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膳堂时她特意看了眼,连筷筒都以上好红木制作,刻有华美考究铭文。
处处扑面而来的夸张、奢靡、铺张。
青岫四周看一眼,摩挲下巴,“你也嫌弃这里寒碜啊?我觉得挺大也蛮好看的,不过师尊也说先勉强住着,等他回来再把宗门边上剑修的地方盘下来住。”
“……”
岁菱凛深呼吸,人有点晕。
这就是原文所说的,夜妄卿一生清贫,简单,无欲无求?
这合理吗?
金钱带来的冲击感过强,攒了半年的金钱甜宠计划,一瞬间宣告破产。
新家入住的第一晚,岁菱凛一夜噩梦。
她梦见了刚穿进书里的事,因降落错误,她先是到了很久之后的,夜妄卿的人生至暗时刻。
鹅毛大雪纷飞,广阔天穹无边无际,透着沁人心寒的墨蓝色。
在这无垠孤寂的雪地之中,屹立着一棵万年老树,树底下倚靠着病怏怏的美人,清瘦的手紧紧捂着腰腹,伤口流溢涓涓鲜血,顺着修长指节往下滑落,很快沾湿皎洁如霜的翩跹白衣,荼靡朱色绽开大朵血花,如同生命之花不断凋零消逝。
他的容貌极其漂亮,可惜面色苍白,薄唇毫无血色。
雪地静得可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被放大数百倍。
岁菱凛往前迈出一小步,夜妄卿的眼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微微仰起脸,纤长眼睫毛上落着晶莹雪花,漆黑眼眸冰凉,眸光里含着苦楚与失望透顶。
四目相对,一瞬间连风声都凝固了。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问她为什么要背刺他,问他对她不够好吗,又或许还想问,就为了替那个男人夺得珍宝,不惜要自己师尊的命?
岁菱凛低头,只见手里的长剑淌血,大颗血珠顺着剑尖砸落雪地,原文里,岁菱凛为了小说男主偷袭夜妄卿,把人杀个半死。
她张了张口,“我……”
我刚穿来,降落错误,马上就走,不关我事啊。
剔透剑身反光,照出冰天雪地中夜妄卿单薄的身形,他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像是想要说话,可又没有多余的力气。
终于,像是死心一般,无声的痛苦与质问化作唇边略带自嘲的上扬弧度,夜妄卿轻声问,“小徒弟是还想再补一剑么。”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说出口最狠的讥嘲,原文里形容夜妄卿骨子里透着脆弱与柔软,和那一碰就融化的落雪并无两异。
也就是弑师剧情点后,哪怕是经历过宗门诬陷,遭挚友背叛,得万人告罪书都不曾丧失信念的夜妄卿,皎洁如月的一颗温柔心上,第一次刻下了泯灭不去的伤痕。
“师尊……”
夜妄卿微抬眼睫。
漂亮眼眸里那点信任火花,眼看就要消失殆尽。
岁菱凛于心不忍。
她抖着声音问,“补两刀可以吗……”
“……”
夜妄卿微微愣神,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听见了什么。
岁菱凛僵硬着步伐走向树底下,长剑因恐惧而晃荡,剑尖在雪地上留下扭曲战栗的线条。
不是她想啊,是系统说得走完情节把人杀个半死才能重置回去啊……
第2章
“师尊……你怕疼吗。”
“……”
岁菱凛举着剑一步步朝夜妄卿走去,风雪迷眼,她难受也不敢乱眨。
等走到夜妄卿面前,她腿都软了,只小声说:“我会很温柔的。”
长剑举起,剑尖对着夜妄卿胸口,岁菱凛鼓起勇气,“你一闭眼一醒来,就会在安全的地方了。”完全不会记得这件事。
“……”
茫茫雪地,夜妄卿发顶和肩膀上皆是落雪,羽睫上沾着冰晶,冰冷目光就这么睨着她,整个人融于天地间的洁白无瑕,岁菱凛心理压力巨大,还不如反手一刀捅她自己算了。
剑颤颤巍巍半天,就是下不去手,失温也可以吧,风雪再吹一吹夜妄卿就该晕过去了。
长剑刚划下一个弧度,要落到雪地上,忽然被白皙修长的手拦住,不等岁菱凛反应,只见夜妄卿握住她的剑,掌心用力,鲜血顺着掌纹滑落,清脆一声响,长剑拦腰扭断,哐当一下丢掷一边,直直插入雪地里,力道之深,夹杂被羞辱的憎恶。
“岁菱凛。”
她耳边是呼啸风声,和夜妄卿冰寒到极点的一句,“你我师徒一场,至此恩断义绝。”
……
窗外明月高悬,梦境如浪潮般退去,岁菱凛盘腿坐在床上,因惊醒而心跳飞快。
那一晚后,她顺利回到正确时间点,一年前跋山涉水来溯洄宗,半年前顺利入宗。
她还是有点在意夜妄卿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毕竟原文里,夜妄卿就算失望至极,也只是默默消化,从不为难其他人,直到收小说女主为徒,才平抚心中伤口,也最终为了小说女主,选择以身堕剑。
最后为什么会是想要刀了她的眼神,夜妄卿是不会黑化的人设啊。
尤其是现在还这么有钱,还要把隔壁剑修的地方盘下来,太可疑了。岁菱凛把吉祥如意玉枕丢到椅子上,从乾坤袋中掏出朴实无华的便宜软枕,才安心一些。
她闭上眼,安慰自己,现在一切尚未发生,夜妄卿肯定不会记得这个小插曲,而钱多得可怕,应该是系统没修复完全的合理浮动变化。
她不知道的是,一年前的同一时间,还发生了一件事。
同一个地点,彼时还未建起长忆殿,竹林围绕的简陋素雅小屋,穿堂风夹杂雨水扬起帘幔,夜妄卿从梦里醒来。
夜雨淅淅沥沥,敲打屋檐阵阵声响,他在床沿沉默坐了很久,半晌才披起外袍,推门而出。
青岫被雨水声吵醒,以为小竹屋哪儿又漏风破洞了,他打着哈欠往外走,心疼师尊太过心善,钱舍不得给自己花,总给宗门修缮,他在厅堂发现屋顶缺口,余光往窗外一瞥,见院落里站着个人,是师尊。
他没打伞,浑身上下湿透了,雨雾弥漫的浓重湿气里,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院落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口那简单的石碑。
那块无字石碑是夜妄卿的师尊亲自赠予他的,他师尊驾鹤西去前,将宗门托付给现今宗主,听说病床前,再三握着夜妄卿的手,希望他辅佐宗门,千秋万代。
青岫急忙打伞而出,“师尊?”
墨发一早湿透了,水珠顺着明晰下颌线,滑落在白皙锁骨上,夜妄卿侧脸笼罩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朦胧一层不清晰的易碎感。
雨雾弥漫,单薄清瘦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透着刺寒的孤寂冰凉。
青岫又轻声叫了一句,“师尊?发生什么事了吗?”
好似是没有听见动静,又或许是丝毫不在意。
不对劲。
青岫往前走一步,刚迈出一步,登时一道极强灵压袭来!
他立刻快被这强劲力道压弯膝盖,跪倒在地,从未见过如此不动如山的压迫感,蕴藏无尽怒气!
只听师尊淡淡叫他的名字,“青岫。”
“在!”他一张口便咳出一口血。
一抬头,青岫心中惊骇滔天,眼前这位无论何时都泛着温柔气质,皎洁如月的人,此刻面色冰寒,居高临下睨着他,连声音都是从未有过的冰凉,“此后,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长忆殿不会再有其他人。”
青岫呛了两声,不明白怎么回事,明明昨天师尊还和宗主有说有笑,也说愿意收些特别的弟子培养。
青岫咳着血,“可是……”
砰!一声巨响!
无字石碑炸裂在他面前,漫天小石块齐齐四散开来。
轰隆!
青岫闻声回头,只见身后整座竹殿硬是被强大灵压从中切成两半,瞬间成了坍塌半片的废墟。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转瞬即逝得毫无预兆,青岫目瞪口呆,连咳血都不敢大声。
夜妄卿素净单薄的衣摆经过他身侧,朝那半堆坍塌废墟走去。
强压肩头的灵压总算有了缓解,青岫擦着唇角血迹站起,突然听见师尊声音从后传来,“明日我也会告知宗主这件事,往后我不在宗门,他们硬要塞人进来,就提醒宗主千万三思。”
师尊容色淡然,恢复了往日温柔,唇角微弯,“否则我定然会让新来的小徒弟。”
“――生不如死。”
……
一年后的早晨,青岫猛然惊醒,捂着惊慌跳动的心脏坐在床边。
回忆起师尊那春风和煦的声音,一大早冻到骨髓最深处,抓起被子胡乱往身上裹。
用早膳时,岁菱凛和青岫面对面坐着,两人眼底下都挂着黑青。
青岫问,“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
岁菱凛想起昨晚的梦,若真走到剧情那一步,青岫肯定第一个弄死她。
她沉默许久,点了点头,“师兄你呢,夜里有点降温,没着凉吧。”
青岫也想起昨天的梦,师尊回来如果看岁菱凛不满意,一定是交给他来负责让岁菱凛生不如死。如果事情真发展到那一步,岁菱凛肯定炸完长忆殿就来弄死他。
“……我也蛮好的。”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默默低下了头。
接下来的日子,光是听青岫清点长忆殿财产就花了整整七天,走过一间间专门给花瓶住的房间,看过一房房给武器休息的宽敞住所,比宗门武器库更加庞大。岁菱凛人生第一次有了晕钱的体验。
只剩五间院子还没走,岁菱凛扶额,“师兄,我真的看累了。”
“行吧。”青岫无奈扫了眼小师妹,“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摩挲下巴,“下个月开始,咱们从南边院子清点,一个月看一个方向,到年中应该能全部看完。”
岁菱凛:“……”
当天晚上,岁菱凛郑重宣布撒钱计划破产,把自己关在房里,研究一晚上爆破精炼反应。
半夜时有轰隆爆炸声响,青岫背靠栏杆,看升腾起的蓝色烟花,十分不解。
长忆殿重修后挺好的呀,为什么师尊和小师妹都着急挣钱换新地方。
春日会爆破计划并不顺利。
她每天在枫林苑、珍药园和白鹭殿三点一线,惹事滑跪的越发熟练,林门主要写给夜妄卿的小作文也累得厚厚一摞,就等她师尊回来一并告知。
这一天,岁菱凛在珍药园拔草听见动静,一个利索翻墙出去,趴在树上果然瞄见林门主带灵鹤突击守园,那小仙鹤趾高气昂,绕着园林一圈一圈,仿佛挖地三尺要把她找出来。
树上,岁菱凛枕着手眺望远方,哪里还能找到能提炼制作炸药的流光草,突然想起剑修那里的土壤温度适宜,说不定还有没被发现的流光草,刚激动坐起身,突然树被一阵极其强大灵力撞上,晃得脑袋疼,她没来得及往下跳,单手挂在树枝上,随着整棵大树往下倒,砰得一声落地。
烟尘熏眼,岁菱凛呛得咳嗽,撑着手坐起身,手脚酸痛估计是磨破皮了。她就知道一点攻击都不点是要吃苦头的。
“怎么你还是这么弱啊?”
来人声音嘲弄,走近岁菱凛。
第3章
岁菱凛余光瞥见一双黑色长靴,鞋边淡色弧形纹路,来人是落问宗修士。
落问宗早年和溯洄宗乃一家,而之后溯洄宗三尊之一的尊主自立门户而离开,此次春日会也是他们来得最早,半个月前就抵达。
抬头看去,这位找茬的也是老朋友了,落问宗祭司手底下的大弟子,早年友谊向切磋药修技艺,她全面碾压他,让他丢了脸面,此后得空就来找她麻烦。
见他走近,岁菱凛摸着乾坤袋,正要掏出一枚丹药,就听他笑着说:“你敢再动一下,我就砍了你炼药的手。”
他自上而下地睥睨岁菱凛,威胁着要挥剑,“没人会在同一招上栽两次。”
“嗖!”
他手中剑脱落出去,只见一支银翎箭穿刺树中,那长剑被灵力硬生生穿破一个洞。
落问宗弟子怒言:“谁他妈干的给我出来!”
青岫提着弓箭走来,“想死是么。”
两人对视,气氛剑拔弩张。
突然,天地间响起一阵恢弘长鸣与庄重撞钟声,一声一声响彻山间,悠扬神圣。
三人往山下看去,只见极远处的星月拱门敞开一道连接天地的长缝,缓缓的,拱门大开,各色不一的宗门旗幡随风扬起,飒飒威风。
其余六大宗门陆续抵溯洄宗,离春日会越来越近了。
“岁菱凛,咱们春日会再叙吧。”
那人冷声道一句,转身离开了。
晚上,长忆殿灯火通明,青岫看着岁菱凛上药,白色小粉末往手肘上一抹,伤痕立刻就消失了。
岁菱凛吹了吹伤口,确认药粉都干净了,往下撸衣袖,“师兄,今天谢谢你了,那我先回去了。”
她收拾好桌上药瓶,推门向外走。
“这些人欺负你多久了?”
岁菱凛脚下一顿,随即含糊道:“今天师兄不是帮我出气了么,以后他们就不敢来找我麻烦了。”
她说完就匆匆离开,留青岫在原地眼神越发阴冷。
他们。
看来还不止一个。
门扉半敞开,框住少女逃跑的身影。
半年前岁菱凛入宗门没多久,他就留意到她身上时常会有点小伤,问就只含糊说是炼药不小心碰伤的,他就也没在意,偶尔听见宗门会有欺负弱小的传闻,他从没想过岁菱凛会是被欺负的一个,总以为她药修天赋极高,就不会出什么事,今天撞见情况远比他想象严重。
青岫打定主意得替担当起师兄责任,也还得向岁菱凛强调安全意识,他紧跟着出了门,穿过长廊前往岁菱凛房间,拐过院落时停了脚步。
只见清幽池边,岁菱凛坐在角落里低头看掌心纹路,月光洒在她肩上,整个人朦胧一层淡淡的光,她借着月光翻看手掌,看起来有点颓丧。
汲取月辉再以灵力驱使,可以照出一个人的灵力线,青岫手上就有两条,分别是剑修和器修的灵力线,灵力越强,线也越明亮。
他知道,无论岁菱凛探勘多少次,她手心里也只会有淡淡一条药修灵力线。药修天赋极高,也抵消不了其他灵力全无带来的,令人失落的短板。
青岫沉默看了一会,最终返回了房里。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青岫最近对她特别好,岁菱凛也趁机前往剑修们修炼之地找流光草,顺利偷拔不少后用来做实验,逐渐有了成效。
最近宗门里出现的陌生面孔很多,膳堂、藏书阁、天坛都时不时撞见宗服不一的修士们,连六大宗出名人士她都见到好几位,眼看春日会越来越近,夜妄卿却迟迟未归。
薄薄黄页随风飘起,光秃秃得几张页片飘动。
岁菱凛问青岫:“春日会没几天了,师尊什么时候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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