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越不禁往前走了一步,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不!不要!”妇人也以为他喂的是毒药,忙爬起来去夺自己儿子,没想到晏深竟轻易松了手。
那药丸似乎入口即化,幼童原本泛青的脸陡然泛红,开始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带着他,跟我走。”晏深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二人擦肩而过时,洛越忍不住拽了一下他的衣角,替妇人问道:“这是……二喜他们研制出的解药吗?”
晏深脚步一顿,没看她,声音很低地“嗯”了一声。
轻得如同从松树上坠落的积雪。
啧,多跟人解释一句会死吗?
跟谁学的这么不会好好说话?
洛越有点无语,点了点头,松开手去扶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安抚道:“别怕,这是解药,吃了之后病就好了。”
“真的吗?”妇人哭得泪流满面,死命地抓住她的手,“你没骗我?”
“没骗你。”洛越低头看了一眼两颊通红的幼童,“你看,他吃了药后脸色好多了,药效很明显。趁着毒血没有完全进入他的经脉,我们得马上将他送去看大夫,晚了容易留下后遗症。”
“好好,我们现在就走。”妇人忙站起身,嘴里小声嘟囔道,“不能耽搁,不能耽搁看病。”
洛越揉了揉被她攥得通红的手,抬头才发现那人竟还等在门口,待妇人抱着儿子跟上去才迈步走出了门。
好像,似乎,也没有长得特别特别歪?起码待普通人还算不坏?
她长长呼了口气,竟觉得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轻了些许。
*
邓二喜和药宁日夜不休地忙了很久,又是改进药方又是给活尸试药,前前后后熬坏了上百个药炉,这才把有成效的解药给试了出来。
毒种王庚是最先服药的,由于体质和抗性较强,针对他的药物是药性最猛的。
顶着黑眼圈的两个人蹲在王庚的法笼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恨不得将他身体上的每一个变化都记录下来。
王庚此时已经恢复了部分理智,脸色如常地将药一饮而尽。
他被关在此地试药试了许久,早就对这两道过于灼热的视线视若无睹了,任他们将自己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个遍,眼睛只看着放在一旁的两个白色坛子。
早先洛越来过一趟,将他妻女的骨灰送到了他手里,成功说服他,让他开始自愿配合试药。
“有变化了!”邓二喜看到王庚皮肤上的乌青淡了一些,高兴得原地蹦了起来,结果腿一麻,直接摔了个屁股墩儿。
药宁则显得淡定了许多,只是庆幸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药炉,自言自语道:“终于是成了。”
要是再试下去,他的宝贝药炉也要以身殉道了。
*
尸疫的解药被研制出来后,整日笼罩在虞城上空的死亡阴霾才逐渐淡去。
在这场灾难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勉强活下来的人也面临着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凄惨处境,中过尸毒的人还落下了些许残疾,好在有通天阁的人帮忙往城里运输物资、修葺房屋,虞城的灾后重建倒也慢慢走上了正轨。
直到某一日,封禁了一个多月的法阵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一群四境修士拱卫着两个人,从外面轰开了虞城紧闭的城门。
慕容玢身为当代家主,生性多疑又刚愎自用,信不过手底下的任何人,不惜跋涉千里,也要从宛城赶到虞城,亲自确认这座城已经彻底变成了死城。
他特意选在了晚上,为的就是确保城内的活尸和活人一个不留。
城门洞开,里面一片寂静。
“柏儿,来。”慕容玢走进城后,冲着身后一个带着幕篱的男子招了招手。
那男子这才迈动了脚步,有些僵硬地走到了他身边。
“没事,这次失败了,下次换个人再试。”慕容玢慈爱地拍了拍男子的肩膀,“你是爹爹最看好的下任家主,总有一天,爹爹会让你恢复如初的。”
慕容柏一动不动地垂手站在他身侧,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去吧。”慕容玢对侍立两侧的修士吩咐道,“无论是什么,只要见到,就地格杀。”
“哦,如果那具毒种还活着,可以将他带回来见我。”他冷哼了一声,“虽然姓谭的逃到了阮家的地盘上,但他留下的这个失败品也还有点用处。”
“是。”修士们颔首,各自散开入城去了,只留了四个修为最高深的在家主身边护卫。
慕容玢对身边的男人道:“走,跟爹一起上城楼上看看。”
慕容柏顺从地跟着他走上了台阶,只不过姿势怪异无比,像一个刚刚学会爬楼梯的幼儿。
“你小时候爹也带你来过虞城,那时候椿儿刚出生,你说要跟爹一起来虞城给椿儿买玉器。你那时候才这么点儿高,就知道疼爱弟弟……”
慕容玢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像个念旧的老人般追忆着往昔,却在看清城楼上那个人影时,如坠冰窟。
“慕容家主。”那人转过身,冲他一笑,“别来无恙。”
第42章 归还玉佩
◎“你……你难道还是忘不了那个……”◎
慕容玢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勉强扯出一点笑意:“不知执印大驾光临虞城,有失远迎。”
晏深往前走了一步,腰间佩着的鎏金赤玄文印轻微一晃,让神经紧绷的慕容玢眉心一跳,“唰”的冒出了一身冷汗。
“慕容家主。”他直视着慕容玢的眼睛,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像是一潭能悄无声息将人溺死的深潭,“虞城之事,你可知情?”
慕容玢伸手抹了抹自己脑门儿上的汗,干干地笑了一下:“这是自然,听说虞城闹了时疫,我们父子马不停蹄就赶过来了,还特意请了不少西疆修士设下防疫的阵法,生怕疫情扩散再闹出更多人命。”
“哦?”晏深很轻地挑了下眉,没什么情绪地说道,“慕容家主真是用心良苦啊。”
“应该的应该的。”慕容玢的两条腿已经有些颤抖了,刚想再说些什么,身旁僵立着的大儿子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柏儿!”随着他的惊呼,晏深用肃寒的剑鞘挑开了慕容柏头上的幕篱,露出下面那张皮肤乌青的脸。
他两眼翻白,嘴里长出了两根尖锐的獠牙,看起来说不出的怪异可怖,偏偏眉心处落着一枚金光闪闪的“玄”字,仿佛在无形中将他禁锢了起来。
慕容玢见儿子中了晏深的金印,跟被抽走了力气一般瘫倒在地,浑身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晏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疾不徐地重复道:“虞城之事,你可知情?”
慕容柏低垂着脑袋,右臂上却突然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黏绿的血液洒了几滴到慕容玢脸上。
“执印!”慕容玢如梦初醒般跪行了两步,涕泪纵横地哭诉道,“是我因为舍不得儿子而走了邪路,全是我一个人的错,和柏儿椿儿毫无关系!”
“我……我受了那姓谭的蛊惑,才犯下此等过错。当时柏儿被妖邪重伤,危在旦夕,唯有将柏儿炼成活尸才能勉强保下他的性命,那姓谭的信誓旦旦,说给他一段时间,就能试出让柏儿恢复意识的灵药,我这才同意了他去炼制尸毒,虞城之事,实在不是我有意为之啊执印。”
慕容玢跪在地上,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心里只觉得悔不当初。
慕容家煊赫百年,独占西疆,早就惹了大大小小不少家族的眼红,如今若是彻底得罪了通天阁,阮家定然会伙同其余两大家族在西疆扶植新势力,将他们慕容家的百年家资瓜分殆尽!
那时若不是谭尚通自称是谭林的后人,还驱使来了几具保留有意识的活尸,他绝不会出此下策。结果现在柏儿不仅没能恢复意识,谭尚通那具跑了的活尸还在虞城的闹市中咬人,引起轩然大波,竟真的引来了通天阁。
他真是千不该、万不该为保留这座城池而公然命人设下法阵,给了通天阁调查真相的可趁之机。
他就应该在事发之后直接命人封锁城门,一把火将城里的活人活尸都烧死,一旦死无对证,晏深便是来了也拿他无可奈何。
是他的妇人之仁害了他啊!
晏深似乎能够透过他悔恨怨愤的脸看穿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嘲讽地勾了下唇角,冷声道:“慕容家族舍不得儿子,难道这城内外的百姓就舍得他们的亲人吗?”
“事到如今,你竟还不知悔改。”
他眸光冷然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
“你是不是觉得,你们慕容家命要比普通人金贵?”
慕容玢猛地抬头,眼中的狠戾一扫而过,却在拔出袖中剑的前一刻被一双手紧紧钳住了脖子。
“……柏……柏儿?”他挣扎着去掰那双铁一般的手,淬了毒的银剑“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慕容柏无悲无喜地看着他,额心的玄字印金光大炽,在人即将窒息时才松开了手,用晏深脚边的捆仙索将自己父亲捆了起来。
“城里那几个人呢?”晏深不再理会这对父子,转而对着身后的黑影问了一句。
书源突然从黑影中走了出来,回答道:“那几人修为不高,连同城下的那四个,都已经被活捉了。”
晏深点了点头:“清点一下人数,一半随我一起押送慕容家人回通天阁,一半继续留在虞城。”
书源恭敬颔首:“是。”
然后他就拎着被五花大绑的慕容玢下了城楼,慕容柏则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目光空洞,动作僵硬,颇像一具行尸走肉。
晏深站在城楼上,当着玉月清辉,若有所感地往城门外看去,正看到黑发素衫的女子与一个玉冠蓝衫的男子叙话,不禁嘴唇微抿,握紧了拳头。
洛越原本不想跟来城门口凑热闹,但是书源说留在城内不安全,好说歹说将她带了出来,让她在慕容家人进城后守在门口,结果她刚懒懒打了个哈欠,就看到了骑马飞驰而来的慕容椿。
对方一到城门口便滚鞍下马,目露惊喜:“洛越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该我问你吧。”洛越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睛,抱臂倚在城墙上,“你深夜来虞城干什么?”
“我……”慕容椿犹豫了一下,含糊地问道,“你可见到有一群修行中人往这边来了吗?”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见过你父亲和兄长?”洛越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慕容椿挠了挠脑袋,憨直地冲她扯了扯嘴角,如实说道:“父亲不知在筹谋些什么,带着大哥连夜上了路,我有些担心大哥的身体,这才一路追赶过来,可惜这凡马比不上修行中人的御气之术,还是没能追上。”
恐怕你爸和你哥现在真是连夜上了路。
洛越心绪复杂地移开了视线,将他之前赠给自己的玉佩递还回去:“恕我无可奉告。”
“这个……你拿回去吧。”
慕容椿愣了一下,没伸手接。
洛越直接把他的手拽过来,将玉佩塞进了他手里,语气平淡地说:“你上次放下就走了,我没来得及跟你多说,今天正好说清楚。”
“慕容公子,承蒙你厚爱,但我没有任何想要跟你进一步发展的想法,希望你以后能遇到愿意和你共度余生的人。”
“你……你难道还是忘不了那个……”慕容椿攥住了那枚玉佩,想起来她曾经说过的那个和她有过夫妻之实的人。
洛越早不记得当初跟他瞎掰扯过什么,只想转身就走,结果一抬头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他就站在城楼上,乌木面具上泛着月的白光,看起来格外冷淡。
“我先走了。”洛越头也没回地进城去了,走出老远才回头看了一眼,原先他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
什么意思这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猜测他在忙完正事后说不定就会上门找她算账。
结果到了第二天,她也没能再见到他,一问书源,才知道他昨夜便亲自押着慕容家人回通天阁去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不想再纠缠那件事了?
这怎么和梦里的走向不太一样?
洛越有点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成日里只和药宁、二喜待在一起为中过尸毒的病人熬药。
“慕容家之前一直掌控着西疆,若是慕容家倒了,西疆又该由谁管理?”洛越坐在药炉旁边发呆,忽然想起了这个世界里较为混乱的家族分治体制,便随口问了一嘴。
药宁正拿着一小块绒布擦拭自己的小药炉,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或许会有新的家族崛起,顶替慕容家的位置吧。”
“既然有通天阁维持着人间最基本的秩序,为什么要容许四大家族存在呢?”洛越皱了下眉头,“直接由每个城、每个镇自行选出城主、镇主自我治理不可以吗?反正衣食住行乃至规则秩序都有通天阁在兜底,城镇自治岂不是效率更高?”
药宁擦拭药炉的手一顿,凝神仔细思考了一番,居然觉得洛越的提议虽然闻所未闻,但也不是不可以尝试,便点头道:“等我回通天阁述职,一定向阁主转达洛越姑娘的看法。”
洛越忙摆了摆手:“只是随口一提,具体可不可行还得由你们自己评估。”
“笃笃笃。”院门忽然被敲响。
两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佩着信字小印的玄衣人拿着一个信封走了进来,对洛越道:“碧潭玲珑玉寄来的信。”
“啊?”洛越接过了那封信,来回翻看了一下,对小印颔首*7.7.z.l道,“多谢。”
小印回礼退下。
一般人们寄信都是通过聚宝盆的驿道,唯有拿着被盖了信字印信物的人才能通过通天阁寄送书信。
碧潭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有信字印倒也不奇怪。
药宁见她要拆信,便识趣地进屋去了。
洛越坐在药炉旁边的椅子上,将信拆开一看,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韩箬萱写信一向啰嗦,这次却难得精简了些,说自己目前正在南湖,找到了十年前那鬼修的踪迹,打算继续调查下去,她可以拿着碧潭信物进入洞天,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并且,她在南湖云城附近见到了一个长相和洛越颇为相似的女子,问她是不是还有孪生姐妹。
洛越揉了揉眉心,感觉头有点疼。
她的确有个孪生姐妹,那便是这本书的女主——葵笙。
不是,如果女主还活着的话,那晏深的亡妻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 写完啦
📖 艳鬼境 📖
第43章 送入洞房
◎“你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考虑到这个月已经用了很多真气,洛越干脆破罐子破摔,凭借自己九境的修为,直接连甩十几张千里符赶路,只用了不到一天便从西疆虞城赶到了南湖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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