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骨”不是世上人尽皆知的东西,它的作用甚至在民间可以称得上是奇闻怪谈。而陈晔也不是傻子,他如果要调查“骨”,不可能什么事都摊在别人面前。这线索情报里,极有可能掺着假线索,或是像那些白瓷摆件一样套着致命陷阱。
只有对“骨”有一知半解的人,才有能力分辨线索的真假。
但这对世子来说,依旧是一种隐患。
叶星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宴离淮,说:“你刚才说过,只有南阳王妃才知道操纵兽群的曲谱……如果大胆点猜想的话,或许当年那场兵败,不只是因为乌洛部兵力不足,还有可能是因为‘曲谱残缺’。”
宴离淮点了点头,说:“吹奏‘骨’不是听着别人的笛声,就能照着模仿那么简单。”
“其中任何一个音节出错,兽群就有出现失控的危险。比如在关键时刻突然丧失攻击性,又或是在控制兽群列阵围攻时兽群忽然溃散四逃。这在战场上是致命的失误。”
他手上松了些力道,说:“而尸狼这种靠药毒改造的东西……‘骨’的音律不止是控制它们,还控制着它们体内的蛊毒。所以哪怕是一丁点的走音,轻则被狼群反扑撕成碎片,重则狼群因此失控四散,变成为祸世间的灾难。”
叶星说:“所以,那些人即便是乌洛部的长老,和‘骨’结了血祭仪式,也不知道使用‘骨’的真正方法。”
也就是说,那个青雄寨的副将的确知道曲谱的方法,但绝不是全部。再者说,从长老那里一代代传下来,仅靠“临摹”记忆的曲谱断断续续,恐怕不只是曲谱不全,甚至还有可能真假参半。
世子早就调查过这人的家世背景。他是乌洛部长老的子孙,他知道秘宝的特征,也知道它的好处,相对的,他也知道如果操作不慎,面临的结局不只是当年祖辈所遭遇的惨祸。
况且记有曲谱的手札如今在世子手里,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以卵击石的送命买卖。老老实实拿钱办事,享尽荣华富贵不好吗?
但这牵扯出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
“世子手上的那本手札,并不全吧?”叶星按住宴离淮的手腕,仰头看他,“另一部分记录曲谱的手札在你这里。但即便如此,这曲谱依旧拼不全,所以……”
宴离淮低头对上她的目光。
叶星沉声说:“所以,无论是北漠商队的陈晔,还是那个青雄寨的副将,以及作为客栈老板的你。大家手里各握一部分曲谱,所有人都在暗处牵制着对方。”
如果他们不合作,就永远没办法得到操纵狼群的真正方法。但各自的立场让他们永远没办法合作。
——这又是一个死局。
这时,密室的墙门终于彻底打开。
叶星透过纱帘望去,发现密室门口立着几道人影。
第059章 059
大概是狼毒和御光派的事让人太过不安。梵尘前不久暗中命人将密室机关改造了一遍, 无论是开合都极为缓慢,万一有人围攻这间密室,里面的人有充足时间布置陷阱伏击。
五六个守卫提着两个红木箱走出密室, 惊讶地看着叶星。
之前在绿洲时和叶星的那场误会, 让瘦干儿一直心有余悸。后来他被宴离淮派去了密室干活,和龙潭镖局的人打不着照面,这才慢慢忘了这事。
如今冷不丁地再遇见,虽说不至于害怕, 但心里总觉得不太适应, 尴尬地摸了摸腰间铁链。
叶星倒没在意瘦干儿,她目光越过这群人,往密室扫了一眼。虽说是密室,倒不如说在这楼里区分出了独立的一套“小楼”, 嵌在青砖墙上的烛灯映亮附近大大小小的房间,走廊的最深处有道内陷的阴影。
那是通往下一层的楼梯。
密室大门缓缓合上。宴离淮说:“问出什么了?”
瘦干儿这几天在密室忙着审人, 压根没怎么休息,这会儿眼下泛着一圈乌青, 即便肤色深黑也极为显眼, “前两日刚审了一轮,和以前一样, 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们这群在密室里的人整日忙着做自己的任务,和外界基本处于半断联的状态, 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好几人都忍不住好奇往窗边瞅, 想要看看外面事态如何, 可惜沙雾弥漫,除了狼嗥声, 什么也没有。
瘦干儿的心思倒不在这上面,对宴离淮道:“那个叫余陵的像是傻了,一直在说胡话,我们问他来这里的目的,他在那疯疯癫癫说他师弟十岁尿裤子的破事。陈召倒是清醒,但这人嘴太硬了,不管怎么打都不说。”
宴离淮偏头跟叶星简短解释了下,余陵就是当初在暗房里被吓得险些崩溃的弟子。而陈召,就是余陵的师兄,也是他和叶星最开始怀疑的幕后主谋。
瘦干儿搓了搓沾在袖口上的血渍,继续说:“公子,实话实说,要不是那个陈召最近实在扛不住刑痛哼了两声,我都怀疑这人没有痛感了。可再这么审下去,就算是没痛感的假人,身子也扛不住啊。我看公子,要不然,咱直接用蛊吧?”
宴离淮蹲下身,摆弄着红木箱上的银锁,“连重刑都能扛过去的人,蛊对他来说也未必有效。我们要吊着他的命,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蛊。”
瘦干儿觉得难搞,一拍袖袍,放任那血渍染脏了青衫,说:“公子,咱们软硬两招都用上了,实在是没法了……”
叶星耳边听着他们谈话,目光看着那两大箱子。宴离淮解开锁扣,掀开箱盖,里面赫然躺着数十个掌心大小的药瓶。
她想起宴离淮当时给图坤的那个瓷瓶,低声说了句:“这么多的解药。”
“密室里有专门研制药物的地方。”宴离淮没再避着叶星,实话实说:“当时是打算两个药库同时研制解药的,可惜外面那个被烧毁了,不然还能比现在多出一倍。”
叶星蹲下身,拿起药瓶看了看,说:“够用了。”
瘦干儿瞥了眼只填了半箱的解药,又看了眼身边的同伴,眼神交流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不由挠了挠头,试探着说:“……不够吧?”
叶星抬眼。
瘦干儿说:“客栈里一共八百余人,前段时间因为剿狼死了三百来人,后来又出了各种怪事,大家都消停不少,满打满算也就死了五十人左右。如今客栈遭遇群狼突击,可咱们守住了大门,也就是说现在起码有将近五百人,咱们的解药加一起也只有两百多份。”
说到这,他忽觉自己这话说得太直白了,这不就是变相骂叶星不懂算术吗?他没敢再看叶星,目光飘到了箱面上。
叶星看向宴离淮,神色有些复杂,她顿了片刻,在宴离淮开口前,低声说:“狼群逼近客栈后,死伤了不少人,尤其是绿洲那栋。”
她抬起拇指往肩后指了指,“我们身后那栋楼,已经被狼群彻底攻陷,可以断定的是……无人生还。”
瘦干儿起初没反应过来,“什、什么意思?”
“绿洲那栋楼房间满员,所以守卫也多,但尽管如此,仍有不少人死于狼口。”宴离淮抬手比了个数,“而我们从绿洲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后面那栋楼大门敞着,里面压根没有任何打斗迹象。”他没再说下去。
瘦干儿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当初狼毒事件爆发后,很多住客都跑去了绿洲那栋楼,最偏远那栋楼住客太少,派去的守卫也没那么多,一旦出事,根本来不及支援。
但没有办法。
宴离淮培养的这批精锐并不多,若是换作以往,经营三座客栈的确绰绰有余。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这批人在狼毒事件后被分成了两股,一批人留在密室研制解药,另一批则驻守在客栈各个角落,防止有人趁乱惹事。
主楼存放着解药,绿洲那栋楼住客满员,大部分守卫都优先驻守在了这两个地方,这是应对眼下时局的最优解。
况且,所有守卫都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他们料定御光派的人就算挑事,自己也能轻松制服这群江湖九流小派。
但他们没想到,自己最终要面对的敌人不止是御光派的弟子,还有那群足有一人高的尸狼。
即便这群守卫跟着宴离淮见过了不少大场面,但依旧没办法这么从容地面对近百名无辜人在一夜之间惨死。这其中还有和他们朝夕共处的兄弟。
守卫垂下了头,对狼群的恨意让他们握着铁链的手青筋暴起。
“客栈里大约还剩不到四百人。”宴离淮站起身,说:“除去不能提刀的,这两百多份解药,应该够用了。”
瘦干儿猛然抬头看向自家公子,嘴唇颤抖,想要说些什么,但犹豫一瞬,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攥着铁链的手不住轻颤。
宴离淮说:“想要杀了余陵和陈召,然后把御光派的人屠尽?”
瘦干儿没说话,垂着头,眼眶泛起红。
“御光派的弟子推开客栈大门引狼入室,再当着所有人的面被狼撕成碎片。”宴离淮目光逐一看向那几个守卫,“你们负责轮流审问陈召,但用尽重刑,几次濒死,都撬不出来一个字。这意味着什么?”
叶星手肘撑在膝盖上,沉默地看着他们。
瘦干儿强行憋回眼泪,缓了少顷,嘶哑着说:“他们不怕死。”
“死对他们来说是解脱。”宴离淮说:“陈召巴不得你进去一剑捅死他,因为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笃定,狼群围攻客栈无人能活,我们已是强弩之末,他死后,我们紧随其后。”
房间气氛陷入沉重,一时谁也没说话。
“那该怎么办?”其中一年纪较小的守卫忍不住哽咽道:“公子,他们能坦然直面狼群的撕咬,能忍受剥皮削骨的酷刑……他们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这种人根本……根本……”
这种人根本就没有任何能任人以此为要挟的软肋。
他们无懈可击。
“别忘了,这群人可是江湖邪|教,”宴离淮轻轻拍了拍那人肩侧,道:“对于他们来说,信念远比生命更重要。”
叶星看向那些解药,恍然明白了什么。
瘦干儿怔愣了片刻,“公子的意思是……”他隐约理解了这话的意思,但细想下去,还是不太懂自己该怎么做,最终只是下意识看向那些解药。
“这是摧毁他们的法宝。”叶星屈指敲了敲红木箱,说:“他们笃定我们在狼群面前束手无策,但其实不然,我们有解药。解药不仅能抗衡狼毒,也是团结住客的定心丸。”
“前半个月陆陆续续有上百名住客因剿狼而死,但后面仍有不少人在组织队伍剿匪。说明外面那群人并不怕狼群。”她站起身,说:“他们怕的是自己和同伴感染狼毒后自相残杀的场景。”
瘦干儿好像看到了希望,也忘了和小少主的恩怨,激动地说:“但我们有解药!只要我们证明我们能解决狼毒的问题,他们或许就会团结起来一起驱散狼群。”
叶星点了点头,看向宴离淮,说:“不仅如此,这也是我们和陈召的谈判筹码。”
宴离淮和叶星交换了个眼神,接话说:“陈召一直忍着重刑不说话,赌的就是我们一定会死于狼口。但如果我们把狼群驱离客栈,就证明了他们的计划已经走向失败。他们认为重于生命、不惜用同伴性命去铺构的信念,就成了一出可笑的笑话。”
“他们会崩溃的。”瘦干儿飞快地消化着这些话,说:“他们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寻死,或者报复别人……”
“他们做不到。”身后守卫冷冷道:“我们的人全天看守着他俩,别提报复人,他们想要咬断舌头都不可能。”
但这不是重要的。
刹那间,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什么,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明,眼底的憎恨无助化为了一团隐约燃起的火苗。
“我们可以用蛊。”叶星说:“从陈召和余陵那里,得到我们想要知道的一切。”
宴离淮与叶星目光相撞。
以及,得到陈召手里操纵狼群的真正方法。
第060章 060
宴知洲当初精心布下多方互相牵制的局面, 料定的是他们之间谁也不会为了秘宝各退一步、相互联手。
龙潭镖局作为宴知洲的主牌,叶星一行人若是没能成功拿到秘宝,等待他们的不止是那些皮开肉绽的惩罚。他们还会被多番审问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若是其中任何一个环节解释不清, 就有异心的嫌疑。
训练者出现异心,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而御光派和青雄寨做的事若是对这场谋划没有任何实质性地推动作用,等待他们的后果是被世子无声铲除。连让他们解释理由的机会都不会给,这片大漠就是他们的葬尸地。
所以他们必须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对宴知洲有用。
况且, 这一任务不止是威慑的惩罚。秘宝也是他们得到世子奖赏的筹码,这东西最终落入谁手,凭的是各自的本事。
这是一场棋局,也是一次考验。
他们谁也不会为此退步联手。
所以, 想要打破死局,就必须先发制人。抢先找到对方的软肋, 铲断对方所有后路,将他们逼到囹圄困境, 彻底吞杀掉对方的棋子, 让他们再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但这每一步都很难。
。
叶星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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