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上杜南秋在跟人理论,花岱延站在门口,悄悄地偷听。
“表姐何故急着给我赎身又想把我嫁出去?难道女人这辈子非得嫁人才活得下去?”
杜南秋愤愤不已,石慧英心里也气,坐着悄悄抹泪。孙秀娥和丁月梅也没闲着,一个劝杜南秋,一个安抚石慧英。最后都没劝住,两个人都哭起来,都觉得自己委屈。
吵了半晌,杜南秋起身擦了擦眼泪。
“我说最后一次,表姐要是再这样给我张罗什么夫家,以后我再也不来了。”
说完轻哼一声转身出去,踏出房门,当看到旁边人眼神闪躲,装作一副事不关己样子,杜南秋气得狠狠跺了一脚:“哼!”
这个哼声比方才的声音还要大,带着满满的怨气。
感受到她极大的不满,花岱延顿时心慌意乱,随即跟出门追上去。
“南秋,你等等……”他冲上去拦在她身前。
杜南秋眼睛红红的,几次左右避开花岱延都被拦住,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渍仰起脸来,“你可真是悠闲,还管起别人的婚姻大事!不帮我就罢了,还跟她们一块儿蒙我。敢情你跟表姐她们一样,都巴不得我早早嫁人去,何必还赠我琴谱?看来说希望我能如愿扬名天下,那都是假的!”
花岱延:“我原本也不想,可她们几个找到我,其实慧英也是为你考虑,怕你在管妈妈那里受苦……”
“够了我不想听!”
杜南秋一脸不耐烦,找机会往前走,推开花岱延吼道:“你给我站这儿,不许再跟着我!”
花岱延惊得愣在原地,目光望着杜南秋远去的背影,他从未见南秋如此生气,一时心急如火烧一般。
他们在巷子里争执的一幕,孙秀娥躲在肖家院子门后看得一清二楚,只看到杜南秋都没影了,花岱延还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
落更后,石慧英坐在厨房火炉子旁,药罐子里汤药都溢出来了,石慧英仍呆呆坐着出神。
王文瀚在院子里练枪,感觉味儿不太对,往厨房里走。
“今儿这药味儿怎么这么浓?”
走到门口,石慧英回过神来,看到汤药都撒了出来,想都没想直接上手去揭盖,结果手被烫,罐盖掉地上也碎了。
王文瀚连忙进去把她拉到一边,看了一下她的手,“你先出去,这里我来收拾。”
随即赶快从灶台上拿上两张帕子,把药罐子端起来,地上的碎片也清理干净。
收拾完出来,到堂屋上帮着石慧英抹油,看着几根烫得通红的手指,王文瀚眉眼露出一丝心疼。
“还在想南秋的事吗?”
石慧英轻轻点了点头:“姐姐来信了,说一定要劝南秋赎身。我爹走得早,从我记事起娘的身子一直病殃殃的,早几年有姨母帮衬些,姐姐还不至于太受累。后来姨父犯了事,举家受牵连入狱,南秋因为年纪小免罪释放,出来就投靠了她师父。那时候母亲病重,柏哥儿还小,我们也自顾不暇,所以没能把她接过来。六年前我同姐姐上苏州看过她一回,她一心学艺,并不想跟我们走。我在姐夫那里凑了点银子,加上咱们家的,才八十多两。我想着南秋自己那里还有,咱们再借点就能把她赎出来。可谁知那丫头不肯走,怕不是被老妈子灌了迷魂汤,多说几次还跟我赌气。”
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王文瀚长叹一声把她揽在怀里,安抚道:“你也别太心急,她不是说过这会儿管妈妈还畏惧姐夫的势力,她还年轻,过几年自能明白的。到时候说不定用不着咱们这些人费心,自己寻了个好郎君。还是把姐夫的银子还回去,他益州二老还要看病吃药,大姨姐一人在那边照料,还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
……
孙家院子里,夜深万籁俱静,只有书房还有灯光,孙锦语和林婶都在各自房里睡着了。孙秀娥睡不着,走出门坐到了廊下。
想起下午杜南秋和花岱延在巷子里的一举一动,心里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之前看他们两人关系要好,以为只是兴趣相投,这么看来南秋身边除了花岱延,似乎再没有别的走得近的男子。
要不真顺了肖克岚的意思,撮合南秋和花岱延?
但回头又想,两人年纪悬殊,且花岱延又是个浪荡子,南秋跟他能幸福吗?孙秀娥脑子一时搅得一团乱麻。
花岱延这几日上仙乐楼都碰了一鼻子灰,没见着南秋的面。以为她在气头上,隔了两日又去仙乐楼,依旧没请动人。
走的时候管妈妈还把古琴抱了过来,还有一个木匣子。
“花公子,南秋让把这琴,还有这些琴谱给您。”
看着眼前的古琴,花岱延脑子嗡嗡的,没想到南秋的气性这么大,暗自长叹一声:“这些东西,妈妈从何处哪来的放回何处去。”
见他脸色不好看,管妈妈只好默默应下。
走出仙乐楼,回去路上碰见慌忙赶来的三七。
“公子,肖老爷方才来过,说今晚请您过府用膳。”
就到傍晚了,也不知肖克岚何故今日忽然邀请,直接掉头走,路上遇到一个布偶小摊,还给孙锦语带了一只兔子布偶。
孙宅的大门是开着的,还没进门就闻到了扑鼻的饭菜香,花岱延嗅了嗅这味道。
莫不是孙秀娥在家?这时辰不是应该在酒馆吗?
一进门来,前院里葡萄架下的父女俩正在看还未成熟的葡萄。
“爹爹再上去点,我想要上面那个。”
葡萄架上结了一串一串的葡萄,不过都还是小小的青疙瘩,孙锦语馋了一两月了,每天都来盯着。
肖克岚托举着女儿,又垫了垫脚,“跟你说了这是酸的,还不能吃,等下你娘打你我可不管啊!”
孙锦语选了许久,手里已经摘了一串下来,看到高处还有一串大的,也想摘下来。
肖克岚一边看女儿挑葡萄,一边注视着厨房的动静。
“唷,爷俩摘葡萄呢?”花岱延迈着步子进来。
听到声音肖克岚回过头一看,这时候孙秀娥也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看到葡萄架下的俩父女,厉声呵斥道:“孙锦语你再摘葡萄老娘把你手给剁了!”
孙锦语吓得缩回手来,肖克岚把她放下,她躲在爹爹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的那串。
“跟你说多少回了,还没熟还没熟,怎么不听话呢?”孙秀娥大步流星走过来,不痛不痒的朝着她的屁股打了两下。
肖克岚连忙把女儿护在身后,劝说道:“秀娥,别打孩子,等会儿吓着她。”
孙锦语站在爹爹身后大声辩解道:“熟了的,都这么大了!”
说完后揪下一颗青葡萄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当葡萄汁水溢出,一阵酸爽瞬间浸入齿间。孙锦语立马吐了出来,五官皱成了一团。
孙秀娥把她手里的那串葡萄拿过来,可惜地叹道:“这都吃多少酸葡萄了,还不信?一年下来就结这些,我看这还没成熟就要让你给糟蹋完。”
孙锦语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眶里都酸出了泪水来,孙秀娥领着她去厨房打水漱口。
看到这一幕,花岱延忍不住抿嘴偷笑。
肖克岚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方才抱女儿的时候,衣服被她的鞋子蹭了一些灰。
“这一眨眼,小语都能跟弟妹顶嘴了。”
花岱延还记得孙秀娥生孩子那天,也是肖宴成婚那日,感觉还没过去多久的样子,但如今孙锦语已经五岁,肖宴儿子都有俩了,王文瀚也成婚几年了,只有自己还孤身一人。
肖克岚把尘土拍干净了走过来,小声怨道:“顶嘴算什么?那天没留神,她自个儿跑到后院里爬石榴树摔下来,还好她爬不高,不然腿都要摔折了。秀娥打了她一顿,这几天还算老实些。”
两人坐到葡萄架下的石桌旁,才说了没几句,孙锦语一蹦一跳的跑出来。
“花大伯!”
她跑到了花岱延跟前来,方才就看到花岱延手里的兔子布偶,不用猜便知这肯定是给自己的。
第66章 知了
花岱延把布偶拿给孙锦语,“小语,葡萄好吃吗?”
孙锦语拿着布偶微微一愣,撅起嘴摇了摇头,小模样逗得肖克岚和花岱延闷声轻笑。
晚膳摆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屋里太闷热,坐在这里还凉快些。看到一桌的好酒好菜,今日还是孙秀娥在家做饭,花岱延觉着这不仅仅是吃饭这么简单。
孙锦语吃饭很乖,肖克岚和花岱延的酒才喝了两壶,她已经吃完了,两小碗米饭,桌上肉和菜也吃了不少。吃过后抱着兔子布偶上后院玩去,孙秀娥怕她又调皮爬树,让林婶也跟去看着点。
花岱延筷子缓缓放下来,酒杯又拿了起来。
“你们夫妇这是有事儿说啊?”
孙秀娥和肖克岚相觑一眼后又把头低下来,心想上一次还在跟花岱延商讨怎么撮合秦惟义和杜南秋,这回又想把他和南秋凑一块儿,实在有些难开口。酝酿了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看肖克岚也没吭声,桌底下踹了他一脚。
肖克岚身子一抖,吞吞吐吐说问道:“你……你想娶南秋吗?”
话音一落,花岱延酒入喉咙一下被呛到,侧脸掩面咳嗽起来。
孙秀娥看到他的样子,试探道:“你这是不愿意啊?”
花岱延咳嗽完一张脸也通红,清了清嗓子,“此事莫要再提了,她如今连面都不见,是真的生气了。”
肖克岚在一旁轻声问道:“先别管她愿不愿嫁,问你想不想娶?”
花岱延垂下眼眸,迟疑道:“南秋她只想做名扬天下的琴师,这么做岂不是强人所难?”
孙秀娥拍了下桌子:“问你想不想娶,扯那么远做什么?”
花岱延怔怔愣住,低着头不说话。
看到他的样子,孙秀娥算是明白了他的心思,长叹了一口气。
“你比南秋年长太多,都能算是叔叔辈的人,若是真的想娶南秋,就该好好收敛收敛身上浮躁之气。跟慧英他们商量商量,把南秋赎出来,再……”
花岱延沉默片刻,倏地扬起脸,温和地打断她的话:“弟妹想哪里去了?且不说南秋还不想嫁人,就算想嫁,也……也不会是我。我这人平日都爱听曲,南秋来临安之前,我不也照样三天两头上仙乐楼。我确实喜欢南秋,想必你们也一样,她真的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可怜她年幼失去亲人,小小年纪沦落风尘之地。我欣赏她的琴技,还有她不甘后人的决心与意志……总之,南秋的婚事,以后切莫再提了。”
说完后花岱延将手里的半杯酒一饮而尽,“今日多谢二位的款待,时候不早,我先告辞了。”
石桌旁的两人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没缓过神来,孙秀娥听了方才花岱延的那番话,脑子晕乎乎的,回过神看向肖克岚,“他说的那些到底什么意思啊?最后句我听懂了,可……可是他还是没有说想不想娶南秋啊?”
肖克岚望着背影消失的方向暗自长叹,收回视线笑着说道:“他说不提,那以后便别再提了。”
孙锦语五岁了,越发的活泼好动,隔三差五的脸摔一个包。孙秀娥想把她送去念书,南城外里有一所社学,专为孩童启蒙读书设立。不像大户人家里的公子小姐们有长辈请的先生到家中授课,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要么去社学,要么去私塾,但社学只收八岁到十五岁的孩子。
想来还是得送去私塾,她跟左邻右舍的打听,想看看城里哪家私塾先生教得好,街坊邻里都说她多此一举。
“你家里就有一位举人老爷,这么小点的孩子认认字就行了,他难道还教不会?等过几年满了八岁,就能到社学里跟大伙儿一起进学了。”
孙秀娥也想过让肖克岚教,但是想到肖克岚还要会试,孙锦语这般调皮,怕反倒耽搁他温书。
下午她回到家,前院里林婶在水井旁洗衣服,她来到后院,正好看到孙锦语趴在石榴树上。
“孙锦语你给我下来!”
这石榴树树杈不高,且下边树干凹凸不平,孙锦语小小的身子也很容易就爬上去。听到孙秀娥的声音,抱着树干往下滑。
孙秀娥上去把她抱下来,“这花都谢了,石榴也还没长大,你还上去干什么?这么热的天,不好好在屋里待着,看你这衣裳都汗湿了。”
说着说着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正是七月盛夏,院子里蝉鸣声从早到晚响个不停。她把孙锦语带到屋檐下阴凉处,这蝉鸣声刺耳,仿佛就在面前一样。
她看了看台阶下的石榴树,转头看到孙锦语两只小手捂什么东西。
“把手拿开,这什么东西?”
孙锦语捂着东西往后退了一步:“没有。”
孙秀娥上前把她的手掰开,小荷包鼓囊囊的,里边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动,拿过来一打开,里边三只蝉。她把荷包口敞开,蝉全都飞回了树上。
“啊?跑掉了!”
孙锦语想去追,被孙秀娥拉住呵斥道:“慧英绣的小荷包你就拿来装这玩意儿?你是真能糟蹋东西。”
感觉还能听见声音,正在找蝉鸣声的来处,忽然一只蝉从孙锦语衣摆里飞出来。
这估计是爬树的时候不小心钻进去的。
孙秀娥举着她的咯吱窝提起来抖了抖,又两只蝉飞了出来。看到她黑黑的小手,孙秀娥一边教训她一边拉着她去浴房里洗手。
当夜,孙秀娥跟肖克岚提起教孩子念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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