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恩不言谢,如有来世,我……”
丁二七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我不需要你的回报,如有来世,好好陪在你妻子身边吧。”
里间的娘子睡梦中发出一声呓语,那汉子回过身去看,林昭昭和丁二七也不再多做停留,走出了这间屋子。
“我不在乎。”
林昭昭出了房门,却在门前站定。丁二七看着林昭昭,这话虽然说得没头没尾,但他却知道林昭昭究竟在说什么。
“从前在山里,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大小事,我从来不需要谁搭把手,我小时候就想,我就是这辈子不嫁人,一样会过得很好,男人能做的事,我都能做,不说锦衣玉食,养活自己的能力我总归是有的,与其找个人搭伙,倒不如我自己过来得逍遥自在。”
林昭昭认真地看着丁二七的眼睛:“可是我遇见了你,我才知道,如果心意相通,只要能看到对方就是快乐的,原来有懂我的人陪着,是一件这么开心的事,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能跟我搭伙过日子的人,有一个彼此欣赏和爱慕的人相伴,就已经弥足珍贵,你所谓的有用与无用,要看受用的人怎么想,而对于我来说,精神上的支撑来得更为紧要。”
丁二七笑了,却笑得苦涩:“我只是觉得,你值得一个更好的人相伴,也值得过上更好的人生。”
“可你就是最好的。”林昭昭向丁二七伸出手,掌心向前,丁二七顿了顿,也伸出手,与她一合。
“或许你我的手没有实际的触感,但我知道,你就在这里,这已经很好了。”
丁二七应了一声,却什么也没有再说,是的,能与林昭昭产生这一点连接,老天对他已经足够仁慈。
“林姑娘。”
是陆鸣筝的声音,想必他已经按照图示,走访过其余几家,林昭昭冲丁二七眨了眨眼,收回了自己的手,向着陆鸣筝迎了上去。
“辛苦你了,里面的娘子和老夫人已经睡下,我正要去找你。我方才想了想,你看这名册上,发病的多是男子,既如此,最初的病原是不是跟镇上男子集中的地方有关。”遇见鬼魂的一节,自然是不对陆鸣筝说的,但是他们下一步的访查方向,还得往井边引。
“我刚刚在那些病人家中走访,看到家家都备着挑水的担子,我便问了一嘴,发现这些人家最密切的交集,莫过于喝的是同一口井里的水,我方才去街口井边看了看,海宁镇上挑水的多半都是汉子,少数几个挑水的娘子,都是家中男人死绝了的,因此各处井口,大概就是姑娘口中男子集中的地方。”
陆鸣筝与林昭昭二人也算是殊途同归,都想到一块去了,两人再次回到井边,细细观察水井,正如那鬼魂所说,海宁镇的水井很深,若非在井口做了麻绳滚轮,这水是挑不上来的。
林昭昭向一旁挑水的汉子要了一小瓷瓶的水,预备带回去给白皎看看。
要完了水,两人便往医馆走,林昭昭看着手中的瓷瓶,若有所思:“井里的水是地下的活水,若是在水中投毒,那得要多大的剂量才够,况且我们刚才也问了,附近的居民都说,这阵子的井水并无异常,如果真是这么大剂量的毒源,难道会无色无味?”
“我刚才留神看了,打水的人家用的都是自家的水桶,要说有什么是公用的,那就只有一根挑水的麻绳。”
听到陆鸣筝这话,林昭昭眼前一亮,转身就往井边走了回去:“只要将毒源涂抹在麻绳上,麻绳随着水桶被抛下井底,被井水浸湿后,毒素就会蔓延在水里,这样一来,毒素就会留在表层的井水上,也就能在短时间内提高浓度。”
“推得在理,你要往哪去?”
“我去把那挑水的麻绳拆下来,带回去给白皎。”
陆鸣筝伸出手拦住了林昭昭:“附近的居民还要吃水呢,你就这么空着手去,就算你是医馆的人,他们也得拦着你,前面就有一间卖麻绳的铺子,我们先将麻绳买好,再去把旧的替换下来。”
陆鸣筝考虑得倒是周全,两人买了麻绳,回到井边,只说这麻绳已经有所磨损,将其替换了下来,打水的人虽有疑惑,但换绳毕竟是好事,也就没有多问,随着他二人去了。
等他们回到医馆,白皎正好得闲,于是提早闭馆,将陆鸣筝和林昭昭带回来的器具一一收下,又吩咐镇抚司的人去为她买了五六只兔子回来,大概是要试毒。
听了林昭昭的话,白皎也将此次试毒的重点放在那挑水的麻绳之上,她将麻绳拆开,分成小股浸泡在水中,一天一夜后,将水喂兔子服下,果然在几天之中,兔子开始出现发热、腹泻的症状,林昭昭猜得没错,这毒源果然就在挑水的麻绳上。
“这水被挑回家里,用水的人多半会将其煮沸,因此不像挑水的人那样,过多得接触到毒素,因此一家之中,挑水的男丁往往最先发病,果然如我们所料,海宁镇的疫病,是有人刻意为之。”得出了结果,白皎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这个结论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内,但蓄意投毒,祸及一镇百姓,如此恶劣的行径,还是叫人气愤。
“海宁只是个小镇,其地理位置上并非军事重地,镇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物产或是人物,因此这伙人冲着海宁镇而来的可能倒是不大,结合镇上居民发病后,立马就有人前来诊治,依我看,倒更像是有人用海宁镇试药。”陆鸣筝久在朝廷,这些为了一己私利置他人死活于不顾的事,他见得实在是太多了,与其在这里义愤填膺,倒不如抓紧时间追查幕后真凶。
第44章
要想查清案情, 缉拿幕后真凶,依照林昭昭从前受托的思路,就得从迷局中的获利入手, 分析做局的人得到了什么, 再由结果倒推行为。
“散播瘟疫,又费心研制药物, 让疫病在他们的控制范围之内, 那么他们的根本目的, 就不是要谋取某些人的性命。如果疫病真的在骧国蔓延,那么这伙神秘人最大的收益, 便是民心, 只要他们手中握着治疗疫病的特效药, 那么就能拿捏所有患病的民众, 不仅病发时病患们对他们予取予求, 在痊愈后也会对他们感恩戴得, 海宁镇就是例子。
再一个, 通过贩卖药物,这些人也能快速敛财,若是在生死关头, 大部分人都只得倾尽家财,换一个活命的机会,这件事若是成了, 称得上是名利双收。”
林昭昭所言极是, 这些人做这么大的局,拿人命去赌, 最直接的收益就是名与利,而所有更大的图谋, 包括权势地位,都离不开名与利的支撑。
若非当时林昭昭在刘慷处发现了海宁镇一案的线索,等到这些人真在骧国炮制起一场大疫,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反观此刻,他们不仅可以对疫病提早防范,治疗疫病的药物也在青羊谷的手上,事情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虽然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但朝廷上必须尽早做出防范和应对,陆鸣筝修书一封,派属下尽快进京,将此信送到皇上手里,事关重大,不得不防,如果一切真如他们所设想的那样,那动摇的不仅是皇权国本,更是整个骧国的根基。
“有人吗,有人在吗,白大夫!开门啊!救救我家娘子!”
如今已是深夜,可叩门的声音又急又响,那喊门的汉子声音里隐约夹杂着哭腔,白皎连忙将门栓取下:“怎么了,你家夫人可是突发急病?”
“是难产,我家娘子自从疫病康复之后,身子就虚的厉害,这几日断断续续见红,直到今日破了水,却迟迟难以生育,眼见着人就要脱力,到那时只能是母子俱亡!还请白大夫跟我走一趟,救救我家娘子吧!”
白皎听完,急忙拿了药箱就要跟着人去,程峰拍了拍林昭昭:“妇人生产,为师不便跟着,你跟着去一趟,保证白丫头的安危,也看看哪里能搭把手。”
林昭昭点了点头,跟在白皎身后,那汉子明明身上没有功夫,更别提运起轻功,可在情急之下,跑得竟也飞快,白皎和林昭昭紧紧跟在他的后头,跑过了两三条街,才进了一处瓦房,床上躺着的,就是那名待产的娘子。
鲜血已经染红了床铺,那名娘子气息奄奄,已经命悬一线,白皎连忙拿出一副催产的药粉,吩咐汉子热烈酒来,淬了给产妇灌下,又在产妇的几处穴位上扎针,吊住她一条命,林昭昭在一旁,为白皎递热水和毛巾,一盆热水很快就染得鲜红。
产妇已经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服下催产药后,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剧烈喘气,产妇使不上力,白皎只能伸手为其助产,羊水混合着血水,产妇身下已经湿透,白皎艰难地摸索着,终于摸到了婴儿的头颅。
林昭昭在一旁看护着产妇,看着白皎的举动,也忍不住跟着提了一口气,她的身后,丁二七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林昭昭回头看了丁二七一眼,丁二七示意林昭昭往前看,原来已有鬼差守在床头,那孩子已经没了。
想起长乐镇鬼差的叮嘱,林昭昭只能假作看不见那鬼差,好在鬼差的注意力也只在丁二七身上:“丁二七,你怎么也在这里。”
“闲来无事,四处逛逛。”
海宁镇上因为一场疫病,亡者数量不同寻常,也有一些就地化为恶鬼的,吸引了丁二七这个著名厉鬼,倒也并不意外,鬼差想了想,对丁二七说:“这个胎魂灵识已开,但并没有化恶鬼的征兆,你没必要再守。”
这鬼差从前并没有与丁二七打过交道,只是听闻过有这么一个不受阴司约束的恶鬼,现下还以为丁二七是要吞食恶鬼提炼魂力,所以守在这里,向来婴灵最容易堕入恶鬼道,若是一尸两命便更是不得了,但鬼差冷眼瞧着,今晚还算太平,与丁二七说的也是实话。
丁二七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看出来了,那这个女人呢?”
“这个女人本来生死未定,但是这个女医者进来之后,命数已经变幻,今夜是不会死了。”
鬼差已经提走了婴儿的魂魄,马上要回地府复命,见丁二七还不走,警惕地问道:“都说了这女人今夜不会死,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从前只看过死人,还未见过救人,今日碰上了,就留下来看一看,你走你的就是,尽管放心,我从来不会对活人下手,不然阎王也不会留我到今日。”
听到丁二七这话,鬼差也放下心来,不再与他多说,提着死魂走了。
终于,在白皎和产妇的共同努力下,孩子终于是生了下来,白皎剪下了婴儿的脐带,那是一个小女孩,脸涨得青紫,无论白皎怎么尝试拍打她的四肢,她始终都没有哭出声来,林昭昭已经偏过头去,不忍心再看,只有白皎始终不肯放弃。
直到孩子的生父颤抖着从白皎手中接过孩子,白皎才终于落下一滴泪来,但她很快就擦干眼泪,最起码,母亲算是保住了。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产妇此时已经脱力昏迷,她不能亲眼见到这个死胎,可也是因此,避免了她受刺激下的又一次血崩。
白皎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包五幅药来,吩咐汉子每日一次,小火煎半个时辰后,给他娘子服下,另外取出两枚丸药,在产妇醒来后就立刻喂她服下,如果产妇情绪难以控制,再次失去意识,就将另一颗也用水化开服下。
镇上的人多以打鱼为业,几乎是手停口停,一场疫病之后,各家各户也都是精穷了,白皎免了诊金,那汉子眼眶含泪,抱着已过世的女儿向白皎道谢。
白皎是个医者,她深知医家并不能逆天救命的道理,也知道此事并非她的过错,但生命从她指缝中流逝的感觉,就算已经经历过不少次,还是一样地不好受,她沉默地向医馆走去,在生死面前,人能做的,终归还是太少了。
林昭昭也静静地跟在白皎身边,与她并肩向医馆走去,孩子没能保住,她心里也不好受,但是她知道,若是没有白皎,今夜这里就是一尸两命,她拉住白皎沾了血的衣襟:“你至少救回那个娘子。”
白皎看着林昭昭,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我知道,我并不是在自责,从我学医的第一天起,我师父就反复告诉我们师兄妹几个一个道理,我们医者是从阎王爷的手里抢人,抢赢了,是我们赚的,抢输了,也是命中注定,本来就是实力悬殊的事,但我们永远要争取去赢,哪怕输过再多次。
今夜我又输了一次,挫败感是难免的,可我也不是在自责,我知道自己已经尽力,只是这心里,终归还是不好受罢了。”
青羊谷救了林昭昭,也救过很多其他的人,以至于林昭昭一度以为,天下就没有青羊谷救不回来的病人,直到今日,林昭昭才知道,青羊谷的人,竟一生都被困在这与命相搏的挫败感里。
林昭昭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白皎,但是她始终相信事在人为,只要还有人在行好事,一切就还有希望:“和阎王爷抢人,确实太不容易,但这一次,或许我们可以将事情做在前面,只要不给疫病蔓延的机会,一切就走不到那一步。”
白皎点了点头,是的,她不仅是医,也是侠,老天让她接触到蔷薇楼的线索,或许就是冥冥中给她指的一条路,让她去救更多的人。
回到医馆,没想到陆鸣筝与程峰等人的脸色比她们更不好看,林昭昭走到师父身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程峰没有答林昭昭的话,反而是看向了白皎,助产极费体力,白皎此时面无血色,但随着林昭昭的发问,也紧盯着程峰,到底是什么样的坏消息,能让众人如此神色。
“我们今夜必须连夜赶路,回青羊谷,白丫头,你……”
程峰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白皎扔下药箱,向前两步,拉住程峰的衣袖:“程门主,青羊谷怎么了?你快说啊?”
陆鸣筝的声音从白皎的身后传来:“刚才收到镇抚司探子传来的消息,在我们离开青羊谷后不到两日,蔷薇楼的瑶红领队,带着一群人攻上山谷,他们似乎找到了避开瘴气的法门,领着人长驱直入,不但杀伤了青羊谷众多弟子,而且烧了药圃,你的师父,青羊谷老谷主,为了守护师门弟子,不幸身亡了。”
白皎怔住了,她没有哭,也没有喊,从陆鸣筝说完话后,她的耳朵里只有尖锐的嘶鸣之声,她似乎已经听清楚了陆鸣筝的话,可又似乎一个字也没有听懂。
第45章
镇抚司的人已经将马匹备好, 就停在海宁镇外,等到白皎回过神来,她已经在回青羊谷的路上了, 她艰难地开口, 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然沙哑:“林姑娘,有劳你了。”
林昭昭与白皎同乘一骑, 她手把着缰绳, 柔声宽慰白皎:“我的马术很好, 你尽管放心,你劳累了一日, 就先在马背上休息, 很快就能到渡口了。”
老谷主遇害的消息, 已经让白皎心力交瘁, 她伏在林昭昭的背上, 只要一想到青羊谷此时的尸山血海, 她的心绪就难以平复, 但是她还是得强令自己振作起来,师父已经死了,师兄也不知境况如何, 如果她再撑不住,青羊谷可怎么办呢?
莫说白皎,就连林昭昭此刻也是心绪难平, 半月前, 她还在老谷主的院子里,与老谷主一起品茶, 一起论剑,老谷主看待后辈的眼神, 永远是慈祥与疼爱,那样温柔的目光,如今是再也见不到了。
蔷薇楼的人偏挑他们离谷的时候动手,就是为了避开既明派与镇抚司的锋芒,如果他们当时就在谷里,青羊谷绝对不会是今日的情形,可是蔷薇楼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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