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生气不一样。
宋人寻觉得自己给陈樊传达的信息有误,抿着唇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人类温热的体温从手心中离开,痛感从各处伤口蔓延开来。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的。”
我没想吃你。
陈樊一句话都不想和她多说,侧身避过她,径直离开,宋人寻松了手,却哪里敢让他离开,紧跟上去,低声解释,“这不是病,而且真的只要碰到你,就一点儿都不疼了,我刚才只是想确认……”
陈樊在车前被她堵住。
那小姑娘仰着脸,望进他的眼睛里,软软糯糯地再次道:“对不起。”
二人对视,小姑娘的杏眼很漂亮,眸光很亮,但看不到一丝歉意,陈樊冷嗤,对她的道歉半个字都不信,只当她是被报警吓到了。
他撑开伞,绕过她走下台阶,准备从另一侧上车。
代驾见金主终于要出发了,打开雨刷,殷勤地要下车为一夜金主开车门,只是屁股刚刚离座儿,就见那女孩子也追了上来,仰着脸跟他说话。
小情侣吵架呢?
车内看不太清楚,代驾把屁股又沉了回去,把雨刷关掉,目光再度呆滞起来,瓜着脑子看向前方。
他好像还需要再等一等。
雨水掩盖了人类情绪的气息,宋人寻没法再根据气味判断陈樊的情绪,他哪怕生气了,表情都一直没变过,总是冷淡的,让人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现在没时间细究。
她和人类的社交方式或许还有问题,但眼下更重要的是鲸丝石,宋人寻结束道歉,自动进入下一个流程,开始背诵自己的腹稿:“陈樊您好,那天箱子里的蓝色宝石其实是我的,您可以把它还给我吗?我……”
“不可以。”
“我不是白要的,我可以用其他同等品质的宝石作为交换。”
“警察叔叔们不相信吃宝石的事没关系,但陈樊先生,您作为蓝宝石的主人应该知道事实,可能您也听说了,是我们家鲸丝石把您的蓝宝石给吃了,变成它的样子还占着箱子睡觉。”
宋人寻语速很快,还是第一次把人类语言说得这么溜,直到腹稿中的最后一个也准确无误的复述了,才缓缓松下一口气。
红着眼眶,将两只手尽量缩在雨衣袖子里,悄悄往陈樊伞下又挪了挪,下最后的结语。
“我会负责任的,陈樊,你放心,你想怎么解决,我都听你的。”
今晚自见面到现在,仅仅三分钟的时间,陈樊打消了自己原有的设想。
无论是DH,RE NERO,还是璀璨珠宝,包括于公司里那几个老人,没有任何一边会用这样的人送到他面前来打探消息,再漂亮也补不了脑子。
她就是不正常。
在她的世界里,这小姑娘真的相信宝石会跑会跳会说话,会和人类一样吃喝睡觉,还能变身。
陈樊自认倒霉,叹口气,对病患调用了自己最后一丝耐心,“宋小姐,很晚了,你的家人应该在找你了,早点回家吧。”
“祝好。”
天上打下一道惊雷,伞下的小宝石被吓得一颤,忍不住将自己缩起来,显然是不太好。
“陈樊,你还没有说宝石怎么解决……”
“我的解决方式就是不接受交换。”陈樊手伸向她腰后,摸到车门把手向外拉开,“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小姑娘果然没有因他的话就让开,陈樊径自拉开车门,推得小姑娘向前趔趄两步,很快便绕过车门又挤到他面前,眼眶红起来,撑着门框,不让他关门。
“那您想用什么方式您说!”
大雨噼里啪啦浇在身上,宋人寻两只手勉强躲在支起的雨衣袖子下避雨,却又被陈樊收伞的雨水甩到,清透的雨水顺着手背流下,所过之处泛起淡淡红痕,很快冒出细密的血点,有的地方绽开细细的伤口,渗出血来。
宋人寻忍痛,说话有些咬牙切齿,“只要您提,我一定尽力,我全家都尽力!嘶……”
小宝石抽口气,含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一边哭一边坚定不动摇地站在那里,挤在门中间。
“松手。”
“我不松!”
打死不能松,松了陈樊就跑了,陈樊跑了就等于鲸丝石跑了,失去鲸丝石就等同于母石失去心脏,更等同于……他们无法再受到母石庇佑,迎来的就是灭族。
家人们的叮嘱尤响在耳边,宋人寻一步都不敢动。
二人在关与不关门之间纠缠,代驾司机听了几句,感觉这对话不像小情侣吵架,反像是他的金主遇到麻烦了。他回头确认,小声提问,“老板,需要帮忙吗?”
陈樊没有回答,目光停留在小姑娘伤痕累累的手背上,中断收伞的动作,淡声道:“你上车。”
代驾司机默默把头转回去:哦,不需要。
骤然听到这三个字,宋人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没等陈樊再说第二遍,小宝石就猛猛点头,又哭又笑,“那我……”
“你从右边上。”
“好的!”
小宝石松口气,觉得自己活下来了,他们全族都活下来了。她飞快地绕过车跑到右边,还不忘捡起自己的大红伞,打开车门,迅速钻了上来。
湿哒哒的一身雨水流淌到座椅上,让陈樊离她坐得更远些,冲司机道:“去医院。”
“好嘞老板,咱去哪个?”
“就近。”
陈樊说着,将雨伞收好放进伞槽,扣上安全带,发邮件通知晚上会议推迟。
小宝石上了车,却不见陈樊说话,只顾自己看手机,坐不住地朝他凑近试探着提醒,“陈樊,你愿意把宝石还给我啦?”
“坐好,安全带。”
“恩?”
小宝石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等两人坐好再出发的代驾一直留心后面动静,贴心提醒道:“女士,您忘了扣安全带。”
见她还是不解的模样,勾了下自己身前的黑带子示意,小声又提醒,“后排也要系安全带,在您右手边。”说完,他从后视镜看了看金主的脸色,有点想要被夸奖。
陈樊此时才发完邮件,抬头收起手机,看了眼握着安全带不知所措的宋人寻,招招手,让她把安全带交给他,帮她扣在座椅旁。
“我刚刚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是最后一次请你记住。”
“那是我的私人收藏品,是我不愿意以任何渠道给你的东西,懂吗?我让你上车是送你去医院,医药费我会付,之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小姑娘两只手上尽是柳叶儿似的伤口,往外渗着血,他看的分明,的确是他收伞时的雨水甩上去造成的。
在这一点上,这女孩儿没有骗人。
“懂!”宋人寻掠过最后一句话,重重点头,“那您觉得,我用怎样的方式才可以让您改变心意呢?”
陈樊:“……”
第008章 山妖进城的第八天
车内一时陷入寂静。
小陈总突然不说话了,散发出的气息愈发郁窒。如果说之前辨不明白他的心意,那眼下在这空气不大流通的地方,宋人寻坐他身边,便闻得清清楚楚,心里没底。
她一双眼转向窗外,连着数了七八辆车从两边滑过,超过他们,又并道到他们前方。
她当然知道现在陈樊对此是抗拒的,气味表达得很明白。
宝石一族向来喜欢人类,很少违背他们的意愿,就喜欢看人类漂漂亮亮、开心地进行各种活动的模样,宋人寻当然也是如此。
只是现在不是能够顺从他们意愿的情况。
陈樊的沉默不算长,指尖在真皮座椅上敲击,发出闷闷声响,很快眉眼怔松下来,侧身看向身边的人,“花钱买。”
“‘潜行者’在今年伦敦佳士得春拍中拍出一亿六千万,经过这次拍卖,市值又有所上升,保守估计在两亿以上。”
宋人寻第一次看到陈樊笑,很淡,只有唇角勾起细微的弧度,但郁窒的气息消散了,应当是心情不错。
她看见昏暗车灯下,男人语气微顿,对着她轻声开口,字字认真。
“就是六块五一个煎饼果子,你要买三千七百六十九万零二百三十个的价格,有概念了吗?”
陈樊又补了一句,“一天一个,要吃八万四千三百年。”
“嚯!”
囫囵的惊叹声接上陈樊的话,后座的俩人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司机,听他掩饰地咳嗽两声,“我是说,我们快要到了,可以准备下车了。”
去的是就近的医院,开车很快就能到。
“好的,谢谢您。”宋人寻微笑道谢,很快收回视线,回答陈樊,“有概念了,可是现在的人、一般都只能活一两百年。”
“……”
陈樊永远猜不中她下一句是什么。
车没多久便停在医院门口,代驾依旧在外面等他们,陈樊恢复了一贯的表情,领着小姑娘进医院,挂号、拿病例,到候诊处看排号,流程走的一气呵成。
男人身高腿长的在前面走着,宋人寻一路小跑才跟上,突然停下还有些猝不及防。
她跟着陈樊的视线看了眼电子屏,一眼就看见了新学会的“樊”字。
排在17位的位置。
“坐下等着。”
宋人寻不太想在这儿坐,医院的味道混杂,不太好闻,但她也不敢说不看病,生怕这么说了,陈樊能转身就走。
借机,她抓紧时间确认宝石的事情,问道:“陈樊,你之前说花钱买,两个亿对吗?”
“那在我买他之前,你能不能帮我留着,不要卖给别人?”
“帮你留八万四千三百年吗?”
宋人寻没听出他言语间的调侃,但是从他身上散发的气味捕捉到了,她身子稍稍前倾,朝陈樊身前压了压,凑近些许,闻他身上沾了雨水的味道。
“你不信我。”
而且你们人类也不能活八万四千三百年。
“我信你。”
陈樊从善如流地答道,面对突然凑近,像是要扑进他怀里的人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只要你真的拿两个亿过来,宝石我一定会给你。”
微潮的黑色西服面料上散发出的味道,让宋人寻目光狐疑,她跟着陈樊后退的动作又跟进一步,“口说无凭,你得和我留字据,签字画押。”
“好。”
“那我们现在就签!需要白纸和笔对吗?”
“恩。”
陈樊点头,看说风就是雨的小姑娘明媚地笑起来,想要拉他的手,伸一半又想起来不能碰,把手缩回去,指向大厅正中的环形问诊台,“那我们去那里,那个台子上有纸笔,我们去那里签!”
说完,宋人寻就率先跑走了,跑到问诊台护士面前,微笑着问她能不能借用一下纸笔。
“当然可以。”
跑过来问话的小姑娘眼睛亮亮的,身后还跟着身高腿长穿黑西装的男人,不疾不徐跟在小姑娘身后。
这俩人刚进医院时护士就注意到了,特别显眼。
两个人的脸都太优秀了,现实生活中很少能见到长得这样好看的人。
她没想到还有机会能近距离观看,把纸笔往小姑娘面前推了推,私心想让他们在问诊台处多逗留一会儿,视线舍不得从他们脸上挪开。
只是多看几下后,她视线停留在小姑娘脸上,端详她的雨衣,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
“陈樊快点,你拿着,我们去旁边签。”身上雨衣湿漉漉,宋人寻怕雨水会沾花纸,指挥陈樊把纸笔拿上,挪去不碍事儿的地方。
陈樊分外配合,问她,“签一年的约期如何?”
“什么一年?”
“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六月十七日。”陈樊说得认真,给予了即将签署的两个亿合同最基本的尊重,“我不可能无限期的等你,必须有一个期限。”
“一年,如果一年之内你没有买下它,这份合同就作废,以后你也不能再因此找我。”
宋人寻对于两个亿有了点儿煎饼果子的概念,但对于人类的薪资水平却并没有什么了解,丝毫没意识到陈樊是拿着一纸契约来打发她,好图个清净。
眼下他提出要加个期限,宋人寻也觉得很合理。
她看向电子钟,干脆利落地点头,严谨道:“行,那时间你也要写上,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三分。”
话及此处,宋人寻想起人类教学影片中,相爷和小国公约法三章时的场景,觉得军粮和鲸丝石的地位应该差不多。
她学着谈条件道:“还有,我要在中途确认鲸丝石的状态,确认他是否完好。”
“请一定!一定不要切割他!包括项链上的钻石,一颗都不能拆!”
陈樊自然不会没事儿把自己收藏的珍品切着玩儿。
他点头,记下小姑娘的要求,对现在虽然离谱但沟通还算顺利的情况感到满意。
两人相处时间不长,但陈樊发现,宋人寻自有一套逻辑,只要站在她的逻辑里,就能有效沟通。
只要她之后真的能遵守这份合约。
就目前来看,她还算比较听话。
“看几次你会满意?”
宋人寻毫不犹豫,伸出三根手指。
人类事不过三,她要看三次。
“看一眼确认完好就走,不得超过二十分钟,不可胡搅蛮缠。”
“好!”
小姑娘答应的太干脆,陈樊微一皱眉,补充道:“第一次见,至少先有一千万存款,带着有你本人姓名的资金证明来,低于一千万不要联系我。”
“行!”
陈樊挑眉,看了她一眼,在这如陪小孩子扮家家酒的场景下,当真开始落笔。
陈樊写,宋人寻就在旁边歪着脑袋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没看一会儿就开始走神了,听着叫号牌的叮叮声,等他将两份一模一样的契约写完。
段落右下角,明显和上面的字体不同,宋人寻正犹豫这两个笔画类似、形状却不一样的字是不是“陈樊”,就见他在下方的空白处点了点,“在这里,签名。”
这个流程小宝石很熟悉。
她在公安局不知道签了多少次名呢。
宋人寻接过笔,在他指的地方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写得极其端正,像是印刷的一样,有细微的差别。
首字是黑体字,人寻二字写得更大,像是仿宋字体。
一式两份的合同都签完,陈樊目光在她签名处短暂停留,想到自己之前看的监控录像,在公安局被问到名字的时候,她飞快地扫了一眼桌上的寻人启事,然后报出自己的姓名——宋人寻。
他将黑笔盖好,几不可查地笑了一下。
见她还拿着合同还想要做什么的模样,陈樊阻拦,“回去吧,再不走就过号了。”
宋人寻正核对两份内容是否完全一致,核对完还想找问询台小姐姐确认一下合同内容,闻言动作未停,随口答道,“不会的,现在是12号赵华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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