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生的背影时，傅时的心中蓦然生出几分恐慌。
那种被她隔绝在自己世界外所带来的恐慌，比被她拒绝时，还要来得强烈。
他还是得再想想，弄清楚谢璃在想什么。
低头时，傅时看到了自己手上的外套，还带着一点点温热。
就这么盯着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抬起手，将衣服凑到了鼻尖下嗅了嗅，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似乎还能嗅到若有似无的香味。
男生的脸有些热，可眼里的执拗却愈来愈盛，最后干脆整张脸埋了进去。
他还是……不能让。
***
谢璃晚上到底还是没有睡好，第二天也没什么精神，跟旁边仿佛从笼中放出来的鸟那样兴奋的同学们，对比很是强烈。
从早上的升旗仪式开始，就没看到宋一黎了。
谢璃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来，想想昨天出了那种事，他这会儿应该在收拾残局吧。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谢璃！”
听到叫声，谢璃回头看过去，是慕潇在冲她招手，三两步跑过来就跟她示意自己手里的相机。
“你是不知道，”慕潇一过来就跟她抱怨，“我们老师管得特别严，每个人都得坐在规定的位置上，我还是说给校报提供照片才跑出来的。”
说完嘿嘿一笑：“不过校报什么的都不是重点，今天我的重点是宝贝你。对了，那谁谁谁呢？”她一边问，一边到处瞄。这可是天赐的好机会，能光明正大地拍他俩，给姐妹的校园初恋来点回忆呢。
“他没来。”
“啊？为什么？你不是说他报了1000m吗？”
事情太复杂，谢璃叹了口气不知道从何说起。
“先不说这个了，我的比赛快开始了，我去准备。”
慕潇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谢璃穿上带着编号的小马甲，她一边在起跑线做着准备工作，一边视线在不着痕迹地扫。
傅时今天倒是出奇地安分，就坐在他们班被划分的看台处，谢璃从那边扫了一眼就离开了，只是还是没看到宋一黎的身影。
预备的声音已经响起了，她只能强迫着自己收回思绪。
100m全力跑完也就是十几秒的事情，但是谢璃的脑子在这会儿好像也终于得到了放空，不出所料，哪怕是全力跑了，她的名次也不怎么样。
在终点线喘气的时候，慕潇给她顺着气：“很厉害了！很厉害了！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谢璃确实口干舌燥，正要去接的时候，另一道声音响起。
“刚跑完先不要立刻喝水，慢慢走一会儿。”
熟悉的声音，让她立刻抬起头。
“宋一黎？”
那疑问的语气，让宋一黎眼里带上不明显的笑意：“怎么？不认识我了？”
宋一黎穿的是校服。
明显不是他自己的，衣袖和裤腿都短了一截，样式与他们的这批有些许的不一样，应该是找毕业同学借的。
还不等谢璃说话，慕潇就已经开口问了：“宋一黎，你这衣服是哪翻出来的老古董吧？”
宋一黎把袖子稍微扯了扯：“跟我一个邻居借的，是前年毕业的。”话语间倒是没什么尴尬的。
慕潇眼睛一转，诶？正好啊！校服好，校服好，拍起来就更配了，于是一边后退，一边再次架好自己的相机。
“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还有1000m得跑吗？”
谢璃想了想还是问：“你家里……没事吧？”
宋一黎自然是说的没事，谢璃注意到了他的愁绪，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你的校服有点小吧？等会儿跑步不影响你的发挥吗？”
男生眨了眨眼睛：“本来也没什么实力发挥。”
两人相视一笑，谢璃倒是想起来了，他俩一样都是运动细胞不怎么发达的。
不远处的慕潇拿着相机就是一阵卡擦卡擦，反正她技术不怎么样，就只能靠量取胜了，况且那两个人一个帅一个美，怎么拍都好看。
就是……怎么不离近一点啊。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她的想法，男生突然往前了一步，视线似乎也往镜头这边看了一眼。
慕潇看见他嘴动了动，好像是在说话。
“也给我一张。”
好啊，这家伙，慕潇直咬手绢，难怪特意借不合身的校服过来，原来是在打这个主意呢。
第058章 变故
慕潇把照片洗出来给谢璃的时候, 偷偷跟她告了密：“宋一黎也找我要了一张！你看，就是这张。”
谢璃接过后低头去看。
照片里穿着校服的两人背靠着人声鼎沸的操场，阳光打在身上, 连飞舞的发丝都泛着淡淡的金色。
女生正抬头说着什么, 男生离得很近，表情专注而认真。
她还是第一次从这样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她与宋一黎。原来自己的眼神是这样的啊？
慕潇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她旁边，跟她说着：“我怀疑他是早就知道我要照相，故意穿校服来的。看看，像不像情侣装？”
即使如此, 听到“情侣”时, 谢璃心中还是会划过羞涩, 将照片收了起来：“你别乱说。”
慕潇笑而不语。
***
店里的事情，后来寻了空闲，宋一黎也都跟谢璃说过了。
那些人要找的张正德，就是宋一黎的姨夫。
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每日的事情就是赌博、喝酒, 现在是因为欠了高利贷才躲在了外面的。对于这个家来说，他还不如一个死人，要真是一个死人就好了。
宋一黎说这些的时候, 语气很平静。
可谢璃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压抑着的愤怒……与无力。
“本来他确实消失很久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联系上了小姨, 小姨给了他钱，那些高利贷就找了上来。”
谢璃听得很是生气：“那种人还给他钱干什么？就不应该不管他的！不能离婚什么的吗？”
宋一黎思考了很久, 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小姨给张正德钱的事情, 他也是听了那些要账的人说才知道的，当时小姨回避的眼神让他知道了他们说的是真的。
从警局回来以后, 小姨也一直在道歉。
“我知道，直到他可恶，但是他那样，我看着又……太可怜了，”可能是事后回了神，小姨的声音也满是懊悔，“他说他只能睡桥洞，翻垃圾桶找吃的。我……”
看着她哭成那个样，宋一黎也终究没有说什么。
“其实是也怪不了她，他刚结婚的时候，对我小姨还是不错的。从小我姥爷和姥姥也没有对她好过。所以小姨总是会记着他的几分好。”
有时候小姨也会说起那些甜蜜的往事，为了攒够姥爷提出的彩礼钱，他是怎么拚命地工作。
即使那钱进了姥爷的口袋，即使小姨什么陪嫁也带不过去，他也只是心疼小姨的委屈。
“其实她很坚强，我父母是在车祸中去世的，去世以后是她坚持把我的抚养权争取到手。那个男人变成那个样子以后，不管再怎么恳求、恐吓她，她也不会交出我父母留给我的钱。”
虽然这么多年抚养他长大，又开了这个店后，并没有剩多少。
可那就像是小姨的底线似得，被她紧紧护着。
“感恩、善良、柔弱、心软，这是社会对她们规训后的结果，却要再冠以天性。”宋一黎轻轻吸了口气，“时间久了，也就真的成了天性，而对抗天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谢璃突然想起，宋一黎曾经说过的。
若是自己不做出改变，谁也帮不了你。
原来那并不是随意说的，而是真的见证过，也懂得。
“宋一黎。”
“嗯。”
“都会过去的，”谢璃找不到能安慰他的话，“你们都是很好的人，一定会挺过这些苦难的。”
男生紧绷的表情缓解了一些。
他并不是怨天尤人的人，可是在被谢璃这样安慰时，他也会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有刹那的脆弱。
是的，都会过去的。
***
谢怀志最终还是知道了宋一黎的事情。
谢璃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只知道一放学回家，就等来他劈头盖脸的责骂。
“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放着好好的傅时，去喜欢这种孤儿？这种家里的孩子，心理能健全吗？他接近你是不是别有用心你能分辨得出来吗？”
谢璃原本还解释了一句自己跟宋一黎不是这种关系，可在听到这样诋毁的话时，一股莫名的火气让她脸涨得通红，不断在心中平复着怒意，才盯着谢怀志的脸一字一句地说着。
“你了解他吗就说他心理不健全，至少他的心理，比我，比你，比你喜欢的傅时，都要健全得多。”
谢怀志一向最讨厌忤逆，尤其是谢璃。
谢璃知道，在他的心里自己就应该乖乖听话，即使现在的自己在他眼里已经没有那么乖巧了，而是“一身反骨”。
果不其然，她一顶嘴，谢怀志的怒火就开始成倍地翻涨，声音都提高了不少：“你懂个屁！人家三言两语说句好话、给个糖你就傻乎乎地跟着走，把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呢！你还看不上傅时？你要不是我女儿，你以为你
能接近得了他那种人吗？”
傅时傅时，谢璃厌烦极了谢怀志永远都要把自己跟傅时绑在一起。
“傅时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因为急于撇清关系，也为了断了谢怀志的念想，谢璃情急之下说出了口。
她想着刘琪，上次他们放学不是还一起走了吗？刘琪也说跟他关系越来越好了，说不定也就是迟早的事情了。
谢璃见谢怀志愣住的表情，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觉得他听到傅时有女朋友，应该就会放弃这样的想法。
然而谢怀志的呆愣只持续了几秒钟。
“有女朋友又怎么样？这么大的孩子有好奇心也是正常的，女朋友也不一定就是以后要结婚。”
这对于谢怀志来说根本不是问题，而且他能肯定傅时对谢璃肯定是不一样的，就算是现在有其他女朋友，将来会怎么样也不好说。
他这次说的话太过于歪理了，连端着水杯在旁边的安玉珍都愣住。
谢璃更是觉得他不可理喻，抓著书包的手在不断收紧。
“凭什么？到底谁是你的孩子？凭什么他能我不能？”
她的心中升起一股委屈，这个时候自己是不是谈恋爱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谢璃想不明白，就算自己比不过弟弟，但至少跟傅时比，自己才是亲生的吧？为什么谢怀志总是这样宽容别人，苛待自己？
“你懂什么？你也不想想，”谢怀志的脸上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你跟傅时比起来，你有什么？你说为什么他可以你不可以？”
他说得不是很清楚，但谢璃也已经听明白了。
傅少爷就算是谈恋爱了，那也是高高在上的少爷，自己却不一样，自己跟别人搅和一起，就是降低了价值。
她是商品吗？
谢璃放弃了争论，转身往楼上去了，这幅沉默着反抗的态度让谢怀志怒气更盛。
指着她的背影吼：“你就强！就好像大人是要害你似得，你们这个年纪能懂什么？”
在谢怀志的眼里，谁都不懂，谁的目光都短浅，只有他看得透彻。
安玉珍在旁边拉拉他：“好了好了，你也别总是说两句就上火，先把降压药吃了。”
说着把手里的水杯和药都递了过来。
谢怀志去没什么好气：“吃什么？被她气死算了，看你生的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蠢，也不知道是像谁。”
安玉珍脸色僵了僵，终究是没说什么。
***
宋一黎有几天没来上学了。
谢璃去店里找过他，但是他小姨的店铺已经关门了。
问了人才知道，连续几天都有人来砸场子，把老板娘都气得住进医院去了，所以店铺也关了好几天。
是之前那些人？还是谢怀志？
谢璃不知道。
她满腹的担心，老板娘住院了？情况怎么样？宋一黎是去医院照顾她了吗？清妍那小丫头怎么办？她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没有问太多的消息，以至于现在除了这个店铺外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能每天晚上下夜自习后来店铺的门口等着，一直等到时间不早了，确定等不来那个人了，才会失望地离开。
而在她的不远处，傅时就跟在后面。
从她下了夜自习就直奔这里，到她固执地一天天守着这里，到她垂头丧气地离开。
他其实是知道的，宋一黎家里的事情，肯定是有谢怀志的手笔，知道这只会是开头，后边还会有别的办法。
自己什么都不做，他也会想法设法地把谢璃推向自己。
他看着昏黄路灯下那个人寂寥的身影，即使她的担忧、落寞，都是为了别人，可那失落的模样，还是化作一双手，攥紧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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