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老爹看着眼前的男孩,一个大口啃着鸡腿,不一会儿鸡腿就啃了一半了。另一个双手抱着鸡腿,啃了多会儿,鸡腿才破了皮,但他啃得津津有味的。
他看了好一会儿,一只僵硬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去,这一动肖聪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臭味,连忙拉着弟弟退了一步。
“噫,好臭!虎子,我们走,不要理他。”
十一月底,花岱延带回来肖老大的消息,原来肖老爹当年离开临安去了明州,相隔也不远,骑马三天就能到。那边东面沿海,有不少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
肖老爹到了明州再娶,又育有两儿一女,做了点小生意,算得上家道从容。五年前妻子离世后,肖老爹成天酗酒。三年前一日醉酒晚归,脚不留神摔倒,再醒来身子已经动弹不得,从此后生意落到了两个儿子手里。年轻时夫妻俩对生意上的事亲力亲为,因此管教孩子的时间少,两个儿子性子十分顽劣。还结识了一些狐朋狗友,成天待在赌坊里。肖老爹卧病后,两个儿子更加肆无忌惮,不到三年时间败光了家产,还把肖老爹藏着的积蓄都骗了出来。房子铺子都拿来还了赌债,一家子搬到了城外几间偏僻的茅屋里。
“我看了那几间茅屋,还漏雨呢。听村子里的人说,他们家每顿吃剩的,拿点喂鸡,拿点给老人吃,有时两三天才吃得上一顿。你这要是叫他们接回去,老爷子可能挨不过这个冬天了。”
花岱延连夜从明州过来,就是让肖宴尽早拿定主意,“要是你爹在祠堂巷待得日子长了,再想送走就更难了。”
肖克岚:“难道这会儿就能让人把他接走?还有这巷子里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即便大伙都清楚他爹这么多年对他不管不顾,要是就这么把人送走,难免惹来非议。”
肖宴垂着头,一脸沉重,回过头看了一眼屋檐下躺着身影。
“一走二十多年,还以为不在了,都不曾回来看看我,看看爷爷奶奶。还想想赖在这儿,做梦!”
就算肖老大不把人接回去,肖宴也绝不会让肖老爹在这屋里待着,就这一个月里,肖宴每天都不想回来。每每看到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在这,心里就堵得慌。
“明州是吧?哪个村?看我怎么收拾他们,绝对把他们打到过来接人为止!敢欺负到老子头上。”
说着肖宴站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出远门,三人把他拉回来。
花岱延:“你先坐下,别着急。不用你去亲自去明州,等不到两日,我定将人给你送过来。你若是拿定主意要把人送走,这事不能来硬的。之前不知你爹在还世,如今他回来了,按常理,作为儿子你理应尽孝给他养老送终。”
肖宴眉头紧蹙,质问道:“他有什么脸叫我伺候他?还有在这屋里,平日我时常不在家,家里娘子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哪里还有功夫照顾他?就算他是我亲爹,这二十几年哪儿去了?奶奶走的时候还想着他呢,爷爷奶奶年迈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他在哪儿?小时候我被人笑话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他又在哪儿?”
别说肖宴不愿留肖老爹,这几天丁月梅也越发没耐心了,主要是总有街坊老人过来看肖老爹,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还叮嘱丁月梅好生照看。原本一家四口日子过得好好的,冷不丁冒出一个公爹来,还全身臭烘烘的,丁月梅成天郁郁寡欢,不知道这人还要在这里摆多久。
“那就……上公堂吧!”花岱延回来捉摸了一路,肖宴想要跟他爹撇清关系,只有对簿公堂。
世家大族里有族老出门主事,而他们只是寻常门户,这种事还得上公堂说清楚。
一旁三人疑惑,肖克岚问道:“上公堂,告谁啊?肖老大他们两兄弟啊?”
花岱延:“那两兄弟自然跑不掉,还有他!”说完看向南屋房檐下的肖老爹。
三人唰唰瞪大了眼,王文瀚不可置闻道:“这……儿子告亲爹,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第71章 上公堂(上)
肖宴想了两天两夜,最终决定把亲生父亲告上公堂。
这天临出门,丁月梅仍在劝阻:“相公,咱们还要在这里过日子,你把他抬上公堂,这街坊邻里以后怎么看咱们?就让他在咱家里,我不怕累。这事要是做了,大郎和虎子以后也被人戳脊梁骨的啊!”
肖宴心意已决,跟肖克岚一前一后抬着肖老爹往外走,花岱延站在他身旁跟着。
这两日巷子里大抵是都听到了些风声,起初大伙儿都不信肖宴能这么做,当看到肖宴把他爹抬出来时,所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年轻妇人男子对着肖宴指指点点,有人目光鄙夷,有人面色严肃。
肖宴埋着头往前走,脚步从一开始的急促渐渐变得缓慢,花岱延走在他身旁,关注着他的神色。
巷子里人们议论纷纷,丁月梅哭着追出门来,希望肖宴能够回头。但看见越走越远的身影,哭倒在地上,孙秀娥和石慧英吃力地把她扶起来。
孙秀娥:“别哭了月梅,瞧瞧那老东西来了后,你们家过的什么日子啊?他就不该回来,肖宴不欠他的。把这事上公堂说明了,赶紧让明州那几个把人接走。”
两个孩子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看到娘亲哭起来,也跟着哭了。
周围有岁数大些的老人横眉竖眼的看着丁月梅,吹胡子骂道:“丧尽天良!男人做出这等事,做媳妇还不劝劝?这是他亲爹,当心将来报应在孩子身上!”
旁边还有人附和:“这般冷血忤逆,就该赶出去,咱们祠堂巷容不下这等薄情寡义的门户!”
孙秀娥站出来与人争执,丁月梅一脸委屈,眼泪哗哗往下流,跟孩子们抱在一块儿痛哭。
肖宴抬着肖老爹缓缓前进,路两旁都是出来看热闹指着他的人,平日一眨眼就能跑出去的巷子,今日不知为何一直走不到头。
忽然一个鸡蛋飞过来砸中肖宴的头,脚步立马停住。
三个人站在中间,周围一片骂声,肖宴把额头上的蛋液擦了擦,看着四周的人群,感觉一阵窒息。
有位杵着拐杖的七旬老人,说还是看着肖老爹长大的,扬起拐杖打骂肖宴忤逆不孝。
人越来越多,花岱延瞧着走不下去了,扬声道:“你们都该知道,肖宴是爷爷奶奶养大的,自小吃尽苦头。而这位,二十几年前离开临安未曾回来过,他在外边锦衣玉食的日子过着,可曾想过家里的父母和儿子还有一顿没一顿的饿着!”
七旬老人大喘了几口气,“他到底还是活下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便感恩于父母。如今也有了妻儿,日子和满,没有他爹娘,他怎会有今日?平日见你为人仗义,三五好友称兄道弟,没想到对自己亲爹这般薄情寡义!谁都有老的那天,将来他若也被儿子赶出家门,那便是今日种下的果!还有你肖克岚,身为长辈,侄儿干出此等忤逆不孝之事,非但不劝阻,还帮着抬人,你枉读圣贤书!”
肖克岚从出来那一刻,头就没敢抬起来。不管是出于情分还是道义,他都是站在肖宴这边的。但他觉得纵使肖宴不想管他爹,这事没必要还闹到衙门去。
肖宴心里也咯噔一下,有些打退堂鼓了,目光幽幽地看向花岱延。
花岱延抬手拍了拍的他肩膀,接着又对外吼道:“到底是谁不孝,上公堂自见分晓,可有不得你们在这空口白话自说!”
队伍又缓缓前进,巷子里的这群人跟到哪儿骂道哪儿,总算来到了府衙外。
三人站到了登闻鼓下,肖宴看着那鼓槌,迟迟未伸出手。
儿子告亲爹,这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临安城,府衙门外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大多是来骂肖宴的。
仙乐楼里,杜南秋跟在管妈妈身后,求着放她出去半日。
这几个月来杜南秋几乎日日都没闲着,青鸢自从上次瑶渠花会夺魁后,名声大噪,这一两年里客人络绎不绝。杜南秋错过了花会,懊悔不已,可没多久又有些可怜青鸢。这楼里清倌不多,且都是及笄前后的姑娘。管妈妈想要青鸢卖身接客,青鸢宁死不从,已经关房里两月了,有两次在还房里饿晕了过去。
上月就听说肖宴家里出了事,这么长日子也不见花岱延,方才又听闻肖宴要把自己亲爹告上公堂,这便求着管妈妈让她出去。
软磨硬泡了许久,管妈妈依旧不肯答应,杜南秋只好使出杀手锏,二十两的大银锭子拿了出来。
“妈妈,我求你了,就半日,过了中午我就回来。”
管妈妈犹犹豫豫地收下了银子:“那说好了啊,中午就回来了!”
出了仙乐楼,杜南秋看着人都往府衙的方向去,她也跟着往那儿跑。路上遇到孙秀娥和丁月梅,和她们一块儿去衙门看看。
衙门外已经人山人海,肖宴最终在花岱延的鼓动下,敲响了登闻鼓。
知府大人对他家的事早有耳闻,一开始也不信有人能把亲爹告上公堂,如今看到堂下的几个人,瞧这架势是来真的了。
惊堂木一拍,知府老爷大声喝道:“苦主何人?有何冤情?”
堂下前边肖宴跪在地上,肖老爹就并排放着,花岱延和肖克岚立身站在一侧。
肖宴回过头看了花岱延一眼,额头上汗珠密布,犹豫了片刻扬声道:“小民肖宴,家住祠堂巷,今日状告家父肖武无德不孝,离家二十余年,不孝父母,不养亲儿。告肖成林、肖成松弃养亲父,望大人为小民做主!”
说完双手交叠跪伏在前,头埋在双手之上,悄悄地侧过头仰视着花岱延。这些话都是昨日花岱延教他的,第一次上公堂,到这里心里乱得很,已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肖老爹躺在一旁,老泪纵横,不敢出声。
衙门外围观的人议论纷纷,丁月梅三人也到了,挤在人群里眺望着公堂。
知府大人震惊了片刻,又拍案道:“罪犯肖武,苦主所言是否属实?”
许久没听到回应,肖宴说道:“大人,家父卧床不起多时,已经无法与人说话。”
知府大人有点不信,走下来还没靠近孙老爹,就闻到一股屎臭味,立马停住脚摆手道:“罢了罢了,那你口中的肖成林和肖成松又在何处?”
话音一落,只听外头人群里有人高喊:“肖成林、肖成松在此!”
只见王文瀚和几个士兵带着四位男子上来,递给了花岱延一封信笺后与士兵们一同退下。
知府看着眼前跪下的四名男子,“这几位又是何人?”
四个人跪在地上,身上颤抖着,不敢说话。
肖宴看了看,肖老大和肖老三他认得,另外两位中年男子就不认识了。
花岱延:“大人,前面二位便是肖武的两个儿子,一个月前这两人把肖武送到肖宴家里,还未商议如何奉养老人,人就已经溜了。先说说肖武不孝父母、不养亲儿之事,整个祠堂巷的人都知道,肖宴自出生起是由祖父祖母养育,肖武在肖宴出生几日便离家。二十多年里未曾回来看望过老人和孩子,家中祖孙三人也未曾从他那里得过半点钱粮。当二老年迈卧病,榻前唯有孙儿肖宴侍奉,就连后事也是肖宴操办。依照武朝例律,凡不孝顺或弃养父母者,当杖责五十大板,并剥夺家财,逐出家门。情形严重者,还应处以流放之刑。肖武离家二十余年,弃养父母十八年,这足以流放三千里。”
话毕,堂外又引起一阵杂然,大伙儿又开始唾骂肖武的罪行。但仍有老者认为是肖宴的过错,摇头直道:“怎生出这么个逆子?丧尽天良!大逆不道!这是要遭天谴的!”
丁月梅眼睛已经干了,静静地望着堂上的一切。
肖成林趴在地上,猛然抬起头辩解道:“你胡说,我……我娘说二十年前我爹一次出海溺水,救回来后什么事都记不清了,他原本是想把阿公阿婆接来的!十年前父亲重病卧床,我们兄弟二人十年如一日侍奉在病榻,为父亲寻最好的大夫和药材。半年前,听大夫说父亲时日无多,父亲病重记起家中的父母和儿子,说想回家。我们这就托人打听,找到了这临安城来。”转头面向知府说道:“大人,父亲卧病十年,这些年看病吃药,家中钱财也已经耗尽,已无力再供他的汤药。他又想落叶归根,这才带着他来找肖宴。不过说我爹是有意弃养阿公阿婆,那纯属污蔑!请大人明察!”
说完还偷偷看了看一旁的肖成松,还有身后的两名男子。
这二位男子,一个是肖成林的亲舅舅,一个是村子里的老族长。看到肖成林逼迫的神色,两人也跟着自报家门,说肖成林所言皆为属实。
花岱延眉头紧了一瞬,拱手道:“知府大人,在下还有两位人证!”
“带上来!”
花岱延回头示意堂外的三七,只见人群里中年男子缓缓走上来:“草民拜见知府大人!”
第72章 上公堂(下)
看到身后来的人,肖家两兄弟神色慌乱,头又埋了下来。
知府大人俯视着下面的人问道:“堂下又是何人?”
花岱延:“回禀大人,这二位是常年与肖武生意往来的商贩贾贵,和近几年一直为肖武诊病的郎中梁先生。”
知府大人扬声问道:“二位可听到方才肖成林的供述,他口中所言是否为实情?”
肖成林偷偷的侧过头,狠狠瞪着二人。知府大人当即拍桌,呵斥道:“别看他!公堂之上,你们若敢有一丝欺瞒,本官定会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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