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钰瑶盯着面无表情的姜沛发着愣,他对她还是和往常那般时冷时热,阴晴不定的让她捉摸不透,只不过从姜沛的淡然来看,他似乎已经忘却曾经被她追过的过往,或者说,有可能他就从未在意过她。
想到此事,霍钰瑶垂下头来黯然神伤,原来放不下那段单恋的就只有她自己。
s大附属第一医院是s市最大的市级三甲医院,就算是拿到省里排名,也是能名列前矛的;话虽如此,若真要和省级三甲医院去比,这里顶多算个地区霸主,收治的病人也大都是周围县城来的,病种相对来说也比较单一。
一些疑难杂症和那些患有脑肿瘤的病人大都跑去了省级医院,这么一来,身为市级医院的s大附一被分流了不少病人,平时接诊的也大都是些脑外伤和脑血管病的病人,能做上一台脑肿瘤就算是幸运的。
脑肿瘤手术不同于一般的四级手术,即便是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的脑膜瘤切除术,它也比常见的外伤开颅难做些,毕竟这是门技术活。
既然是技术活,那自然要求主刀医师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和手术经验,同时也由于专业的特性,神经外科的手术时间长于大部分外科科室,这也考验主刀医师的体力了。
自姜沛回来后,霍钰瑶能动手操作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这次跟着上台关颅,她其实也是挺期待的,即便是做着没什么技术含量扫尾工作,她也把它当作三四级手术去认真对待。
正在止血的姜沛坐在她身旁,听着双极电凝镊发出的长‘滴’声,双极的镊头烧灼着脑组织表面那些细小的血管,时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随后升起一股白烟。
一旁观摩的麻醉师戏称这是在‘烤肉’。
霍钰瑶回头对着麻醉师笑了笑,这时的姜沛突然间将手里的双极电凝镊递到她面前,霍钰瑶被他这操作看愣了,迟迟没接过他手里的双极。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蓦然变得冷厉,“你还愣着干嘛?快点止血关颅呀!”
“我来吗?”霍钰瑶不确信的语气问询道。
姜沛无奈叹气,见她迟迟不接,于是又从她手里拿来吸引器,自己一手持双极,一手持吸引默默地干起来。
他那双灵巧的双手在脑组织表面轻轻点着,将那些细小的渗血点一一电凝烧灼,三两下的功夫就完事了。
“生理盐水冲洗!”
在手术台上,主刀的话就是命令,霍钰瑶不敢怠慢,立马从器械护士手里接过充满生理盐水的50毫升注射器,对着脑组织进行冲洗。
姜沛一边止血,一边用余光瞥了瞥身旁的霍钰瑶,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训斥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以为这么多年不见,你应该长进了不少,哪知还是老样子,你以为自己现在还能和见习生实习生一样,上台手术就是为了剪线和冲水?”
霍钰瑶被训了一番,沉默地看着显微镜的助手镜,其实她平常不是这个样子,可是自姜沛回来那天起,只要和他共处同一空间,她就浑身不自在,芒刺在背的感觉。
心不在焉的她没有理会姜沛的话,自顾自地冲着生理盐水,根本没注意到姜沛的脸色越来越沉,一双剑眉蹙成了‘川’字,川字眉下的鸷眼正盯着她。
手里的注射器没水了,霍钰瑶这才抬起头来准备换水,不经意间对上了姜沛那冷厉的眼神,惊得她手一抖,注射器掉在了地上。
“对……对不起”,霍钰瑶从椅子上站起来,觉得出错的自己不该再继续坐在助手的位置。
姜沛冰冷的语气命令道:“坐下!”
巡回护士又重新开了一支无菌注射器,台上的器械护士抽满温的生理盐水后再次递给了霍钰瑶。
霍钰瑶倒吸一口凉气,好在姜沛没有再骂她,她才厚着脸皮继续坐在助手镜前。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姜沛一言不发,也不再盯着霍钰瑶的操作,专心致志地做着手里的工作,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一步一步按部就班,止血纱填塞完毕后,水密缝合硬脑膜,然后就是放回颅骨,以颅骨锁固定,最后就是逐层缝合头皮。
这一切操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被鲜血染红的乳胶手套下是一双救死扶伤的巧手,他熟练的操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小小的圆针带着黑色的缝合线穿梭在肌肉和筋膜之间,原本被切开后分离的组织在他的操作下又被重新吻合。
缝至最后一层头皮时,姜沛将持针器递给了霍钰瑶,自己则接过她手中的线剪,示意她来缝头皮。
霍钰瑶还没习惯他这忽冷忽热的态度,迟疑着不敢接。
果不其然又遭到姜沛一顿训:“你不要告诉我,你硕士三年,住院医两年,到如今连缝个头皮都不会?还是说你其实是不屑于做这种低级活儿?”
“不是这样的,我从没这么想过,我只是……”霍钰瑶委屈的眼神望着他。
她心里堵得慌,让她缝合她很开心,只不过姜沛在一旁盯着她缝,她有些紧张,以往考试的时候都没这般紧张过,紧张之下缝合操作自然就没那么得心应手,拿着有齿镊的左手偶尔还会抖。
姜沛并未理会她的辩解,而是做好他带教老师的本职工作,在一旁大声强调着:“垂直进针,垂直出针,针距适当,注意美观,要知道你现在缝的是人皮,不是猪皮,人家可是交了美容缝合的钱,你别缝出个四不像的花来。”
在他不停歇的唠叨下,霍钰瑶彷佛跟个实习生一样,胆战心惊地干着外科医生最基本的缝合操作,最后总算一针一线地缝完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细想自己这些年来做了不少手术,缝合这种操作反倒比提笔写字的机会还多,早就熟能生巧了;可今天的她却好似第一次上台缝合的学生,有种回到当初见习时跟着姜沛的那种感觉。
那种小心翼翼;那种唯唯诺诺;那种胆战心惊;每次被他训斥一段后总免不了自己一人黯然神伤。
在喜欢的人面前,总希望呈现出自己最优秀的那一面,可越是想要表现得优秀,就越做不好,有时还会不经意间显露出自己的缺点和弱点。
霍钰瑶生怕姜沛会觉得她笨拙,笨到没有资格当医生,更怕他会因此而嫌弃她,瞧不起她,因为这些年来她也在不断地努力进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独自闪亮发光。
就是在这种亦师亦友的同事关系下,霍钰瑶感觉自己的逐渐在爱与不爱的矛盾中沉沦,喜欢和逃避并存,最终又只能化作无声的暗恋。
手术结束后,主管医生必须得和麻醉师一起,亲自将病人安全转运至icu后才能回病房,这一次,姜沛也跟着一起送病人。
回来时,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那条空中长廊,早上刚来的时候还是旭日朝阳,等到下台后就只能瞥见那一轮通红的落日。
霍钰瑶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夕阳透过无色透明的玻璃照在了她的脸上,印出了她纠结又复杂的情绪,而姜沛则双手插兜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
这让她不经意间回忆起六年前的那个夜晚,见习生霍钰瑶跟着姜沛完成一整天的工作后,两人收拾着东西准备下班。
更衣室外,姜沛将自己的羽毛球拍背在身上,随后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折回更衣室将球拍放下,换了一身运动服出门。
霍钰瑶好奇地问道:“师兄今儿个还去打球吗?”
姜沛摇头,“今天被人爽约了,想着下班早,在这附近的公园走走再回家。”
霍钰瑶暗喜,心想这是个独处的好机会,于是厚着脸皮跟在姜沛身后,“那正好,我也习惯下班后去公园散步,师兄若是不介意的话,咱们一起?”
或许是猜出了霍钰瑶的小心思,姜沛邪魅一笑,满口答应了,于是两人在夕阳西下的日子里一前一后地漫步在公园小道上。
从傍晚走到天黑,霍钰瑶满心欢喜,因为害羞,不敢上前和他走并排,而姜沛则迈着修长的步伐优雅地走在前头。
霍钰瑶走在姜沛的身后,四十五度仰视着他的后脑勺,他的步伐虽不快,奈何他腿长,一两步就能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加快了步子,一路小跑着跟在后头,或许是听到身后她急促的脚步声,姜沛偶尔会回过头来对她扬起嘴角,“还好吧?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那时的霍钰瑶鲜少得到他的关心,这突如其来的关切问询让她乱了节奏,两只脚跟扭麻花似的拌在了一块,重心不稳的身子往前倾倒。
姜沛见状,眼疾手快地扶稳了她,一双强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胳膊,从力度中还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
霍钰瑶飞红了脸,低下头来回应道:“我不累。”
“你可真是个倔强的女孩。”
姜沛给她留下的这句话让她许久,她明白,他所说的‘倔强’不仅是指那天晚上,更指的是她锲而不舍地追着一个不喜欢她的人。
回忆至此,霍钰瑶的心间淌过一丝苦涩,六年后的今天,她依旧是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也仍旧要昂首望着他。
曾经的她以为自万事开头难,只要坚持就一定能有结果,她曾期望自己的努力能被他看到,从而对她投射出赞许的眼神;然而姜沛只是继续拿后脑勺对着她,一言不发地走自己的路,也不管身后的人是否跟得上。
第5章
“师兄。”
霍钰瑶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叫住了他,姜沛的脚步慢了下来,侧过身来望着她有些受伤的神情。
“师兄,我不明白你为何不愿给我最基本的信任呢?从前是这样,现在依然如此,在我看来,你就从未瞧得起我过“霍钰瑶冷笑着。
也对,她算什么人,一个双非大学毕业的硕士生在海归姜博士眼里只怕连垃圾都不如。
她也是郁闷了许久才说出这番话来,这是积压在她心底多年的委屈。
很久以前有人曾和她说过,女生不要死皮赖脸追着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生,那会使自己掉价的;可当时的霍钰瑶沉迷在对姜沛的爱恋之中,哪里听得进旁人的劝?如今回想起那段痛苦的单恋时光,简直不堪回首。
姜沛听着她这番诉苦,棱角分明的侧脸露出疑惑的神情,他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她,逆光的俊颜覆上一层阴影,夕阳的余晖染黄了他的乌发,阴影下的深邃神情令人分辨不出是喜还是怒。
“你是觉得我瞧不起你吗?”
他的声音低沉且轻,轻到分不清他是在自问还是在问她,两人无声对望一阵,只见他的眉头蹙得越来越紧,待到舒展开来时才丢下一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副模样。”
姜沛留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留下霍钰瑶一人愣在长廊之上,脑海里不停地回放他的话。
落日在山头的最后一角已消失,陷入了城市了夜色之中,长廊对面亮起了昏暗的灯,万千思绪瞬时间涌上心头,她的眼眶逐渐湿润,克制在心底的委屈如洪水般袭来。
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个以姜沛为中心,围在他身边打转的傻女孩,姜沛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总能牵动着她每分每秒的情绪。
明明已经决定的要忘记的人却在命运的捉弄下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眼前,她突然萌生出想要跟他有更多发展的想法,但这种想法只短暂地出现一秒,下一秒就被自己否定了,因为她意识到姜沛是有女朋友的。
她不敢直接问姜沛,只能从李斌的口中打听一些他的私事。
李斌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姜沛有一个正在交往的女友,听说好像也是本院的,至于是哪位优秀的女生能得到姜博士的青睐,她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夜是她参加工作后和姜沛一起值的第一个班,他作为二线医生睡在了医生值班室,以往的二线医生都会在医院的宿舍备班,只有姜沛睡在了值班室,这时,身为一线的霍钰瑶就只能睡护士值班室了。
已是深夜,霍钰瑶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这上下铺式的铁架床有些年代了,被她折腾得嘎吱响,往事回忆如电影片段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
从见习第一次遇见姜沛那刻起,霍钰瑶就被这个时而高冷时而阳光的师兄吸引,那会儿的姜沛还是一名研三的学生,科里派他给见习生带教,于是他成了霍钰瑶的带教老师。
霍钰瑶在遇见他之前,从未想过自己未来会干外科,毕竟这是个考验体力的活儿,谁让她遇见了当时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姜沛师兄呢?年少时的一眼万年让她尝尽了暗恋的苦涩,往后余生都是玻璃渣子。
年少的霍钰瑶成天打着学习的招牌追男人,宿舍的姐妹们在背后为她打call。懵懂无知的她根本不懂得怎么掩饰自己的感情,只要一有空闲就天天跟在姜沛的身后满医院的跑,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有时会跟着姜沛去icu查房,那会儿的他因为自己科室的电脑紧张,经常抢不到电脑敲病历,所以在icu查完房后就会窝在他们的值班房书写病历,而霍钰瑶则会乖乖地搬来一个椅子坐在他身边。
即便什么都不干,只要能静静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欣赏着他那近乎完美的侧颜,霍钰瑶就觉得满足。
有时会被路过的icu医生发现他俩在值班房写病历,便开口调侃:“哎呦喂!沛总又带小妹子过来了?咱们沛总不愧是高富帅,身后总能跟着一堆漂亮妹子。”
姜沛笑而不答。
那人又说:“沛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写病程还特地跑到咱icu的值班室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想干嘛?”
icu医生露出不怀好意的八卦神情,霍钰瑶羞涩地低下头,偶尔偷瞄身旁的姜沛,发现他依旧专心地敲着键盘,嘴角挂着浅笑,不否认也不承认,被追问起才会回应一句:“人家是来学习的,别瞎说。”
霍钰瑶追着姜沛的事,科里的老师和师兄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带着什么样的想法来开他们俩的玩笑。
回忆中的姜沛似乎从来不正面回应她的感情,在她以为不会有结果的时候又倏地给她一点阳光,在她以为要灿烂时又蓦然摆出冷漠的态度,如此循环,那时的霍钰瑶整个心态都被他搞崩了。
躺在床上的霍钰瑶怅然若失,叹气声连连,熄灯后的值班室静谧如初,只能听见壁上挂钟秒针的走动声。
自从姜沛回来后,那些封存已久的回忆总会不经意间涌进她的脑海,以至于她常常失眠,次日就得顶着两个熊猫似的黑眼圈上班。
今夜又是和姜沛一起值的第一个班,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到后面,霍钰瑶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醒来是因为一通来自急诊科的夺命call。
“喂,神经外科值班医生吗?这里是急诊科,一个颅脑外伤的病人从下级医院转来,请你们赶紧下来看。”
“好,我知道了。”
霍钰瑶赶紧整理好衣裳,套上一件白大褂,着一双值班专用橡胶洞洞鞋,朝着急诊科奔去。
医院有规定,急会诊要求医生十分钟内赶到,于是,霍钰瑶选择了一条她走过无数次的快速通道,不到五分钟就赶到了急诊科。
对病人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她作为医护人员,一秒钟都耽误不得。
只不过按照以往的习惯,在会诊后必须电话告知二线,有时还得通知二线赶去手术室帮忙参与救治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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