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在皇上定下此计时也曾担心,蔷薇楼的人在陆府里是见过白石的本事的,未必全然相信。最后还是皇上亲自向她点破其中关窍,蔷薇楼的人信不信,并不是此局的关键,关键是京里的瑛王信不信。
在行此计之前,镇抚司的人已经对瑛王的党羽下手,皇上虽不在京城,瑛王一党却接连入狱,眼见着大厦将倾,瑛王党此时就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要皇上这边发出一个信号,他们就会放手一搏,毕竟就算不冒这个险,等着他们的也还是一个死,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破釜沉舟。
而蔷薇楼的人,他们虽与瑛王党合谋,两派间却始终不能亲密无间,因为他们各自期盼的胜果并不相同,瑛王党想要将瑛王捧上皇位,而蔷薇楼要的,则是彻底覆灭萧氏江山,正是因为心不齐,所以两派既担心对方不动,又担心对方抢了先手,如此情况下,只要瑛王动手,蔷薇楼也必定紧随其后。
果然,就在皇上延期回朝的消息传入京城之时,瑛王党动了,若不是此次宫变,天下人竟不知瑛王在封地上的暗中培养起来的私兵,竟已达到两万之众,这其中自然也有蔷薇楼的功劳,瑛王借蔷薇楼在京的盛势,将敛集的财富转移至淮州,用作军费,两三年的时间内,一只为谋逆而准备的队伍,已在暗中成形。
京城之中,年仅十三岁的太子手持利剑,亲自守在皇后宫前,外面的京畿营严阵以待。
皇上所料不错,瑛王军兵临皇城之时,这边的蔷薇楼也动了,在数次派人刺杀皇帝未果之后,罥娘领着蔷薇楼党众奇袭东齐城,当那些城中商贾、游人、仆从一个个从怀中取出利刃之时,林昭昭才发现这东齐城内,早已是杀机四伏。
东齐城内,蔷薇楼的人是冲着皇上的性命来的,而东齐城外,蔷薇楼密谋造反的原因也最终揭晓。
据流言所云,蔷薇楼手上,有当年萧慎做太子时留下的账目,根据帐中所载,萧慎运往北戎的所谓三十万军资,实则都是霉变的陈粮和枯草,实际价值不足万两,根本不足以做萧行十万大军的军需之用。
这也就意味着,当年粮草受袭,必定是萧慎的手笔,否则他如何向天下人,向北境的战士交代。北境情势逆转,始于右翼受袭军粮不足,这一切若与萧慎这位高祖皇帝有所瓜葛,那与北戎密谋叛国的人究竟是谁,真相昭然若揭。
萧行顶了上百年的骂名,如今终于有人站出来为其伸冤,可前人已死,北境已失,当年的是非功过,早已经皇室之手改写,此消息一经传出,百姓们也是将信将疑。
可无论真相如何,蔷薇楼不忠不义之举,也因萧行这面旗帜而变得师出有名。
江湖人与朝廷正规军的作战方式不是同一个路数,蔷薇楼的人游走在东齐城内,以东齐知州府为圆心发起包围进攻,他们比之近卫军更加灵活,在他们的不断袭扰之下,近卫军因此折损不少,反而是林昭昭所带领的江湖门派,与蔷薇楼战得有来有回,使得蔷薇楼始终没有攻入知州府这个核心战圈。
“皇上还未醒?”
黑衣斗篷之下,是蔷薇楼真正的首领,罥娘跪在他的身前,朗声回道:“主子,镇抚司的人把控着知州府,咱们的人混不进去,消息也传不出来,皇上的情形如何,暂时不得而知。”
“兰尊,送进去的毒是你亲手炮制的,那药的威力,你想必最清楚,为何直到今日,知州府上都没有皇帝的死讯传来?”
所谓兰尊,正是白老谷主白华的师弟白行恺,他两鬓皆白,单论容貌,与老谷主甚至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老谷主终其一身,研究的是如何救人,而白行恺这一生,研究的却是如何杀人。
“不错,这毒药是经我之手研制,为了躲过宫中验毒的规矩,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制成此药,服用此药者,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反应,待到毒发之时,毒素已侵入四肢百骸,皇上虽然召了青羊谷那几个孩子过去,其中那个叫白石的,也算是有些本事,只是若在毒发前,或许还可一救,可等到毒发后,即便是拿到了解药,顶多也就是拖延时间罢了。”
蔷薇楼主对于白行恺所言不置可否:“这些年南骧逐步重现当年盛世,这位新君功不可没,能有此政绩,当今皇上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恐怕就连你的毒药,也未必就能轻易杀得了他。”
白行恺还未出声,倒是罥娘先开了口:“如今瑛王的人已经动手,我们若能一举诛杀皇帝,即便不能立刻入主京城,也大可自立为王,若是等待京城彻底落入瑛王之手,我们再想插手,怕是难了。”
“无妨,毒药若是结果不了皇帝,那就是注定皇帝的命要能由我亲自来取,也不枉我师父养我一场,既明派的世仇,今日就由我来了结。”
第93章
直到今日, 东齐缠绵已久的雨势才总算稍歇,取而代之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雪, 茫茫雪夜之中, 知州府外杀机四伏。
今夜,不论是皇上的近卫, 还是林昭昭所带领的江湖门派, 没有人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他们牢牢把守着知州府的外围四周,小心提防着可能在任何一个角落杀出的敌人。
漫天飞雪之中, 林昭昭看见一双绣鞋踩在积雪之上, 脚步轻快, 红色的油纸伞下, 一个曼妙的身影正向她走来。
还未等林昭昭出声警告, 就有一个近卫军的将士迎面走上前去:“姑娘, 知州府重地,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还请速速止步。”
随着姑娘的一声轻笑,那将士的人头滚落在地, 白茫茫的雪地,浇上那士兵温热的鲜血,罥娘扔掉手中的油纸伞, 轻摇手中的软剑, 无数蔷薇楼的死士从街巷中涌出,蔷薇楼的奇袭, 便于此刻开始。
罥娘摇曳在人群之中,所到之处, 血光四溅,可她无心恋战,等到死士在她身前开出一道豁口,她便直向知州府内而去。
就在她即将跨过知州府的门槛之时,一柄长剑却止住了她的去路,她朝持剑之人看了一眼,艳丽的脸上便多了几分嫌恶之色:“小丫头,你竟然还没死。”
几下接招,如今的罥娘,在林昭昭手上已经讨不着好处,从前林昭昭师承程峰,剑势以刚强见长,罥娘的剑法绵柔诡谲,恰恰能以柔克刚,而这些时日,林昭昭数次与丁二七交手,他的剑术,则更加灵活多变,不拘于一格,融会贯通之下,朝晖剑法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威力。
从青羊谷到京城,从京城到北戎,林昭昭与罥娘如今再见面,此时的林昭昭,不仅心境不同于往日,不得不承认,丁二七作为明镜道人的关门弟子,他的武功与朝晖剑法一脉相承,在他的指点之下,林昭昭的武艺早已更上一个台阶。
“罥娘,我师父在哪儿?!”
“你乖乖站着接我三招,我便告诉你。”
罥娘到底是蔷薇楼四尊之首,林昭昭能与她战成平手,已是殊为不易,要想完全拿下她,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斗到现在,林昭昭也发现了,罥娘似乎也并不真的着急取胜。
这罥娘不是会不顾大局恋战之人,她如今这么做,多半是在为什么人拖延时间。
“林姑娘!”
镇抚司的人随陆鸣筝,多用直剑,徐遥一剑扫向罥娘,罥娘向后一闪,灵巧脱身。
“徐大人,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蔷薇楼的人突围西角门,我带着镇抚司的人过来接应。”
听完徐遥的话,林昭昭心里暗道不好,蔷薇楼此番进攻声势浩大,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进攻的人都聚集于西角门外,罥娘作为领队之人,竟然在此与自己缠斗多时,这只能说明,他们真正的杀招并不在此处。
“徐大人,皇上跟前还有什么人守着?”
徐遥听林昭昭此问,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林姑娘放心,无论外面发生何事,皇上的暗卫自会守在皇上身边,不会离开半步。”
听到徐遥这么说,林昭昭心下稍安,即便蔷薇楼有心安排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如今皇上跟前接连几道防线,即便有一环出了差错,也还能护皇上周全。
“走水了!东院走水了!”
奔走呼号的是府内的差役,皇上虽说住在正院,可东院失火,府上必乱,西角门如今还守得住,可东院一旦失火,东门救火的人往来进出,局面可就不好控制了。
林昭昭正要回头调拨人手,前往东门,罥娘的软剑却趁机攀了上来,林昭昭以剑柄为轴,将罥娘的软剑挑开,罥娘却左迈一步,近至林昭昭身前,当胸便是一掌,林昭昭不防,呕出一口血来。
“你跟着你师父这么多年,身手也不过尔尔,真不知他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没有慧根的小东西,还对你百般回护。小丫头,今天可没人来救你,那日没能要了你的命,今日你就在这给狗皇帝陪葬吧。”
罥娘正要趁胜追击,林昭昭却转身从怀里掏出两枚毒丸来,这毒丸还是当日她要北上之时,白石托白皎赠与她的,在北戎这毒丸没派上用场,如今却正宜用来脱身。
林昭昭以指为哨,除蔷薇楼外的众人听见哨声,纷纷掩住口鼻,运功护住心肺,毒丸抛出,碎为一地烟尘,罥娘虽然反应得还算及时,却也吸入了少许毒粉,其余人等皆在激战之中,更是没有防备林昭昭这一手。
这毒丸是白石的手笔,必定威力不小,毒丸脱手,林昭昭也不回头去查看毒丸的效用,转身便向府内冲去,徐遥亦紧随其后,一路上,不少近卫军都加入了救火的阵营,林昭昭二人却没有关注火势,而是直向皇上所在的内院而去。
内院里倒是如往常一般宁静,暗卫们谨遵圣命,不论外头是何种情形,都牢牢守在皇上门前,林昭昭和徐遥二人亮明身份,进了皇上的内室,见皇上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就在此时,院内一阵箭雨,几枚飞刃从窗外向皇上飞射而来。
“护驾!”
随着徐遥一声厉喝,屋内众人纷纷亮出兵器,林昭昭手中的朝晖剑扫落了几枚飞刃,又有更多的暗器从四面八方袭来。
这是蔷薇楼竹尊和他手下的暗杀小队,很快,窗台上攀进一个个杀手,这些杀手能穿过知州府上重重岗防,于无声无息之中潜入皇上卧房,行动之灵巧迅捷可见一斑。
白家三姐弟身手平平,唯有白石手中的毒物还有一战之力,可这些人显然对白石早有防备,皆以蒙纱斗笠覆面,且一进门,率先便控制住白石。
徐遥这边也让杀手们缠得无从脱身,只是好在皇上身边的暗卫数量可观,尽力反击之下,杀手们始终不能靠近皇上身侧。
竹尊还未露面,可暗卫们却在一个个倒下,林昭昭从一个倒在她身前的暗卫颈上取下一根金针,这竹尊最擅长的便是暗杀之术,传闻他手上一百零八种暗器,形制用途各不相同,再这么打下去,只怕就要让竹尊躲在暗处,将他们尽数覆灭了。
如果丁二七在就好了,林昭昭忍不住想,丁二七若是在,这竹尊定然无处藏身,对于鬼魂而言,生物和死物截然不同,生人无论如何隐藏,都藏不住魂海内不曾熄灭的魂火。
魂火?林昭昭自从与丁二七结缘后,便能看见亡魂,她虽不曾试过,但既然她能看见亡灵的魂身,也一定能看见生人的魂火!
事到如今,也只能赌这一把。林昭昭从发上取下一截缎带,蒙于眼前,屏气凝神,当她的肉眼不能视物,魂海的共振却越发清晰,那些或深或浅的魂光,便是生灵的灵力之源,在生前,这些灵力支撑着□□的灵智与行动,在死后则化为魂力。
“昭昭,你在做什么?!”
白皎第一个发觉了林昭昭的异常,她飞身来到林昭昭的身侧,为她挡下杀手的进攻。
而在林昭昭的眼中,那是一团如月光般柔和的魂光,没有逼人之势,却将以其柔和而又绵长的力量将她包裹起来。
各处不同的魂光,在林昭昭眼中越发的清晰起来,而就在屋子的东北角,一团魂光正倒吊在房梁之上。
找到了。
林昭昭扯下眼前的缎带缠在手上,提着朝晖剑向上一跃,竹尊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林昭昭也看不见,他的面具之下,竟流露出几分笑意:“小丫头,被你发现了。”
还未等林昭昭近身,竹尊便向她抛出一片六叶飞刃,这飞刃两寸有余,在空中展开其六边飞叶,其形如莲,林昭昭翻身躲过,来到竹尊近前,只听竹尊轻笑一声:“小心身后。”
六叶飞刃之精巧之处,就在于它并非随抛出的轨迹直行,林昭昭感受到颈后利刃破风而来,向右侧一偏,那六叶飞刃从她脖颈上擦过,留下一道血痕。
竹尊的脸上是一张黄金面具,林昭昭看向他的双眼,这是一对琥珀色的眼珠,只是几步的距离,竹尊明明直视着林昭昭,随手扔出的暗器,却精准命中皇上跟前的两名暗卫,于他而言,谈笑间便能取人性命。
“小丫头,我方才在梁上就已观察你多时,你瞧瞧,从我手上出去的暗器,全都找不到来处,你又是如何发现我就在这里,只要你告诉我,我今天就不杀你,好不好?”
竹尊手上的短剑轻松接下林昭昭两招,短兵相接,林昭昭能感受得到,这位竹尊的内力不说不如罥娘,恐怕连瑶红都尚且不及,不过是仗着他身法奇快,才躲过她朝晖剑下大部分招式,不仅如此,自己因为要时时提防他手中的暗器,也在进退之间便失了先手。
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竹尊以如此薄弱的内力稳坐四尊之位,靠的就是其神鬼莫测的身法。
“竹尊,你不是想知道是什么出卖了你的形迹吗,我靠的,就是这个。”
第94章
林昭昭将缠在手上的发带向竹尊掷了过去, 竹尊习惯使然,以为林昭昭向他抛出的是暗器飞矢,便向旁一闪, 下一秒, 朝晖剑便来到了他眼前,他脸上的黄金面具, 让林昭昭带偏了几寸。
“小丫头, 我看得不错, 你果然有点意思。”
竹尊的袖口一抖,几枚细如牛毛的飞针齐齐向林昭昭射出, 当日程峰就是被这飞针所伤, 才至毒发, 林昭昭对这一招早有防备, 朝晖剑在她手背上翻了两圈, 将飞针尽数挡下。
房中众人在刺客的围攻之下, 都已在强弩之末, 好在知州府里的近卫军已经发现了皇上正院的动静,连同镇抚司一干人等,正向这边包围过来, 今日蔷薇楼倾巢而出,由梅竹菊三尊各自领队,罥娘进攻东角门, 拖住江湖人马和门外禁卫, 瑶红火烧东院打乱府兵阵脚,而竹尊这边的任务, 则最为紧要,他必须利用这个间隙, 取皇帝性命。
可他没有料到,这皇上房中还有个如此难缠的丫头,他如今不过占着房内空间有限,皇上的人马投鼠忌器,不敢强攻,可再同林昭昭这么耗下去,即便他能杀了皇帝,恐怕也难以在这重重包围中脱身。
不除掉眼前这个小丫头,恐怕是不行的了,竹尊从腰间抽出一鞭,向林昭昭腰腹甩去,林昭昭脚踩踏星步,闪身躲过一鞭,那鞭的前端却在林昭昭闪身之时伸出五爪,抓向林昭昭的小腿。
这一抓,林昭昭始料未及,被竹尊向前一拖,便从房梁上跌了下来,重重地砸向了地面,竹尊紧跟着一跃而下,一脚踏向林昭昭的前胸,林昭昭胸前剧痛,约莫是肋骨在重击下折断了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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