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林昭昭一番女鬼还魂,大家都看在眼里,加上陈立言之凿凿,百姓终于点头,同意陈捕头将这些女尸带回长明州府衙,可先前意图闯入义庄的男子,还是放下了话来,若是长乐镇鬼事不能平,他就只能带人上州府闹事去了。
陈捕头连连答应,这才将围聚在义庄的百姓送走,陈立联络着,从镇上买来了三辆板车,这一十八具棺木,一并装车,运往长明州去。
直到棺木俱皆装车,陈捕头才悄悄来到义庄里:“林姑娘,我们这就要走了,你是要自行跟上,还是躺在棺木里,我们送你一程?”
林昭昭藏在暗处,小声对林捕头说:“你们且先去,我既然答应了镇长,要平息村里闹鬼一事,若是没个交代,只怕他们还得上州府里闹去,这里的尸身,不少就是出自长乐镇上,闹鬼一事不平,这些姑娘或许还是难逃冥婚的命运。”
“陈某倒是没看出来,姑娘竟还有这镇魂安灵的本事?”
陈捕头原以为林昭昭不过是搪塞陈立一番,把女尸运走就算是了事,没想到林昭昭竟真要留下来给长乐镇驱邪。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尽力一试。”
“林姑娘高义,陈某感佩,那我就带人先行一步了。”
陈捕头带着人,很快就离开了义庄,林昭昭蹲在梁上,跟丁二七对视一眼:“丁公子高义,林某感佩,您快动手吧。”
丁二七点了点头,闭上双眼,只见他的魂身白光一闪,随即他睁开双眼,向义庄门外走去,林昭昭赶紧翻身下来,跟在丁二七身后。
百姓们已经散了,如今的长乐镇上,只要日落西山,没有人敢在街上游荡,林昭昭跟着丁二七穿过一片树林,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乌卢山脚下。
“那恶灵的埋骨地就在这乌卢山一带,一会我会结印,将他引来此处,若我与他交手,恐怕顾不上你,林姑娘且留步吧。”
林昭昭摇了摇头:“你是受我所托,才为长乐镇出这个头,若是把你抛下,我成个什么人了,你只管动手,我虽然帮不上忙,但也一定藏好了,不拖你的后腿。”
林昭昭就近找了棵树,藏身于树梢之身,可是生魂之气,哪里是一棵树能掩藏得住的,丁二七无法,只能在树上结了个印,借着他一点魂力,将林昭昭掩盖起来:“那我们说好了,无论发生了何事,你都不能从这棵树上下来。”
“好,你放心。”
丁二七走向林中,一掌撑于地下,一个五芒星阵从地上升腾而起,跟着鬼差混了这么些年,一个追魂阵对丁二七来说,还是不在话下,只见浓雾骤起,一个鬼影直冲丁二七面门而来。
丁二七再次召唤出他的魂剑,林昭昭这次看得清楚,那是一柄素剑,剑身很长,没有剑铭,剑柄处只是一片红光,分辨不出是什么材料做的。
恶鬼的利爪与剑身一碰,发出一声尖锐的巨响,受丁二七一击,那恶鬼咆哮一声,又攻上来。
两下交手,丁二七已经察觉,这恶鬼淹留人世太久,不仅战力惊人,而且神志已失,攻防全靠本能,与野兽并无两样。
丁二七的剑身刺穿了那恶鬼的利爪,对方却像全然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又对着丁二七张开巨口,这种没有五感的恶鬼最是难缠,哪怕二人实力悬殊,也无法将其吓退,它只会拼尽全力,与丁二七鏖战到最后一刻。
丁二七当胸又是一剑,这一回,恶鬼连咆哮之声也难以发出,胸膛里是风箱般的气声,既然这恶鬼的败局已定,那不妨就成为丁二七魂剑上新的给养,丁二七没有急着动手,伸出手指在剑身上画上一符,他要把这恶鬼封印在他的剑里,直到魂剑将其吞噬。
可就在这时,那长乐镇鬼差却出现了:“丁二七,怎么又是你!”
见到鬼差,丁二七就知道这鬼魂他是封不成了,他一伸手,将剑身上的符文抹去:“我受我那新娘子所托,来为长乐镇除去这只地缚灵。”
这地缚灵的存在,鬼差早就知晓,奈何以他的本事,要灭此恶鬼,还不算是十拿九稳,而向阴司申请的支援,却又迟迟没有下来,丁二七愿意管这闲事,倒是正好。
“这地缚灵已经彻底堕入恶鬼道,难以度化往生,你既然已经动手,那就由你来斩草除根吧,也算是你丁二七行善积德了。”
这地缚灵已经是垂死之际,若是不能将其封印到魂剑里,丁二七也就不再恋战,魂剑穿胸而过,那地缚灵的双眼血色大起,这是魂魄要散了。
地缚灵身上的黑气越来越淡,逐渐露出个军汉的身影,从服制上看,确实是百年前战死长乐镇的将领,在他的最后一刻,他褪去人间的浊气,竟然恢复了一丝神志,认出了这是长乐镇,是他生前的最后一个战场,也是他誓死保卫的骧国领土。
最后,他的眼光落在了丁二七身上,他身上那点魂光,已经是淡得不能再淡了,可在看到丁二七的那一刻,热望的眼神,竟叫他的眼里再度生出光辉
“主上。”
第12章
“风太大了,没听清。”
丁二七手一扬,收了剑,想了一想还是不能放下:“我方才好像听到他叫了我一声“主上”。”
鬼差走近丁二七身边:“你如今虽未成阴仙,但大小也是个鬼王的境界,这等寻常恶灵在你面前,用一声尊称也不为过。与其纠结这个,你倒不如跟我说说,这把剑是怎么回事。”
“哦,你也看到了,这是我的魂剑。”
鬼差的声音顿时就高了八度:“我当然知道这是你的魂剑!你若是有意修成阴仙,当年阴司招揽,你又何必拒绝,口口声声称自己想做个寻常游魂,流连人间地府百年之久,现在倒好,你不仅暗中修炼魂力,还召出了魂剑,你这魂剑泛红,是以阴灵怨气所炼,这百年来,你敢说你不是以恶鬼为食?”
丁二七的脸上不见喜悲,也没有被戳穿的慌张神色:“你既然都看出来了,还问我做什么?”
“我自然是要问你一句,丁二七啊丁二七,你究竟想做什么?”
丁二七与那地缚灵一战才歇,身上是还未散尽的戾气,他悬于半空,俯视着地上的鬼差:“我能做什么?不过是不想做个糊涂鬼,找一找我前尘罢了。”
当年黑无常出手,将丁二七一世记忆洗去,为的是不让他坐地化煞,为祸人间,可寻常亡灵,尚可以选择以魂飞魄散为代价,与仇敌拼一个血债血偿,为何只有他丁二七,要被迫做一个忘却前尘,游荡人间的怨灵。
若只是个寻常游魂,黑无常能洗掉他的往事一次,就能洗掉第二次,他暗中修炼,不过是想有一战之力罢了,至于阴司的招揽,这些鬼差表面风光,其实不过是些配着阴枷的罪人,有这些枷锁在身,无论何时都要受制于人,阴仙就更不用提,那是只有斩断七情,才能踏上的不归路。
能生受七十二道天雷不化,丁二七自知自己前世的冤屈非同小可,生前不幸也就罢了,难道就连死后,都不能由得他做一回主吗?
“当年留你魂身,已是阎罗殿看在你蒙冤含恨,格外恩宽了,黑无常洗去你生前记忆,难道不是为了保你?你如今自己作死,阎罗殿再想开恩,也不能让你为祸人间,你就不怕真落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丁二七笑了:“当年地府之所以没上雷霆手段,难道不是因为七十二道天雷没能叫我烟消云散,反而洗出我的魂髓,就算地府有心要灭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鬼差听完,心想地府只以为他们瞒得严丝合缝,敢情这小子什么都知道,急得抓耳挠腮:“我人微言轻,你要做些什么,我也拦不住,地府要做些什么,我说了也不算,你又何苦在我的地界上惹事,这不是给我招祸吗!”
“丁二七!我可以下来了吗!”
让鬼差这一打岔,丁二七差点忘了树上还挂了个林昭昭,他落回地面,向林昭昭走去,一面走,一面对鬼差说:“大人,此间诸事若是报向地府,这冥婚一节,也就瞒不住了,倒不如大人当作不知情,丁二七记着大人这份情意,来日无论落得个什么下场,也定不会将大人抖出去。”
听了丁二七的话,鬼差本就丈二长的脸上更加苦闷,好似一张刚拉完一天磨的驴脸。
林昭昭一向识时务,知道这亡灵之战自己是插不上手,任下面打得飞沙走石,也牢牢记着丁二七的话,没有从树上下来,等到丁二七来到林昭昭栖身的地方,一抬手解了树上的魂印,她才麻利地落在地上。
“这不是鬼差大人,您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招魂阵都出来了,他作为长乐镇的鬼差,再不出现,失职都失到姥姥家去了:“这个地缚灵在人间兴风作浪,我作为鬼差,自然是不能放任不管的。”
这话说的,丁二七忙活一场镇压了恶灵,倒让你出来说些现成的便宜话,早干嘛去了,林昭昭眼珠子一转,也不想拆这鬼差的台:“大人辛苦。”
丁二七心下了然,只有把镇压这恶鬼当作鬼差的公务了结,他的情况才能在地府那里敷衍过去,这是鬼差大人不愿意多事,想要帮他一把了。
“既然恶鬼已除,我这就回地府复命去了,走之前再叮嘱二位一句,你们一个大活人,一个不合规矩的死鬼,阴间的事,还是不要随意插手的好,引来地府注意,我失职事小,丁二七的处置本就是地府的悬案,一旦翻了起来,怕是要闹得满城风雨,二位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话林昭昭虽然听得不甚明白,但丁二七算起来前后已经帮了她两回,既然事关丁二七的安危,她自然是要应承着的:“大人的话我记下了。”
鬼差点了点头,又看了丁二七一眼,丁二七还是那副见人三分笑的温吞样子,全然看不出这是个曾以煞气为食,又存了满肚子与地府作对的花花肠子的戾鬼,不消说的,这位就算是应了声,也摆明了是要阳奉阴违。
言尽于此,鬼差一拱手算是道别,就消失于茫茫的夜色之中。
女尸们运回了长明州州府,长乐镇的地缚灵也已经被丁二七镇压,此间诸事,总算是有了个初步了结,林昭昭连着奔波了一天一夜,此时松了一口气,倒是涌上了几分倦意:“丁兄,如今天色已晚,我们暂且找个地方歇脚,明天再回长明州府去吧。”
“全听姑娘的。”
林昭昭身上还穿着那一身嫁衣,有了傍晚女鬼还魂的一出,她若是以这副尊容在长乐镇投宿,店家恐怕得吓出个好歹来,这里是乌卢山山脚,那翻过这座山,就有几间农舍,想当初林昭昭往长乐镇来,也是在那里落脚。
越往那农舍里去,林昭昭心里越不是滋味,当初她投身的那起农舍,乃是一个霍姓寡妇拉扯着一个孤女,所以虽说这家的宅子比不上临近的几户人家,林昭昭还是想着帮衬着些,自己投宿一晚留下几两银子,母女俩的日子总归能好过不少。
没想到,她们竟也做了鬼媒人的下线,在自己的饮食里下毒。
快要走到山脚,林昭昭突然脚步一顿,丁二七见状不免疑惑:“怎么了?”
“我还没有想好。”
“想好什么?”
林昭昭抿了抿唇,她出身名门正派,从小受的教育是锄强扶弱,惩恶扬善,可她没有设想过,这种既弱且恶的局面,应该怎么应对。
“你还记得我此前说过,我是在乌卢山脚一户人家里投宿,醒来之后便是长乐镇义庄,听那王福的意思,我就是在这农舍里被人投了追魂引,按理说,我若是前去寻仇,也不算有违江湖道义。”
可若真像林昭昭说的那样合乎江湖道义,她此刻也就不会止步不前,丁二七没有插话,耐心地等林昭昭说完。
“可是那户农舍,乃是一个孀居的寡妇,拉扯着一个还不满四岁的小女,平日里,母女两个就靠着乌卢山上拾些野菜野果子,在长明州里换几个钱度日,我那日瞧着,小姑娘的裤子已经短得不成样子,却还勉强穿着,就这样的一户人家,难道我能提剑杀进去吗。”
林昭昭看向丁二七,丁二七身份虽然不明,但单看他的为人处事,却仍是有几分侠客风骨,他手持利剑,顷刻间就能灭了为祸长乐镇已久的地缚灵,却也可以挺身而出,为素不相识的叶菲化解雷劫,林昭昭想知道,面对此事,丁二七又是如何想的。
“要从亡魂堕向恶鬼,往往就是一念之间的事,这寡妇的日子固然不好过,可她已生恶念,已付恶行,人一旦尝到了恶念的甜头,就会像恶鬼一般,堕入同类相食的深渊,我不知道姑娘是不是她手上的第一条人命,可若是她真的与那些鬼媒人为伍,恐怕不会就此罢手,若不能制止她,丧生于她手下的其他无辜女子,岂不是更加弱势,更加可怜?”
丁二七这话,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心软是林昭昭的好处,但若对加害者生出怜悯之心,怎么对得起无辜受害的人?
林昭昭想清楚了这层,不由得就加快了脚步,她若在此事上放纵了那乌卢山寡妇,只怕还会有更多人要命丧于此,放下手里的剑,她或许会得到一时的安宁,可是往后若有累累血债,那可是无论如何都补救不回来了。
林昭昭同丁二七来到农舍前,此时天色已晚,乌卢山脚的农舍多半已经关门闭户,准备安歇,正巧,那寡妇家里的灯却还亮着,林昭昭翻身进了后院,卧室里,寡妇家的小女睡得正熟,一只小手不安分,从被子里滑了下来,林昭昭从窗台攀缘而上,来到那小姑娘身侧,为她掖好了被角。
而厅里,那寡妇正接待着一个投宿的姑娘,那姑娘一身素衣,配着剑,约莫也是个武林人士
第13章
可这话只怕说出来也已经晚了,那姑娘面前的食物酒水,明显已有动过的痕迹,林昭昭拿过桌上那姑娘的配剑,一剑指向那寡妇,寡妇手里提着酒壶,本要给那姑娘添酒,哪想半路杀出林昭昭这个不速之客。
事发突然,那寡妇还没来得及细看林昭昭的脸,就一个转身闪过,林昭昭当日竟没看出来,这寡妇还藏着几分身手,那寡妇在门边一回头,从柜子里抽出一把利剑,就与林昭昭战在一起,那把剑不是旁的,正是林昭昭遗失的朝晖剑。
两人过了几招,寡妇那头明显落了下风,更别说她终于瞧清了林昭昭的脸,这女子是她亲手下的药,交给的王福,如今夜半上门,难道真是厉鬼索命?她心生恐惧,就更不是林昭昭的对手了。
几个回合下来,那寡妇不得不束手就擒,她受林昭昭一击,瘫倒在地,咳出一口血来,定定地看向林昭昭问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林昭昭从那寡妇手中夺回了自己的朝晖剑:“这话该我来问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厅里一场激战,吵醒了卧房里的小姑娘,她赤着双脚,护在母亲身前:“姐姐,姐姐为什么要打娘亲?”
她小小的脑袋分不清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几天前不辞而别的侠女姐姐,如今又回到了家里,而那个温声细语,还给她糖吃的姐姐,又不知为何要将娘亲打倒在地。
“果果,你听娘亲的话,回屋里去,带上房门。”那寡妇揉了揉果果的头发,转身对着林昭昭说:“冤有头债有主,是我害了你不假,如今你既上门索命,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果果一个三岁的孩子,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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