敬的心情来描写他,因为他救了我。当我听闻弗洛斯船长在风暴中沉船时,我的心情近乎崩溃。 】
弗洛斯船长后来在风暴中沉船了啊。
她思考了很久。
“昨天还在经历的事,今天就变成几百年前的历史。”
这是在时空中转站分合海才能发生的事。
她又翻到书的最后,在【我把她藏起来了】之后,是一段不知所云的话。
【我知道那种浅薄的印象并没有那么深刻,因为没有利益冲突是不会有感情纠纷点的,我们只是短暂地经过了彼此。我久久不能忘怀的是名为遗憾的心情而已。 】
她知道迪亚特说的是她。
虽然她和他之间只有一面之缘。
“没有利益冲突是不会有感情纠纷点的。”她重复了一遍书上的语句。
在房间里随意走了一圈,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她和所有路过的客人之间都好像只是淡淡的。
因为她和他们之间只是路过的关系,没有任何利益重合或冲突之处。
她和谁都可以是点头之交的朋友。
她却不可能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互相帮助互相前进,因为他们不在同一个生活圈子,也没有立场和利益上的交集。
“年轻人还挺能思考。”她笑着把那本自传体小说合上,放回书架。
次日,降雨持续。
艾格莱恩通过秀塔果和她联系:“姐姐,信鸽到了吗?”
“到了,三天前就到了。”
果然是三倍的时间差,信鸽到了海域三天,艾格才在他那个时空的次日和她联系。
“我让它带了一点东西给你,你看到了吗?”艾格道。
她着急忙慌地去鸽房找信鸽,果然,鸽子腿上绑着一个小纸卷。
大马虎绫顿取下纸卷,不好意思地向艾格道歉:“抱歉,我今天才发现。”
艾格笑起来:“哪里晚了?一点都不晚。”
她松了一口气:哦对,有时间差。
等等,有时间差,她和艾格居然还能自然交流?
她被时间差这个问题搞得头疼不已,正准备把所有责任推给负责传音的秀塔果,转头一看,却发现雨珠从窗户上流下来的速度减缓了。
她震惊极了,一边和艾格说话一边回头去看月钟——果然,秒针走得很慢。
她一停止说话,秒针就重新恢复走动。
大发现啊!
是秀塔果的力量吗?
回到艾格送给她的礼物上。
拆开那个小纸卷,里面画着一张小画。
一枚盾形徽章,画着策马离开的她。
“姐姐,那是我设计的徽章,我不知道我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但是只要你看到这个徽章,就知道那是和我有关的,我会来见你。”
她却有如雷击般怔在原地。
手里的盾形徽章设计小画熟悉得让她心惊,明明记忆那么遥远,却像昨天才见过一样。
在诺伊多夫堡,兰斯男爵给她看的贵族体系书上,有一个家族的盾形徽章和它一模一样。
艾格莱恩家族。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在听到艾格的名字后她会有既视感了,原来,早在兰斯的那个时空,她就已经听见过这个名字。
可是为什么?明明兰斯的那个时空生产力更落后,文化体系截然不同,怎么会有成为历史的艾格莱恩?
“姐姐?”秀塔果里传来艾格的声音。
她回过神来:“我看到了,我会记住的。”
和艾格结束通话后,她心情复杂。
【或许,是平行时空的时间线交错吧。 】她在当日的工作日志上写下。
*
雨季一结束,船只又开始在海上通行。
海雾严严实实地缠裹着“釉蓝号”,这艘复古的船只桅杆上悬着特殊的旗帜,船体像堡垒一样高大而结实。
船上起了纷争,混乱中好些东西都被扔了下去。
“扑通!”一个孩子落水了。
其中一位道:“停手吧,有孩子落水了。”
另一位却冷笑一声:“他是自己跳下去的,与我何干。”
“姜!”有人在呼唤落水的孩子。
落水的男孩沉下身体,将自己浸入海水中,去寻找被扔下海中的那卷书。
船上已经有人在准备木板和绳子了。
落水的男孩憋住呼吸,努力在水中睁大眼睛,朝那卷逐渐下沉的书卷奋力游去。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他正要伸手去够,有人已经握住了那卷书。
他惊诧地抬起眼眸。
海水灌入他的鼻子,他呛了几口。
那个在淡色清澈的浅海海水中像游鱼一样的女人游到他身边,揽住他的腰将他带上海面。
“你要找的,给你。”她把书卷交给了他。
那个落水的男孩没有接,他大口喘着气,注视着她。
她低下视线看了一眼书卷上的字,果然是他的字迹,虽然稚嫩,但已隐有风骨。
“你叫丛姜,是吗?”她问。
第108章
海雾中,“釉蓝号”鸣笛一声,转了方向,帆面鼓满了风,船头迎向另一面劈波斩浪。
绫顿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船,有些不理解:“……?”
“他们把你扔下了吗?”
男孩从她手里接过了被海水浸湿的书卷,低着眉眼,冷声道:“如你所见。”
“但是刚才还有人想救你,拿了绳子过来,还喊你的名字。”她懵了。
男孩动作小心地拧干书卷的水,毫不在意地随口道:“你带我走吧。”
他的神态和语气给她很熟悉的感觉。
但是,这个年纪的丛姜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却全然不知。
她只知道丛姜一次次重复命运,因此时空中转站也一次次回到那个时间节点。
虽然三次过后,那个濒死的丛姜没有再来过。
每一次来,他的性格都会发生细微的变化。
是因为性格和命运轨迹改变了,他没有再像以前的命运那样被人下毒扔入了海中吗?丛姜终于能死得其所、寿终正寝了吗?
她盯着小丛姜出神。
“别看着我发呆,我有点冷。”他抬眸瞥了她一眼。
她无奈地笑出来:“知道了。”
这副不值钱的性格从小就这样啊——就算是小丛姜,也绝非善类。
她带着小丛姜登上了小船,递给他防寒衣。
小丛姜披上防寒衣,把那卷书抱在怀里,在船尾缩成小小的一团。
“书里面是什么?”她问了一句。
“你不用知道。”他不客气地回道。
她找到干燥的毛巾,走过去在缩成一团还要抱着那本滴水的书卷瑟瑟发抖的男孩面前蹲下来,露出一副谋杀的恶劣表情,笑眯眯地把毛巾压上他的脑袋,动手搓了几下。
“轻一点。”他好歹放轻了声音,小声地央求道。
她笑:“你还真是刺儿头。”
他束起来的头发全湿了,她把毛巾交给他,让他自己擦干头发。
她开始追那艘径自开走的大船。
“他们为什么会扔下你?”
“那艘船的主人本来便不欢迎我上船。”
她扶额。
不顾敌视和仇恨,我行我素,是丛姜能做出来的事。
丛姜这一次重复命运却没被下毒扔下海真是天大的幸运。
[很少有人能忍受我。 ]他曾经这样评价自己。
很中肯的评价。
“那么,你为什么坚持要上船?我可以问吗?”她追问。
她有点好奇小丛姜决定上这艘船的契机。前几次的小丛姜说不定没有登上这艘船,到底是什么促使他改变了这次的抉择?
“你不用知道。”他又是这句话。
她皱眉:“你这样我要生气了,好歹要有礼貌。”
小丛姜的目光飘开一段距离,望向茫茫无边的雾气。
云雾偶开,光线落下稀碎的疏影。
似乎是见到这副景象,他的眼中露出轻轻的笑意。
“来见一个人。”小丛姜回答道。
她点了点头:“哦,这样。”
“等会出去后,记得给我指路,我可不知道你所要去的目的地。”她追上了那艘大船,悄悄偏开一段距离。
点亮航灯,朦胧的光色在雾中分散成粒子。
小丛姜转动眸光,眼神有些闪烁地注目看着亮起来的航灯。
她正循着航线领路,却又想到一个奇怪的点:“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
他抱着怀里的书卷,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她,却没有说话。
她忽然有些哑然。
小丛姜别开目光,哼了一声,指了指船身:“不是写了吗?我又不是不识字。”
雪白的船身上刷着蓝色的漆字:领航所。
她:“……我刷什么字你就信啊?万一我刷个海盗的标志呢?”
“哼。”小丛姜笑了一声。
他在笑她,笑她那么小那么瘦弱一艘船,还敢刷漆写上“海盗”。
她在换上的外套口袋里摸了摸,居然摸出一朵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白蔷薇,花瓣已经有些干枯发黄了。
那是她在林中和草木交谈时随手辣手摧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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