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答应你了,虽然是难题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周知意说着,已经想到办法,“买不到,但我可以找人给你做一条。”
周知意手一伸,在江遇面前摊开。
这次江遇很是上道,乖乖掏钱,“二十块够吗?还是三十?”
周知意只拿了十五块,“这些就够了,做一条裤子用不了那么多钱。”
她往衣服内里口袋里装钱,顺嘴问道,“你这身高应该是买不到合适的裤子吧,之前你穿的裤子不是找裁缝做的?你不知道价格?”
江遇摇摇头,老实回答,“我穿的都是我爹没带走的衣服。”
周知意整理衣服的动作一顿,她还记得冯桂敏讲过江遇的身世,是哪个爹?抛妻弃子的亲爹还是漠不关心的后爹?
“我亲爹,”江遇仿佛能听到她心中想法般,补充道,“他也是长得很高,反正也没人挂心我穿什么衣服、给我做身衣服之类的,我就拣他留下的那些衣服穿了。”
周知意干笑两声,“那还真是废物利用了……”
江遇赞同的点点头,“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就是我穿上后我娘更看我不顺眼了,但也没事,反正她一直都看我不顺眼。”
“……”周知意尴尬的张了张嘴,喃喃道,“对不起,明天我带皮尺过来给你量尺寸。”
江遇不在意的摇摇头。
说起这些事,他语气平淡,心里早已没了难过这种情绪。就像是曾经被人狠狠划了一刀又一刀的伤口,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痊愈,只留下一道凹凸不平的疤痕,尽管还存在在那里,但摸着已经不疼了。
第24章 裤子
愧疚了一晚上的周知意第二天一早便去了南流路,就是之前方圆布行老板娘提点她可以零买布的布料店。
周知意卖给江遇的那件冰蓝色衬衫是最基础的版型,搭配白色、卡其色、灰色或者黑色的裤子都可以,但考虑到江遇这人,都没见他买过几回衣服,他对穿衣打扮并不热衷、有衣服穿就行,周知意最后还是选择了百搭不出错的黑色。
布料店老板还在热情的推荐挂在墙上的布料,“店里卖的最好的就是这种的确良了,这布做上衣、做裤子都很适合。有句顺口溜你听过没,‘天边大大的太阳亮堂堂,阿哥阿妹穿的是的确良’,说的就是这种面料。”
的确良,其实是一种从国外引进的涤纶面料,以“怎么扯都扯不烂,经得起反复洗、反复磨、反复晒”的优点,一下子抓住人们的心,在全国风靡二十多年,可谓是面料界的“顶流”,当下正是它风头正盛的年代。
周知意却只是淡淡的瞟过,并不怎么感兴趣。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确良后来逐渐过气也是因为其面料的特点,天热它也热、天冷它也冷,夏不清凉、冬不保暖,而且不吸汗,被汗打湿后会成片黏在皮肤上,不舒服不说,还会近似透明,着实令人尴尬。
所以在见过更多更好面料的现代人眼中,这种当下被疯狂追捧的布料并不怎么有吸引力。
而且供求关系决定价格,受追捧意味着不便宜。
周知意正想到这里,就听店主说,“这种布也就是在新宁才便宜些,只要三块钱一米,我听说有人来新宁进货,顺便带了几匹的确良布回去,在北方的农村卖十块钱一米都很快被抢光了。”
店主说着语气中带着丝遗憾,“要不是人生地不熟,我也想去别的地方倒卖,一米布就净赚七块钱啊!”
这也就是现在没有互联网,靠着信息差发的财。
周知意选中一款棉麻混纺布,“这个布价格是多少?面料宽度是多少?”
店主脸上表情一下子耷拉下来,“一块二一米,幅宽一米一。”
按照江遇的身高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用料,周知意无视对方变化的态度,“那先扯个两米半吧。”
接着,周知意抱着布又坐公共汽车去了黄秀敏家,顺便蹭了顿午饭,她上个月交的“饭费”因为在南方男人服装店工作的那几天所以还没有吃满。
“秀敏姐,你帮我做条裤子呗。”周知意嚼嚼嚼,腮帮子鼓鼓,“我给你十块钱做工费。”
黄秀敏是十年前结的婚,那时候的彩礼还是“三转一响”: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这也是周知意为什么没找关系更亲近的姜玉芝,而是找上黄秀敏,因为她家就摆着一台蝴蝶牌缝纫机。
周知意又朝饭桌另一头的姜玉芝解释,“毕竟是私活,用制衣厂的缝纫机做我怕姚老板看到会说你。”
姜玉芝点点头,“没事,我不介意,只能说本就不是我能赚的钱,就算是我现在立刻找个人嫁了,也没有缝纫机。”
黄秀敏和周知意愣住,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姜玉芝这是开了个玩笑?
“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可不流行那几样东西了。”黄秀敏后知后觉的被逗笑了,“谁要是想娶我们阿芝,‘新三件’那可是必须的,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一样都不能少。”
玩笑过后,黄秀敏正色起来,她确实对周知意刚刚说的心动了,做条裤子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下工后两三个晚上就能做好,而这就能赚个十块钱,只是……
黄秀敏有些为难,“什么样的裤子?戴师傅能干的活儿我干不了,没有图纸的衣服我做不了……”
周知意又夹起一筷子青菜,“不是有我吗?打好版我把图纸给你。”
“对啊,我怎么给忘了!”黄秀敏顿时一喜,没了后顾之忧她立刻爽快的应下,“行,那这活儿我接了。”
黄秀敏又好奇起来,“小意你不是说做生意吗?有活儿怎么自己不做?你要是没有缝纫机,我可以把我家的租给你先用着。”
“不用不用,我有自己的计划。”周知意吃完最后一口饭,顺走黄秀敏家里的卷尺和竹尺,“这两样东西借我一用,我明天连着图纸一起带过来还你。”
说完周知意又风风火火的奔赴下一站——郝运来电器行。
按照昨天约定的,周知意来给江遇量尺寸。
江遇按照她要求的双手展开,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直直往向前方的目光略有些呆滞。
周知意怕他会觉得不自在,特意站到他身后去量。
仿佛全身的五感在此刻全部提高到最高阈值,江遇不用低头看,都能感受到身后的人因伸手去够软尺而靠近的距离,细细一条布满刻度线的软尺带着微凉的温度在腰间收紧,明明中间隔着一层衣服布料,却令他有一种想要瑟缩的感觉,他只能用全部理智去控制住,保持僵立。
于江遇而言,身体和灵魂仿佛割裂,一个动都不敢动,另一个则是兵荒马乱;
于周知意而言,就是一个数字。
周知意看着软尺上的数字,忍不住在心里吹了个口哨,小腰够细的啊。
她接着向下量,臀围93厘米,周知意咋舌,三围中的其中两个数据都和她在现代时接触到的那些男模特差不多了。
周知意刚想调侃一句江遇真是中了基因彩票,但好在下一秒又想起这基因是谁给的,立刻又闭了嘴。
好险,差点又要说错话,险些玩笑话变成地狱笑话。
周知意弯下身去继续测量,目光越过110的刻度线又向下了五格终于停下,更加庆幸,“还好我是按裤长120厘米估算的布料,给你做条裤子要比别人多用半米布。”
大脑已经宕机的江遇下意识的去掏钱,转身就要给她,“要补你多少?”
周知意站直身子,将手里的软尺卷了几圈收起,笑道,“这次就不从你这儿多赚了,十五块刚刚好。”
江遇只好作罢,呢喃道,“谢谢你……”
“不客气。”周知意问他的需求,“裤子你想要宽松些的还是直筒些的?裤脚盖住鞋面?还是再长一些?”
“我都可以。”江遇心中升起一种期待,“裤子……是你来做吗?”
周知意把软尺装进口袋里,闻言很是干脆的摇摇头,“不是,我外包给别人了,是之前制衣厂相熟的缝纫女工,做工你放心,不过打版这事是要我来。”
怕江遇听不懂,周知意多解释了一句,“打版就是把衣服的裁片形状画出来,然后才能按照图纸把布裁好、再做成衣服。”
江遇明白了,虽然不是周知意亲手做的,但她也有参与,四舍五入也相当于她做的了。
这么想着,他又满足了。
周知意记下这些数字,没在郝运来电器行耽搁多久就离开了。
江遇给的十五块钱除去买布、给黄秀敏的工费,剩下的两块钱被周知意拿来买了一张很大的牛皮纸、两支铅笔一块橡皮,还有一份充当晚饭的肠粉。
回到北发村的小屋子,周知意把酱汁倒进装有肠粉的塑料盒中,开始打版。
打版其实有一套基础公式,不同款式的衣服都是在此基础上进行变化的,万变不离其宗,而且江遇的需求也只是满足日常穿着,并不追求什么个性时尚,所以周知意直接按照记忆里的基础裤型制版就行,只需要画的时候腰、臀、裤长按照江遇的身体数据略微修改,在天色黑下来前她就已经画好。
吸饱酱汁的肠粉被冷落许久,周知意这才想起它,匆匆吃了几口,拿着笔又在纸上空白处继续画着什么。
几个花体英文的草图跃然纸上。
屋子里的电灯打开,照亮周知意眉脸上的认真专注,裤子只能算是帮朋友的忙,笔下她设计的这几款衣服印花图案才是她事业的展开。
周知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知道远在新宁市的另一头,因为她引发的一场波动。
和寻常骑楼一样,一楼是铺廊店面,上面则是住人的楼房,郝运来电器行的员工们便住在二楼的小房子里。
朱泉因为才被郝老板骂过,这两天夹着尾巴做人,在店里老实干活,不敢看那些杂事、也不敢多说话,晚上下班回到住处才如同解放般,好奇的向江遇打听起来,“北仔,这两天来找你那个靓女和你什么关系?你对象吗?”
江遇虽然在郝运来电器行工作了大半个月,但店里的人对他来说,还只是知道名字的陌生人,朱泉的话让他有种越界的不适感,眉头微拧,冷淡的答道,“不是。”
“别把兄弟当外人啊,不是你对象,难道那姑娘是想来追你?都送上门来了,有尝过味了没?”朱泉没把他的冷淡当回事,嬉皮笑脸的说道,意有所指,语气暧昧,从言行中可以看出不是第一次这样和人讨论一个女孩了。
但江遇不是朱泉以往接触到的那种喜欢插科打诨的人,他毫不客气的一把揪住朱泉的衣服领子,沉下来的脸色看着竟有几分吓人,“嘴别太脏,她不是你能议论的人。”
朱泉一惊,想要掰开江遇的手,让他把自己放开。
但和朱泉没吃过什么苦、没什么力气的细胳膊相反,江遇是真的下过地、也干过卖力气的建筑工,肌肉绷紧的手臂看着力量感十足。
所以后一步进门的罗良白就见朱泉嘴上不停的叫嚷着放狠话,但挣扎了半天、脸都憋红了都没能让江遇放手的滑稽模样。
为了今晚能有个宁静夜,罗良白上前去拉架,“大家都是在一起干活、又住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闹这么难看。”
江遇看着朱泉,眸色黑沉,最后警告了一句,“别让我再听到你议论她,不然下次我真的会动手。”
说完他才放开了手,冷着脸转身走向房间里的唯一一张书桌前坐下。
罗良白转头对着朱泉小声嘀咕,“你说你也真是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见江遇什么时候对人有过那种笑模样,你偏主动去惹他,你这不是犯贱吗?”
朱泉抚平自己的衣领,瞥了旁边的罗良白一眼,觉得又丢脸又恼怒,一声不吭扭头就回了自己的床铺,翻出藏在枕头下的又一本小黄书,翻开看了起来。
罗良白看了看房间这头仿佛窝在猪窝里看书的朱泉,又看了看另一头,江遇坐在桌前在拼装前一天拿回来的那些二手收音机的零件,他旁边的那张单人床干净整洁,被子还保持着早上被叠好的样子。
罗良白悠悠的叹了口气,所以啊,稍微长点眼睛的都能看出谁更值得结交。
尽管他有点看走眼,罗良白本以为只有朱泉那家伙才满脑子的女人,没想到江遇也是,只是稍微好一点,江遇脑子里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罗良白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理解不能,成大事者岂能耽于情情爱爱?
那头朱泉看着书上那一行行文字“激动”起来,不自觉的又想起白日里见过的女孩,一时间他迫切的想和人交流,屋里除了江遇就只有罗良白。他朝着罗良白,为了提防江遇还特意换成了新宁话,“阿白,你睇到日头姑娘弯腰个样呀?腰,感觉两只手就能掐住!还有那臀……”
罗良白惊诧的扭头看向朱泉,明明江遇才刚警告过他,而且他不知道吗,虽然江遇是外地人,但是明显是能听懂郝老板平日里那一口新宁话的。
正震惊人怎么可以蠢成这样,罗良白就见朱泉脸上挨了一拳,他内心竟十分平静,有种果然如此的理所当然感。
因为愤怒而绷紧的拳头上带着一丝红,那是朱泉的鼻血,江遇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瞳孔中是凛冽冰冷的怒火,“我和你说过了吧。”
乡野地头上长大的男孩,哪个没有打过架,更何况像江遇这种爹跑了、娘不疼的小孩,更容易成为被欺负的对象。江遇厌恶这种暴力,但也不会真的任人欺负,没人保护他,他会自己保护自己。
朱泉猝不及防从床上被人薅到地上,脸上挨了一拳,这时才真的感受到力量的悬殊,骤然害怕起来,“江遇,阿遇、不不不,遇哥,对不起,我就是嘴巴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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