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如果她可以顺利读完大学,找到一份实习的好工作,找便宜继父借一点点钱,租一个这样的房子……
上班之前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下班回来后抱着平板窝在吊床上摇摇晃晃刷刷视频,然后晒着晚霞看着太阳没入地平线,回到饭桌前开始挑选随机口味的泡面。
桌布要是浅绿色小雏菊的,冒着热气的两分半钟口感稍硬泡面加两片生菜,再卧一个蛋。
是溏心蛋,贝芙肯定。
想象过无数遍的,属于自己的家。
当然没有第二个人,自然也不会有小孩,都已经是甜美的幻想了,为什么还要出现带来烦恼的家伙们。
恋人,不可能。
爱人不过是踏入坟墓的指引者。
但发生坏事的人身上,总是会比那些幸运儿更容易碰上更糟糕的事情。
就像现在,除了一个不会死去的循环bug,她没有承受任何风险的能力。
没有钱的下等人,连幻想都是那么胆小,真正看到这样漂亮而精致的小房子,最后想起来的是银行里三位数的余额,还有对于未来专业的茫然。
贝芙温温吞吞地咽下那点茫然。
现在她再不用面对选择,因为根本回不去。
在男人伸手把图画册往前推过来的时候,她恹恹地踢开,从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变态结实的胳膊上还扎着那根脏兮兮的骨刺,已经好几个小时,超过最佳处理时间了。
让他伤口感染十分痛苦地死掉吧。
她好心祈祷着。
光线完全暗下去,完完全全的黑暗。
贝芙躺在床上,将手放在胸口缩成一小团,死死盯着床铺对面正对着的落地彩窗。
她不知不觉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发麻,也许,只要闭上眼睛,一大群球形怪物下一秒就会破窗而入。
红绿的蓝白的橘黄的……
带鳞片的,有绒毛的,布满棘刺的,会鼓动的,全是眼睛的,绚烂而明亮的斑斓色彩与勉强能够辨认出的器官毫无章法却又恰到好处地杂糅在一起。
是活的,它们是怪物。
她恨不得把从皮特那里得到的信息一个字一个字嚼烂,拼凑出哪怕是幻觉或者错觉的可能。
这就是现实。
贝芙仿佛再一次听见脑海里那个冷酷到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属于自己的声音。
所以,这个名为【言语】的潜能,就是分辨真实与虚伪的话语么?
她从鼻子里哼哼一声,萎靡地把大衣往上拉了拉。
那条又厚又舒服的织花软毯掉在鱼怪森林的不知道哪个角落。
身上的伤口都被奇怪的冷凉粘胶包裹着,而作为衣服的两片布,完全是科幻大片里试验品穿的背心套筒式手术服,只有腰侧有两根系带。
噢……
试验品。
贝芙打了个哆嗦,手指又开始发起抖来。
——有实力的主人,能够让我过得更好……
——没有被洗脑干净的东方小美人……
——她的主人也许很不错……
会被洗脑,然后被卖掉,主人是谁,那些恐怖的球形怪物们么,那么,这个男人也许正是勾结怪物的一员。
贝芙忽然睁大眼睛。
变态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的床边蹲着,并且单手托着脸。
“……”
黑漆漆的晚上,床前冒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应该是很吓人的,但做出这个动作,有一种不符合气质的幼稚。
狭长的眼睛冷冷淡淡,没有任何情绪。
贝芙一下子忘了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深而纯粹的灰蓝色,黑暗静默在里面,仿佛两颗小小的微缩黯淡死星。
这张床狭小的宽度不到一米,她的脸,与变态的脸,距离近在咫尺,呼出的气都像是拍打在对方的手指上。
死白的脸配上监控器光点一样的眼珠子。
一秒,两秒,三秒……三分钟,或许五分钟。
大半夜不睡觉。
去死。
贝芙克制住一巴掌打过去的冲动,默默地翻了个身,对着墙壁瞪眼,恶狠狠地无声诅咒。
楚乌悄无声息地拨出一条神经元贴到那面墙壁上,寂静无声的黑暗里,他们大眼对小眼,尽管小家伙一无所觉。
所有过往浏览过的资料都表明,人类是很娇气的生物。
是这样的么?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骨头,尖锐的一端在里面,外面一截粗糙不平的骨茬上沾染已经氧化成暗褐色的血,可以想象当时她握得有多么紧。
如果他不是散开了那一小部分皮肤的控制神经元,她的手可能会自己的力气被骨茬扎烂。
有着如此旺盛的生命力,蓬勃而寂静地燃烧。
毫无疑问,如果他再晚出现一会儿,树洞外将会多出一只鱼狗的尸体。
也许他应当再晚出现一会儿。
……没来由的,楚乌听见自己胸腔的那颗核在怪异地蠢蠢欲动。
墙壁上游走的神经元几乎要贴上人类软软的脸颊,感受到她急促而细密的呼吸。
感受到她在被压抑的恐惧下,浅浅散发出一种无比诱惑的气味,淡薄似朦胧的雾气,神经元捕捉的一瞬间,却又浓烈而危险。
豢养一只人类的乐趣之一,在于拥有它们外溢出的丰沛情绪。
他们的世界里,除非某些特殊情况,大部分的种族基本上没有什么很明显的情绪波动,但是可以通过接触影响唤醒某些身体器官,最基本的比如泪腺和汗腺……
楚乌此前无法理解,这种无聊的行为有什么意义。
他不需要强化或者催动身体器官,也不认为从其他生物散发出的虚无缥缈气味汲取情绪,萦绕自身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酸涩的,发苦的,辛辣的……
顶多只是有些新奇的触动,仅此而已。
但现在,他胸口处的翻涌清晰地表明那气息——无法忽视。
所以,这是什么情绪?
楚乌并没有在手札上找到答案。
身体,神经元与传承的记忆里都没有任何关于这种气味的痕迹,但本能却迫使着低伏下头,深深嗅闻。
贝芙头皮发麻。
男人在闻她的头发,以一种亲密到毛骨悚然的姿势,高挺的鼻梁没入发丝擦蹭着,从后脑勺到脖颈一路往下。
——滚啊滚啊滚啊滚啊,死变态去死。
她无法控制地微弱低声喘息起来,身体几乎要紧绷成一块木头。
发丝缭乱细腻地散在窝巢里,鼻尖充盈寡淡而狂暴的气味,楚乌仿佛看见自己的躯体内那颗空洞洞的核里,再一次腾起无法止息的火焰。
如此美妙。
他生出一种强烈的行动欲望,化为本体把目之所及的一切吞噬,塞到最深处,一丝不苟地包裹着藏起来,不再溢出半分。
——“她需要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医生的话语不合时宜地从某条神经元里挤出来。
于是楚乌克制地站起来。
变态亲昵的动作和伴随着的压迫感骤然消失,身体却依旧无法放松下来。
贝芙依旧面对墙,神经质地抽动嘴角。
她在笑。
笑容上扬的弧度很大,阴影完美覆住眼眸,棕褐色的瞳子黑得发亮,像头蛰伏的小兽,下一刻会跃起来用獠牙和利爪将背后的他撕扯成碎片。
野性难驯。
但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危险”。
楚乌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不能再看,核要转疯了。
他收回那条贴在墙壁上依依不舍的神经元,翻阅着医生提供的手册,精准对比着存储神经元里捕捉的少女视线里注意力。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带着温暖又刺目的温度,沐浴在眼皮上,贝芙睁眼,视线猛然撞入大片透亮的靛蓝。
天空……
悠悠的白云像是最柔软懵懂的小羊羔摇摇晃晃地飘动,连带着刚睡醒的脑子也变得困惑。
层层穿越云层的光柔和到一种雨雾朦胧的感觉。
她不应该,在那张可能会睡出脊椎病的水床和永远满是死白色灰尘的木屋里么?
贝芙茫然地坐起来,手掌下摸到柔软织物的触感,撑起来的同时身下很小幅度地晃荡一下。
老天,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睡在一个硕大的吊球椅子里,这个大小,已经不能称之为椅子,几乎算得上是一张双人吊床。
即使脚掌触到地面,大脑依旧沉浸在不真实的虚浮感中。
贝芙站起来,张望四周。
不是吧……
这张吊椅在一个宽阔的半开放式阳台上,她小跑几步来到阳台边,撑着光洁的雕花大理石栏往下看去。
郁郁葱葱浅绿深绿交错点缀彩色的院子被一圈白色的木质篱笆围起,靠墙一侧的小型泳池里漾着蓝色的天空。
是梦吧。
她闭了闭眼睛。
随即,贝芙往屋内跑去,甚至都不看路,左边是螺旋木梯,噔噔噔地就能下去,厨房的门口放着冰箱,拉开就能取出放在保鲜层的汽水。
啊,好凉。
指尖随意在衣服上蹭掉湿漉漉的水,脚步不停。
最后拉开一楼的门,贝芙深吸一口气:“啊啊啊啊啊——!”
淤结的滞气随着这一嗓子嚎出去,大脑清清爽爽,如果这是梦的话,她希望永远不要醒来,太过幸福。
赤着脚的贝芙踢踢踏踏地踩在石子路上,视线巡视着扫过,停顿在某一处,眨眼像卡带老旧电视机花屏马赛克闪烁明灭。
篱笆后圆鼓鼓蹲着一团蓝蓝的白白的,仿佛天空和云朵交融的……
一颗球?
一颗古怪的,格格不入的球,游弋在表面一张咧开的大嘴抿着翘起弧度——球形怪物。
贝芙皱眉,眯起眼睛。
她的梦里,属于她的房子,绝对安全的小屋,外面为什么会有一只怪物?
虽然想象中的小院子和某款植物僵尸游戏有着某种共同点,但她从来没想象过自己也要打怪物。
除非,不在梦里。
贝芙打了个哆嗦,脑海再度浮现出那个满脸雀斑的皮特,各种五彩斑斓的球形怪物。
好,很好。
第18章 自伤
贝芙并不害怕。
又或者说, 一下子,她对于处境的未知,对可能的死亡, 完全失去正视的想法。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柄锋利的刀片生生扎入血管, 搅得五脏六腑烂糟糟,身体与大脑也无法做出更多的反应。
她动了动僵硬住的手指, 重重嗬出一口气,对着那颗蓝白色的, 有着长长章鱼触须一样的球状怪物。
瞄准,砸出手里的汽水瓶。
“去你的。”贝芙头也不回地迅速转身, 砰地关上门。
江云:qvq
好可爱啊,还会主动打招呼,简直不要太萌!
在小人类走进屋子之后,趴在篱笆外眼巴巴往里瞅的江云触须卷着矿泉水瓶挥挥,他深吸一口气,就要把自己圆滚滚的身体从篱笆缝隙里挤进去。
石子路上睁开一双蓝灰色的眼珠子:“停止你的行为。”
可恶, 崽崽主人残酷无情的声音一点也不可爱。
话说楚乌大人为什么要把自己贴在地上。
虽然人类轻盈如小蝴蝶飘动的脚步非常可爱,但这种行为着实有些超出正常范畴,也许大人其实也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爱好?
江云扭扭捏捏地放弃蠕动:“楚乌大人,我是来替小黄道歉的。”
聒噪的黄毛人类。
楚乌冷冷从石子路上浮出来:“不用。”
“咳咳咳!”超过五米高的蓝白色球怪被一个两米不到的男人吓得踉跄往后颠簸弹起又落下。
呜呜呜……
偶像的人型距离太近,江云感觉自己激动地要流脑脊液,蓝白色触须灵巧探进嘴里掏掏, 掏出几样包装精巧的盒子。
有备而来, 绝不会空手而归, 必能rua到漂亮崽崽。
他非常自信:“这些都是医生看过的, 有利于精神康复的玩具,不会伤害到它的……”
话音未落, 触须卷的东西消失不见,男人的阴影里生出数条触爪张牙舞爪托着大大小小的礼盒往屋内走去。
芜湖,这是成功得到邀请的意思吧。
江云颠颠得就要往木头块块的缝隙里挤,下一秒,腰间传来一股拉扯的力道,他低头,丰腴完美圆鼓的腰上多出一条漆黑覆盖羽毛的触爪。
我丢,超亲密接触。
他激动地发抖不同角度摄下数十张画面传送到家族群络。
蓝白就是最酷哒:「我就是传说中独一无二被命运选中的球。」
蓝黑有品:「你要被勒死了你自己知道吗?」
春暖花开:「稍安勿躁,从翎羽和绒毛特征来看,这是楚乌大人的索敌攻击型触爪,嗯,很有耐心地慢慢收拢到一定的程度。」
蓝白就是最酷哒:「这种快乐你们不会懂的,名为嫉妒的罪恶之名要从你们的神经元里满溢出来……」
蓝黑有品:「语无伦次的下一个症状是脑残。」
春暖花开:「大概几秒之内会发力。」
春暖花开:「危。」
江云完全没听进去,十几条触须都蠢蠢欲动地美滋滋飘摇,下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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