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没有想到顾长宁会说出那样一句话。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顾长宁,她从来都是内敛端重的,将所有的爱与洒脱留给了自己父母和朋友,燕王自己都鲜少窥见顾长宁的另一面。如今,顾长宁不仅冒着危险孤身闯入宫中,还直言愿意与霍瑾宸共生死,他忍不住心生几分失落,但很快,目光柔和了下来,露出了一如既往温暖淡然的微笑,仿佛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你们!你们...”贤王看着眼前这一幕,一口血像是堵在了胸口,痉挛般地浑身发抖,“你们一直在做戏?!”
顾长宁方才跑向自己父亲,在确认他一切无恙之后转身走向贤王,“没错。”
“我不只知道你之前的计划,还知道你今日让南俞人兵分三路,一路打算杀了先帝所有的皇子,一路打算挟持太后,待篡位之后以太后懿旨昭告天下,你是唯一可以继承皇位之人。”
贤王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语气中透着不安,“那你兄长...”
顾长宁点头,划破了贤王的最后一丝侥幸,“是,都是做戏,所有的事陛下都清楚。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放下戒备心,一门心思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霍瑾宸走到顾长宁身侧,与她并肩而立,“若不是长宁发现了晋王手下的人与越国公的管家私下会面,朕还没能那么快察觉你的心思。秋猎,建州的大火,你都一步一步暴露给了朕你的目的。朕不过是请君入瓮罢了。”
贤王面露惊恐,想到了件更为重要的事,嘴唇颤抖着,“南俞...南俞怎么办?!”
霍瑾宸道:“一日前,顾璟灏便领兵由西漠直逼南俞,今日朝中几位将领也奔赴前线,南边儿不久便会传来捷报。”
南俞王根本无法料想,曾与南俞关系暧昧的西漠,竟将成为大征的属国。他更是未曾想到,攻打南俞的出兵地点选在了南俞与西漠交界的缓冲地带,此地鲜少有百姓居住,天气与地形皆不利于南俞军队的适应。
而今日传来的消息表面上看似南俞进犯,实则顾璟灏早已暗中安排了一封密信,内容是突袭敌方粮草的计划已然成行。
裴京怀与顾璟衍在南俞的内政上更是下了不少功夫,内外兼顾,稳扎稳打,不怕打不赢。
贤王跪在地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这气势旗鼓相当两个的人。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看走了眼,竟被这对夫妻耍了。
贤王再没有了挣扎的余地,毕生的骄傲自尊被两个小孩儿碾碎成为齑粉,胸腔尽是绝望与耻辱,他再也撑不住,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洒落在地面。
“你...你不配做大征的皇帝...”贤王弯腰跪在地上,撑着力气抬起头恶狠狠望向霍瑾宸。
霍瑾宸像是不曾听到贤王这句话一般,不紧不慢走向了一旁御案,拿起一道密旨给了周准,云淡风轻道:“配不配,也不由你这个逆臣说了算。”
晋王看明白了一切,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一阵荒谬,他想让霍瑾宸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背叛他,远离他,可自己一步一步追随贤王,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霍瑾宸不仅没有失去任何人,反而稳固了所有的力量。
这个他一直想杀了的人,竟然得到了一切。
凭什么?
他不是喜欢顾长宁么,那就让她死吧,用顾长宁为自己陪葬,让他永远活在痛苦里,他不亏。
晋王拼尽全力挣脱了身后禁锢他的人,拿到了掉落一旁的弩箭。
“那就让你死吧,杀了你,霍瑾宸就会难受一辈子!哈哈哈哈!”
他手握弩箭,瞄准了顾长宁,笑的十分狰狞,仿佛已经看见了她在他手中陨落的景象。
“护驾!”周准大喊道。
在这一刻,顾容川的心如同刀绞,他拼尽了此生的全部力气,猛然朝顾长宁奔去,力图挡在女儿身前将她救出险境,“糯糯!”
然而,正当顾容川要护住女儿时,他却看到一个更为迅疾的身影突然出现,不顾一切地将顾长宁护在身后。
霍瑾宸眸色一沉,千钧一发之际,脚下稍动,地上的匕首被他疾速挑起,稳稳地跃入他手中,手腕一翻,匕首在空中划出,直逼晋王的方向。
晋王察觉已然为时已晚,那把匕首如箭矢般势如竹穿透他的手,血液骤然间飞溅而出,在那一刹那,晋王手中的弩箭随着他痛苦的叫声而滑落,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重重落在地上。
“找死。”
霍瑾宸冷眼看着因被中伤而缓缓跪在自己面前的晋王,从内而外透着不可动摇的沉稳,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的男人此刻尽是令人心悸的气势。
一旁几位文官哪见过今日这等场面,顿时被霍瑾宸的威势吓得面如土色,心中惶恐不已,像是怕哪日自己便成了霍瑾宸用来挡箭的肉墙,或是哪天被霍瑾宸用那匕首刺入心脏。
“拖下去,关进天牢。”
“是!”
数名御林卫连忙拖走了死在勤政殿的南俞人。
贤王,晋王,连同着地上没了气息的越国公一同都被押走。
至此,霍瑾宸解决了压制自己已久的心头大患。
裴京怀带人夜间巡逻整个长安城,确保这场祸事不曾伤及无辜百姓。
论罪之事,自然不是霍瑾宸会在当夜轻率决定的。贤王的罪行牵涉甚广,不仅包括朝堂中的权臣,还与敌国勾结,祸及边疆。要理清这其中的脉络,需要更为缜密的调查和审判。
随着夜色渐深,一个时辰后,禁军将宫内的战场彻底清扫干净,尸体和血迹被无声无息地处理。那些曾经守卫这座皇宫的兵士们,如今重新归位,再度守护起这座不容侵犯的皇城。
夜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皇城中弥漫的血腥味逐渐被夜幕所吞没,皇宫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顾长宁终于见到了自己父亲,擦下身上血污之后与又之聊了大半个时辰,最终还是天色太晚顾容川不便多留皇宫方才离开。
若不是霍瑾宸拦着,只怕这姑娘今日便能随她父亲回顾家。
从宫门送走自己父亲后,顾长宁着急将霍瑾宸拉回紫宸殿去一旁圈椅处坐下,“你快让我看看你受伤没有?”
方才知晓自己父母这半年来一切无恙,她的心放下来了一半,另一半还在霍瑾宸身上系着,唯怕他再受伤,如今已经是见
不得他身上多出一丝一毫的伤疤。
“没有,一点儿也没伤着。”
顾长宁左看右看,只待亲自确认过他头发都不曾丝毫凌乱后,这才定定地站在了他面前,语气里压抑的怒气瞬间涌上来,“没有是吧?”
霍瑾宸看的心里发怵,“嗯...”
下一刻,顾长宁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她猛地从袖中抽出那块黄绸与鱼符,带着满腔的怒火直接用力甩在霍瑾宸的身上,“你给我的这都是什么东西!还遗诏...你就这么想让我守寡?”
“我没有...”霍瑾宸赶忙儿将人扯进怀里,细语安抚,“我就是怕...怕我要是死了,也没给你留下些什么,你以后也得平平安安不是?”
顾长宁哭的眼泪直掉,一拳一拳砸在他胸口,“烦死你了!每次都让我一个人着急,你就想看我担心是吧?”
“我舍不得啊,所以我这不是想着平定这些事后去追你将你找回来么?”
顾长宁哭得越来越伤心,手上力道只增不减,“我才不要一个人躲在茧里,我要你好好儿的,”
霍瑾宸握着她的手,面露心疼,“别打了。”
顾长宁一下止住了泪,面露诧异,“你不给我打?你敢?我都说你再送我走我要揍你的!”
“我的意思是你拿个别的东西打,这样打的话你手疼。”
顾长宁听着这话,盯着他看了半晌,原本满脸泪水的人忽然被逗得没忍住笑了出来。
霍瑾宸见她破涕为笑,终于松了口气,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不气了?”
顾长宁毫不客气用他的龙袍抹了脸,倔强地一甩头,“气!气死我了!”她顿了顿,补充了句,“罚你今晚好好歇着,明日再让我揍。”
说着,她作势要从霍瑾宸怀里起来。
那哪行啊。
霍基宸一把将顾长宁搂了回来,摁着她坐在自己腿上。
霍瑾宸看着她,心像是烈焰燃烧一样,不等顾长宁反应,毫不犹豫地俯下身来,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似要将她锁住,他的唇如同狂风骤雨般压下,急切地吻上了她的唇瓣。
“等...”间断的嘤咛从她齿缝里溢出来。
那吻格外炙热,迫切如同久旱的土地渴望甘霖,深深地侵袭着顾长宁,吻得她全身都在颤动。霍瑾宸的手掌滑至她的后颈,令她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紧紧贴在他怀里。
他哪里能等,从她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他已经想要搂着她去吻,想将一切献给她,毫不迟疑。
顾长宁伸手环上他的脖颈,无所顾忌挂在他身上,不怕下坠,不怕摔落,她努力回应着,努力想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
额头相抵时,顾长宁感受到了自己肚子传来的动静,脸上发烫,尴尬道:“我...我太饿了...一整天都没吃饭,口渴得不行...”
她这才想起来先前自己跟自己父亲说话时格外饿来着...
听她的话,霍瑾宸那抹念头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神情都严肃起来,“来人,摆膳。”
他眉头紧锁,毫不迟疑地将一旁的茶盏递到她手里,焦急地看着她。
顾长宁接过茶盏,因实在太渴,毫不顾忌地将茶一口气喝得滴水不剩。一杯还不够,她直接端起第二杯,大口饮下,这才终于感觉好了一些。
霍瑾宸看在眼里,怒火瞬间窜上来,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他声音压抑着怒意,“独孤骞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他将好好儿一个人交给独孤骞,结果他就是这么让顾长宁饿了一天?
他想撕了独孤骞。
顾长宁察觉到霍瑾宸的怒气,连忙用衣袖擦了擦唇边的水渍,解释道:“不是,不是的,原本是来得及吃的,我担心你,一直想着你,没顾上吃。”
霍瑾宸又一次用力将人搂进了怀里,毫不犹豫地覆盖上她的唇,他吻得急,迳直撬开她的牙关,像是能将她吃了一般,满是侵略占领,言语交代不清的,都在所有的吻里。
“阿宸...”顾长宁受不住他接二两三这样炽热的吻,身子躲了躲,稍稍伸手制止了他。
“非让我心疼是不是...”
顾长宁微微抬头,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无辜地问,“我有么?”
他还要凑上去吻她,这时门外却传来何正则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打断了这片刻的缠绵:“陛下,晚膳已备好。”
“先吃饭。”霍瑾宸道。
顾长宁是真饿着了,见到了饭菜比瞧见霍瑾宸眼睛睁的还大,哼哧哼哧用完了一碗饭,还不够,这回又多用了半碗。霍瑾宸坐在一旁看着她吃,眉间皱起的弧度迟迟未能放松。他生怕她吃得太快噎着,或者没吃好,又仔细地替她剥着虾,放到她碗中。
饿成这样了,自然是吃什么都觉着香。
吃饱喝足待宫女拾掇好碗筷后,顾长宁生出些困意,懒懒地窝在他怀里,也许是越来越喜欢他吧,顾长宁靠在他怀里总能松下心神,困得格外快。
终于安宁了。
他们分开了半年,这样久。想至此处,霍瑾宸便收紧了心神。
他日后不会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大征的江山绝不能有人动摇,顾长宁也一定不能与他再分开。
也是这时,顾长宁才腾出眼睛,仔仔细细去看他这紫宸殿。
果真是皇帝寝宫,连殿顶都以暗金雕饰环绕。她的目光轻轻掠过殿内的一切,最后落在不远处的一排柜子上。
“唔,怎么这么多锁起来的柜子?你放什么了?”顾长宁在他怀里抬头,忍不住好奇问道。
这都是他的地方了,何须用锁?
霍瑾宸低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他轻抚着她的肩膀,柔声道:“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说着,他轻轻将她带到一旁的御案前,缓缓打开那些柜子,将里面的画轴悉数取出。
无一例外,画的都是顾长宁。
顾长宁看到画像,心中微微一震,她抬头望向他,没想到霍瑾宸会在紫宸殿内藏着自己的画像。
“这都是你去华州时我画的。”霍瑾宸低声解释,伸手轻轻抚过画上的她,目光温柔,“你不知道,那些日子,我这样睡得才更安稳。先前我以为你恨我,不愿意让我梦见你。”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可是如今,你回来了,你就在我身边。”
他再也不用睹物思人了,她给了他足够多的爱。
顾长宁心中一阵悸动,她望着霍瑾宸的脸,再一次真正看清了他内心的那份隐忍深藏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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